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肖夫人一進院子便瞧見魏昌家的與幾十個丫頭婆子頂著炎炎烈日,跪在磁瓦子上,一個個臉色慘白,形容枯槁,嘴唇干裂,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淌著,地上頓時濕了一大片。有幾個身子弱的搖搖晃晃幾下竟厥了過去,癱軟蜷縮著不省人事。
肖夫人先是被這大場面唬了一跳,臉上閃過一絲怯色,卻只是一剎那的工夫便掩去了,忙念了聲罪過,冷冷道︰「阿彌陀佛,真是作孽啊。常听說郡主娘娘素來可是憐老惜弱的,這會子怎麼竟這般狠心磨搓起下人來了。若是一個不妨,教外人瞧見了還道咱們侯府一向都是這樣仗勢凌人的呢。」
江嬤嬤听肖夫人這廂開口仗勢欺人,閉口虐待下人,心里老早就不自在了,因不屑道︰「姨女乃女乃有所不知,這起子腌人竟敢偷偷兒在背後貧嘴賤舌議論主子。老太太,侯爺仁慈和善,心胸寬大,自然懶得跟他們計較。郡主殿下卻是眼楮里揉不得沙子,既然老太太,侯爺不得閑兒,這點子小事兒就由咱們主子費神算是略盡點孝心吧。」
肖夫人聞言指著魏昌家的等人怒道︰「郡主要處置下人我原也管不著,也不想管。可為何偏偏只拿我身邊的人撒氣,難道是打量我好欺負不成?」
江嬤嬤一听這話,忙一跺腳高聲叫道︰「噯呦,我的姨女乃女乃,您這可多心了不是。您可仔細兒瞧瞧,這里跪著的還有服侍蘭姨女乃女乃,錢姨女乃女乃的下人呢。二老爺一家是客自然不好打攪。確實不是特特兒針對姨女乃女乃一個人的,您消消氣,快別自驚自怪了。」
肖夫人癟了癟嘴,不以為然地冷笑道︰「江媽媽倒是會說話。郡主娘娘心思聰敏,處事果斷,倒顯得我們是蠢人野人不知禮不識趣兒了。我有幾句話不得不說,這些人雖是咱們家買來的奴幾,可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不過家常閑來無事說些笑話兒打牙罷了。郡主若是果真不喜,各自走開眼不見心不煩也就是了,又何必這般興師動眾不依不饒的。知道的說是她們亂了規矩逼得主子不得不罰,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郡主娘娘故意拿這個作伐子要給咱們這些為人長輩的好看呢。」
碧紗跟在江嬤嬤身後,見肖夫人這般顛倒是非黑白,心里早就存了一團火,這會子听她又是譏諷又是嘲弄,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因撇嘴譏笑道︰「姨女乃女乃也別長輩前長輩後的,郡主殿下的正經長輩只有老太太和侯爺兩位,就連二老爺和二太太也不過是面上的情兒罷了。更別說姨女乃女乃了,說這種話兒沒的教人笑話。」
肖夫人怒火中燒,勃然變色,一大耳刮子打在碧紗的臉上,白女敕的肌膚頓時留下了五道鮮紅的指印,因厲聲喝道︰「壞透了的小蹄子,下作的小娼婦,別扯你母親的臊。看來郡主娘娘真是個丈八燈台,照見人家,照不見自個兒。只知道嫌別人的奴才多嘴多舌,她的人就由著性子放肆。」
正在指手畫腳地亂噴著吐沫星子,忽听得身後有人冷冷道︰「姨娘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動這麼大的氣兒。誰惹姨娘了,本宮替你做主。」
肖夫人轉頭一看,就瞧見雨霏滿面寒意,神情傲慢,冰冷的眼神沒有一絲溫度直直逼視著自己,不知為何,每次一見那清寒透冰的眸子,便被一絲熟悉感所縈繞,心里卻一陣陣發怵,仍梗著脖子強自鎮定道︰「郡主現欺負我,又要我找誰說理去。」
雨霏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手輕輕地撫模著微微隆起的小月復,漫不經心道︰「姨娘說笑了。您不來找本宮的麻煩,本宮就謝天謝地了。哪里還敢招惹姨娘,不怕像上回那樣差點兒命喪弓弦嗎?。」
肖夫人毫不示弱道︰「我也知道郡主為著上次的事兒還在記恨我,但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麼火兒就堂堂正正地沖著我來。又何必為難這群奴才。」
雨霏淡淡一笑道︰「姨娘這話嚴重了。上次的事兒已經時過境遷,本宮哪還會放在心上。這回可是老太太親自交代下來的,偏生這些奴才嘴硬,本宮懷著身子不能見血腥,這才便宜了她們。若不然,幾十大板子是斷斷免不了的。」說著,眼神慢慢兒掃過地上跪著的丫鬟婆子,那些人一個個不由得渾身發抖,冷汗淋灕。
肖夫人冷笑道︰「你少拿老太太來唬我。她老人家老天撥地的,哪里管得著這些。分明老太太吃齋念佛最是個心軟的,就有人拿著雞毛當令箭沒事兒找事。」
江嬤嬤登時沉下臉來,因正色肅聲道︰「姨女乃女乃越矩了,該怎樣處置奴才郡主娘娘自有分寸,姨女乃女乃還是請回吧。」
