水閣里的人越來越多,身為主人的王妃和玲瓏郡主還沒有出現的意思,看來客人還沒來齊。坐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後,百無聊賴數手指頭玩的田蜜終于等來了朱瑛娘,她跟在珠圓玉潤的朱夫人身後,調皮地朝田蜜眨眼楮。
田蜜上前給朱夫人行禮,這位慈眉善目的夫人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好一陣親熱,才去與熟悉的貴夫人和千金貴女們見禮。
朱瑛娘瞅了個空子月兌身,來到田蜜身邊,「看你那小樣兒,很不自在嗎?走吧,我倆到花園里逛逛,離開席還有兩個時辰呢。」
田蜜把小臉皺成了包子,「天呢,為了一頓飯,大家要在這里等上兩個時辰,不悶得慌?」
「不會啦,沒瞧見湖對面的戲台上有人在忙嗎?是郡主最喜歡的山新社喲。戲馬上就要開鑼了,她們可以一邊看戲一看喝茶聊天,不會太無聊的。」朱瑛娘意味深長地沖人群點下巴,「她們有許多事情要聊,也有許多人要看。」
「我懂。」田蜜微微頷首。
上流社會的聚會,往往都帶著聯姻的目的。有為自己家相看的,也有為他人牽線搭橋的,這不單單是為了自家兒女找門好親事,更是各方勢力的另一種角力。可是,最喜歡這種活動的汪氏為何沒被邀請呢?莫不是西昌侯和恭親王之間不和睦?
朱瑛娘聰明絕頂啊,竟然猜到田蜜在想什麼,低聲道︰「那年在西昌侯府出事,郡主最終還是稟告了王妃。據說王妃當時就放了狠話,有汪氏的地方,她絕不出現,更不可能請她來家作客。若不是怕他人起疑心,今日的詩會,西昌侯世子和幾位公子都不會在邀請之列。」
「只是說狠話而已啊,看來西昌侯真是座難以翻越的高山哪。」田蜜站在一叢蟹爪黃前,不無感慨地說道,神情極度落寞。
朱瑛娘心里一陣鈍痛,上前挽了田蜜胳膊,微微用力捏住,「蜜兒,你十六了,以後這種聚會還有很多,能避則避,不能避也要小心行事。」
「躲,能躲多久?瑛娘,我現在很恨銀子,它不但沒有給我帶來幸福,相反,它會成為災禍。瑛娘,你說世上為何沒有後悔藥呢,不然我吃它十顆八顆,總會回來從前吧?」田蜜盯著眼前碗口大的菊花,似乎中間藏著趙仁山的臉,讓她有一種抓碎的沖動。
鎮定,沖動無濟于事田蜜閉了閉眼,緩緩收回了手,扭頭笑道︰「瑛娘,想不想掙點嫁妝銀子?我有個好點子,和郡主一起加進來吧。」
朱瑛娘長長地吐氣,忍著心痛白了田蜜一眼,「你真是三句不離本行,再沉悶的話題都能讓你想起銀子來。說吧,我正愁沒錢備嫁妝呢。」
田蜜抿嘴而笑,「哈哈,笑我?你還不是一樣沒臉皮,沒錢備嫁妝都說得這般坦然。」
「喲呵,朱瑛娘也要嫁人了?是哪個膽子這麼大,竟敢娶你這男人婆?」
一個爽朗的男子聲音突然傳來,田蜜和朱瑛娘緊握的雙手齊齊顫了顫,朱瑛娘咬牙切齒快速一個轉身,見到來人卻快速拉著田蜜跪倒在地,口稱︰「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田蜜心中一驚,從善如流道︰「民女見過太子殿下」不是說內院只有女客麼,怎麼太子會出現在這里,不會是來選妃的吧。
「免禮,都起來吧。」
田蜜和朱瑛娘互相攙扶著起身,眼前站著兩個英氣勃勃的年輕男子,一個笑容滿面,一個冷酷如冰,讓田蜜如遭雷擊,渾身都顫抖起來。
朱瑛娘用力捏住她的胳膊,擔憂地問道︰「怎麼了蜜兒,可是哪里不舒服?」知道你是因為寒楓在場心里不舒坦,但也不要在太子面前失禮呀,弄不好會沒命的
胳膊上傳來的痛感使田蜜清醒過來,她象只受驚的兔子般甩開朱瑛娘的手跳到她身後,胡亂搖手辯解道︰「沒事沒事,民女沒事,抱歉……」
不防一張線條明朗的臉歪到她眼前,戲謔地瞧著她笑,「你就是那個田蜜?小醉月快餐店和醉月樓的東家?帝都最會掙錢的女子?」
連續三個問題,問得田蜜目瞪口呆。什麼時候自己這麼出名了?居然連太子都听說了。
巨大的震驚,讓田蜜暫時忘記了心痛,她訕笑著退後一小步,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太子殿下聖明,民女就是那個田蜜。其實……民女一無是處,窮得除了銀子,什麼都沒有了。」
