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嬤嬤听雨霏問起事情的前因後果,便正色謹容低聲自責道︰「說起來也是蹊蹺,那日奴婢奉命入宮進獻那一對黃地琺瑯八寶觀音瓶,誰知偏巧皇後娘娘去給太後請安。奴婢就怕出岔子,也不敢將那八寶花瓶交給宮娥、內侍,這才親身去了壽安宮,托太後娘娘身邊的莊公公當眾進獻給皇後。誰知從盒子里拿出來時瓶身上竟有了一條細長的裂縫。」
雨霏聞言不解道︰「就算貢品有損,不過責罰幾個經手的底下人罷了。又與王府有什麼相干?」
江嬤嬤眉頭一皺,心中不悅,語氣也不由得冷淡了許多︰「您也忒性急了。我這不是還沒說完呢嘛。若是僅僅有裂縫倒還好辦了,壞就壞在那瓶兒上原本彩繪的百蝶戲花圖不知怎的只剩下了花,卻不見蝶兒。听說皇後娘娘當時臉色就不好看了,倒還沒發作。反倒是她身邊那個乳母嬤嬤不依不饒的,哭嚷著說咱們中山王府借賀禮諷刺皇後,目無尊上。要太後娘娘為她家主子做主兒。幸虧靜懿太妃在旁邊說了幾句求了個情,這才將事兒揭了過去。」
雨霏冷哼道︰「真是笑話。我如今已嫁為人婦,出嫁從夫。就算有錯兒,又關中山王府什麼事兒?再說一個奴才哪里有那麼大的膽子,敢當眾指摘主子的不是。中宮那位一進宮就不受寵,這些年來明里暗里諷刺的也不少怎麼就沒見她有這麼大的氣性。這會子剛踏進交泰殿的門檻兒就拿咱們做筏子。真不愧是肖家的女兒,和咱們府里這一位還真是不相上下呢。」
江嬤嬤道︰「可不是,想必這莊公公也被皇後收買了。想出了這麼一招掉包計來害咱們。真是砒霜拌辣椒——又毒又辣」
雨霏低頭暗自付度了半日,方才低聲道︰「在宮里偷梁換柱、以假亂真倒也不稀奇。我只是奇怪,她怎麼就知道咱們準備了什麼賀禮?」
江嬤嬤一驚,訕笑道︰「您的意思是這院里出了奸細不成。要不現在就把上上下下伺候的丫頭婆子們都找來,讓您一個個審問,干脆就從老奴這兒開始好了」
雨霏斜瞥了江嬤嬤一眼,慢條斯理地笑道︰「媽媽何必多心,我就是懷疑誰也不會懷疑你的。這事兒倒也不忙,就勞煩媽媽平日里多費神盯著點。等過了這段日子再細細盤問也不遲。如今咱們只有明哲保身,低調行事方是上策。」
江嬤嬤聞言,訕訕道︰「這樣不是平白便宜了肖氏,這回的事兒她怕也月兌不了干系。難道咱們就這麼忍氣吞聲,任由她得意張狂不成?」
雨霏不語,從容不迫走到書案邊,握著湘妃竹留青花蝶管紫毫湖筆在一扎素紙上一面恭謹地抄寫經文,一面神色淡然道︰「媽媽平日閑來也不妨多讀一讀經書,這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林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須知小不忍則亂大謀,從前咱們就是太急切,這才會露了破綻,教人尋了不是。眼下凡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就讓那邊先得瑟一陣吧。不過是秋後的螞蚱多蹦達幾天罷了。」
江嬤嬤見雨霏那胸有成竹的樣子,也安下心來。心里暗自盤算著。
忽的不遠處隱隱約約一陣紅光,沖天而起,更夾雜著喧囂的呼喊聲與叫嚷聲,江嬤嬤一驚,忙向窗外高聲問道︰「怎麼回事?哪里走水了嗎?還快去打听一下,可別燒到咱們這兒來了。」
雨霏急忙吩咐道︰「事情沒弄清楚,教大家先別慌,都呆在原地,千萬莫要四處胡亂走動。多派幾個人去看著瑜哥兒,小孩子膽小兒,不要被驚嚇到了。本宮料理了這兒,一會兒就去。」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眼見那紅光全無消散之意,反倒越來越濃重清晰了,杜若急匆匆掀簾而入,笑道︰「不妨事。並不是走水,那紅光是前院在做法事呢。」
江嬤嬤啐道︰「這又是哪個促狹鬼想出的歪門邪道兒,這府里好端端的又沒有白事,整這些有的沒的盡嚇唬人。」
杜若因答道︰「听說大女乃女乃不知怎的魔怔了。好幾個郎中來時,已是目光渙散,牙關緊咬,都直搖頭教人準備後事。後來還是下帖子請了宮里的蕭太醫來看,只說是邪風入顱,血勢上沖,痰迷心竅,開了柴胡鱉血等七味藥,硬是給灌了下去。這才漸漸緩了過來。底下人都說大女乃女乃是沖了不干淨的東西,厲鬼上身,吃藥怕是難好的。肖姨女乃女乃便請了數十尼僧在同心居里燒香侍佛,要念七七四十九天全本的《地藏經》,超度亡靈。又親身去邀了白雲觀的俞真人前來在前院擺起了法陣,為大女乃女乃祛邪避凶。」
江嬤嬤嗤道︰「這肖氏轉性了不成?這麼大的手筆。往日里也沒見她怎麼疼媳婦。這會子倒殷勤起來了。按理說大女乃女乃若是去了,最開心的恐怕就是她了吧。」
雨霏冷笑道︰「她哪里是為了給媳婦驅邪,還不是往日里虧心事兒做多了,怕那些邪魔惡鬼的纏上自個兒。既然沒什麼事兒,讓由著她鬧騰去。咱們只過咱們的清靜日子。」
說罷,吩咐眾人退下歇息,自個兒仍舊一筆一劃伏案書寫。不知不覺,夜已過三更。
偏听得風聲,雨聲,蟲鳴聲,鳥雀的啾唧聲,人走的腳步聲,遠遠的孩子的啼哭聲和著咪咪嗎媽聒噪的梵唱聲,嘈雜混亂的木魚聲,此起彼伏的念經聲,竟迷迷糊糊地趴在案上閉眼假寐。不知不覺,恍惚中似見一人,躡手躡腳地從窗外一閃,自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物交給了另一人,從背影來看,二人皆是丫鬟打扮,一個梳著垂鬟分肖髻,一個梳著墜馬髻,都穿著百褶裙。
一個悄聲道︰「東西都在這兒。可小心收好嘍。接下來怎麼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另一個小聲笑道︰「姐姐放心,我曉得輕重的。」
那一個乃厲聲道︰「小蹄子,別不當回事。若是辦砸了,你我可就都沒命。」
另一個似乎被唬到了,過了好一陣才語音顫抖道︰「既如此,姐姐還是拿回去吧。我膽小兒,萬一出了岔子,怕擔不起。」
那一個低聲啐道︰「沒用的懶蹄子,又想吃蜂蜜又不肯動手兒。難不成等著天上掉餡餅。你不敢,可多的是人。要不是看在咱們倆素日交好的情分上,這樣的美事兒能輪得到你頭上?趕緊接著,好多著呢。想想你的老子娘和弟弟妹妹們,不都盼著你有個好結果嘛。」
另一個唯唯諾諾的答應了。
雨霏只覺著眼皮子越來越沉,想看清楚是誰,卻怎麼也睜不開眼,便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