肖夫人直挺挺站著,強辯道︰「郡主這般行事,未免有屈打成招的嫌疑。這些奴幾如果有錯,那也是做主子的教導不善,管教不利。郡主干脆把我們一並抓來處置算了。」
雨霏似笑非笑道︰「姨娘這話是真心話呢還是玩笑?」
肖夫人瞥了一眼,不以為然道︰「真話如何?玩笑又如何?左不過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罷了。」
雨霏微翹嘴角,撫了撫面紗,抿嘴道︰「若是玩話本宮就當姨娘是因為缺人服侍抱怨幾句,等會子就叫了人牙子來另挑些好的給你使。若是真話,要本宮放了她們倒也容易,就看姨娘肯不肯代為受過了。」說罷,不顧肖夫人震驚的神情,使了個眼色給江嬤嬤。
江嬤嬤會意,召喚身後圍觀的婆子一擁而上,狠狠地修理著跪在滾燙石地上,快要虛月兌的一眾丫頭僕婦。一時間,院內鬼哭狼嚎,叫苦不迭。
肖夫人的臉色兒越來越難看,知道雨霏這是在殺雞儆猴,卻又無可奈何。再這麼下去,魏昌家的怕是受不住刑沒準會供出自個兒來,要是再被逼著將其他一些不得見人的事兒添油加醋硬栽在自己頭上,那豈不是真的全完了。可若要救魏昌家的,自個兒就要替她跪在這個鬼地方被人鞭打,那今後也別想在這府里做人了。
正在左右為難之際,忽听得院外有人高聲稟報︰老太太來了。雨霏忙道︰快請。眾人聞聲望去,就見幾個婆子抬著一頂青竹小轎,安老太君笑盈盈地端坐其上,福兒,壽兒等五六個丫鬟擁轎而來。
雨霏迎上前去親身扶了安老太君,因笑道︰「孫媳昨個才得了上好的雨前龍井,正想著送去孝敬老太君呢,可巧這會子您就來了。」
安老太君面容慈祥,輕輕拍著雨霏的柔荑,親昵地笑道︰「還是你貼心,什麼好東西都想著我這糟老婆子。實在是方才樹上的蟬兒吵得人心煩氣躁,又老惦記著我的乖乖重孫兒,睡不著索性就來你這里,娘兒們聊聊天也好解解困乏。就怕你嫌老女乃女乃聒噪膩煩呢。」
雨霏忙搖頭嗔笑道︰「這是哪里的話兒?求著您老來坐坐還不能呢。」一面吩咐人擺座看茶,一面又叫了寧兒過來伺候。
安老太君歪在黃花梨嵌樺木夔鳳紋貴妃榻上拉著寧兒的手,上上下下細細兒打量著,點頭贊道︰「不錯不錯,寧兒比往常長得越發出挑了,看來你在郡主這里過得還不錯嘛。」
寧兒低頭羞赧道︰「郡主娘娘和郡馬爺待婢子很好,和其他姐妹相處的也很融洽。這都是老太太的恩典,奴婢感激不盡。」
安老太君揮手笑道︰「只要你盡心竭力地服侍遠兒,也不枉我這般煞費苦心了。」
說罷,指著廳外跪著的諸人,長嘆道︰「我也知道郡主因為那日診脈的事兒憋著一口氣兒,這才答應將這些散步流言的人交由你處置。如今郡主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想必這氣也該出夠了,就瞧在我的面子上饒了她們吧。再鬧下去可就難看了。」
雨霏正要奉茶,听了這話,捧著畫琺瑯羅漢蓋碗的玉手停在半空中,好一會兒方才將茶盅遞于旁邊的小丫頭,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本宮這樣做也是逼于無奈。老太君請細想,這些人不過是些底下服侍的奴才罷了,哪里有這麼大的膽子敢編造散布流言誣陷本宮,背後必然有人指使。若此次不能嚴苛責罰這群貧嘴爛舌,胡作非為的下人,揪出幕後黑手。不僅本宮和孩子處境堪憂,就連侯府的規矩體統都會蕩然無存。老太君是明白人,自然能理會本宮的苦衷。」
安老太君听雨霏語氣甚是生硬,一字一句都透露出寸步不讓的堅定。遂微蹙雙眉,耐著性子勸道︰「話雖如此,可你如今懷著身子,就算不為自個兒著想,也要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整日打打殺殺,吵吵鬧鬧的,倒別嚇壞了我的重孫兒。」
雨霏淡淡一笑道︰「既然生為堂堂謹明侯府的子孫,要是連這點風浪都經不起,哪還配做我和郡馬的孩子。老太君來了也好,孫媳正沒個主心骨呢,就請您陪著一同審審吧。」
說罷,一揮手,院內哀嚎聲重新響起,魏昌家的一干人等鼻青臉腫,紅痕條條,一個個哭爹喊娘,聲嘶力竭。
安老太君轉著腕上的數珠,連聲念佛,卻依然抵擋不住那淒慘的呼救直灌入耳,越發坐立難安,因道︰「作孽啊,作孽。看來我真的是老了,壽兒快扶我起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再坐下去我可真要喘不上氣來了。」
又掃了一眼在一旁臉色鐵青,氣得渾身亂戰的肖夫人,低聲斥責道︰「還不走,嫌自個兒丟人丟得還不夠嗎?。」
說罷,仍坐了竹椅轎,眾人圍隨,一徑去了。肖夫人死死盯著雨霏那滿是嘲諷與不屑的眼眸,一甩帕子,惡狠狠道︰「好……好……你等著,這事兒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