「哈哈,你這話要是傳到外頭去,只怕要羞死一城男人。」太子的笑容很陽光,眉眼彎彎,鼻梁高挺,田蜜瞧著瞧著,突然有種熟悉感浮上心頭。
她不是第一次見太子,記得第一天上女子學堂時,太子也是和寒楓一起從宮里出來去國子監,只是當時她的眼楮里只有寒楓,連太子長什麼樣都沒看清。這會兒仔細瞧來,總覺得那眉眼及謙和大氣的風度在哪里看見過。
大概太子也是頭一回見如此膽大的女子,竟敢一直盯著他看個不停。唔,不但膽子大,笑容也很甜美,眼楮也很漂亮,小嘴……「寒楓?你拽我干嘛?」
寒楓面無表情地微微彎腰,張開他那寬大並長了薄薄一層繭子的手掌,上面躺著一只蜜蜂,小小的翅膀還在微微地顫動。
「噢,寒楓,你太凶殘了,連只小蜜蜂也不放過?」太子話說得很嚴肅,眼底閃爍著笑意。誰都知道這是個笑話,除了寒楓,其他人都微笑起來,包括田蜜。
寒楓慢吞吞握拳,收回,長長的睫毛垂下,停留在蜜色臉頰上,如蝶翼輕輕撲扇。他豐潤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似乎在極力控制著什麼。
朱瑛娘一直在悄悄觀察寒楓,他輕微的表情變化沒有逃過她的眼楮,此時她心中一動,一個大膽的想法冒了出來。只見她款款走到太子跟前,十分靦腆地請求太子給她一刻鐘,她有點事要私下向太子稟報。
太子和朱瑛娘,以及跟著他們的人轉過假山不見,葉兒擔心地瞅瞅主子和寒楓,拉著蕊兒往後退了幾步,隨後轉身再走遠一些,留意著通往水閣的小路。
陽光下,花壇前,田蜜不安地動了動。寒楓接近六尺的高度佇立在她面前,影子直投到她身上。他深緩的呼吸清晰可聞,他身上有淡淡的青草香味,所有這一切都給她極大的壓力。
她想逃,卻又舍不得。
問,還是不問?
她深知這是朱瑛娘為她爭取的機會,如果不好好把握,也許以後再難找到這樣好的時機了。
豁出去了是死是活就看這一遭了
她解下腰帶上的一只香囊,取出里面一張發黃的紙張,緩緩遞到寒楓面前,端詳著他深邃漆黑的眼眸道︰「將軍閣下,民女有位好朋友在三年前遭遇意外失蹤了,民女一直在努力尋找,卻沒有得到任何線索。您位高權重,能不能幫民女一個忙……」
「不能」他拒絕得很干脆,聲音低沉沙啞,但絕不拉泥帶水。說完,他轉身就走,銀藍色的發帶拂過田蜜的臉頰,她感覺到了刺痛。
真奇怪呀,明明是臉被踫到,為何胸口會痛?
她痴痴地望著那離去的背影,听到心碎的聲音。
秋風撫過,手中的賣身契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她低頭看了看,隨即將之撕片碎片往空中拋去,碎片隨風飄散,再無復原的可能,如同她破碎的心。
寒楓走到假山後停下,太子和朱瑛娘在不遠處相談甚歡,一張碎紙片從他身邊飄過,他瞬間出手抓住托到眼前,上面歪歪扭扭的「田呆」二字就象一把百煉鋼刀,深深地扎進他的心髒,再攪得稀爛。
她放棄了麼,為什麼不再努力一點?通向美滿幸福的道路上布滿了荊棘,如果她不用心,自己一個人又怎麼能堅持下去……
朱瑛娘眼角余光看見寒楓,知道該離開了,她笑著向太子告辭,回去尋找田蜜。花園里沒有,她一路尋回了水閣,這里同樣沒有田蜜的蹤影。她有些慌了,急忙去找玲瓏郡主,卻被告知說田蜜身體不舒服,先行回西昌侯府了。
「完蛋好心辦壞事了」朱瑛娘急得直跳腳,陷入深深的懊悔當中。
回侯府的路上,田蜜神情倦怠,懶懶地不想說話,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天黑。
豐盛的月亮節晚餐草草收場,雅竹院里氣氛很怪異,丫鬟們說話走路都注意著不弄出聲響,以免加重主子的不快。花兒從葉兒處听說小姐遇上了酷似阿呆的人,而那人是大將軍,對小姐不屑一顧,氣憤得要掄菜刀去砍人。葉兒和蕊兒費了好大功夫才將她勸回房。
當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一縷月光照亮了窗台,田蜜夢游一般從床上爬起走到窗前,將手伸進月光中晃了晃。清涼的空氣在指間流動,帶來新鮮的體驗,她輕笑著,仿佛撈到了月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