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口哺藥,將苦湯渡進她嘴里,他徹夜照料,累了便直接往她身旁躺下,胸有成竹的他,已經在心底架構起對未來的想象。
從床上彈起,星星大口大口喘著氣。
同時間,韓鎮也從床上起身,他動作飛快,在她腦袋混沌之間,他已經飛身到桌邊點亮燭火。
燈亮了,照見她茫然表情與失焦的雙眼,無助的她讓他心疼。
「你怎麼了?」韓鎮急問。
她要是知道自己怎麼了就好,心酸的感覺在胸口發酵,一幕幕、一場場的景象在腦海中輾轉來回,那是誰?她又是誰?孫芹?星星?
粗粗的掌心貼上額頭,還好,燒已經退了。
「腿還痛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星星看著他的關心,思緒一點一點被拉回來。她是朱星星,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原主是孫芹,她與她是寄宿關系?
所以孫芹要回來了嗎,從記憶開始,慢慢回到她的身體里?如果孫芹回來,那朱星星要何去何從?會死嗎?會走奈何橋嗎?她感到害怕。
發現她在發抖,韓鎮的濃眉拉成一直線,他心急,卻不知該如何解除這份心急,只見她伸出雙手向他索抱,鄭遠山想也不想,將她納入懷里。
瞬地,溫暖驅逐她的心慌,圈住她的雙臂推開她的恐懼。
她不想說話,只想窩在他懷里,靜靜听著他的心跳聲,用那個規律清晰的節奏,撫平自己的紊亂。
……
一刻鐘、兩刻鐘、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這麼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很累人,但比起自己的疲憊,他更在意她的心慌。
作惡夢了嗎?夢見什麼?他想知道,卻沒有問。
終于,她開口了。「我的腳需要截肢嗎?」
她知道的,壞死的組織必須截掉才能保住性命,但是在沒有抗生素與麻醉藥的古代,恐怕光是截肢帶來的疼痛她就撐不下去。
他沒想到她的第一句竟是問這個,他親了親她的額頭,用讓人信賴的口吻回答她的問題。「你的腳沒事,燒退了,你的身體也沒事,休息兩天又能活蹦亂跳。」
「我以為我快死掉。」
「相信我,你離死還很遠。」輕笑,對啊,如果離得太近,或許孫芹就會成功拿回自己的身體。
「今天謝謝你。」
「你說錯了。」
說錯?她沒听懂。「什麼意思。」
「你應該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
星星咯咯輕笑,頭在他懷里蹭了蹭。「我的身很貴的,輕易許出去太可惜。」
見她又能開玩笑,鄭遠山松口氣,這樣就好……「你找到咖啡樹了嗎?」
抬起頭,對上他的眉眼,她笑得眼楮閃閃發光,茫然無助已經被他的溫暖給融化掉。「找到了,我要打造一個小石磨、養一頭牛,等明年咖啡結了豆,就有拿鐵可以喝。」
「拿鐵是什麼東西?」
「要是你不跟我搶小孩,我會把第一杯手磨咖啡送給你。」
「孩子……我們一起養吧。」
「好!我讓他們喊你義父,將來讓他們孝順你。」
「不是義父,是親爹親娘,你、我再加上六個小孩,我們當一家人。」
她又茫了,憨憨的眉眼對上他的臉。
這是告白?他喜歡她啊,喜歡到願意承擔責任,喜歡到有了當一家人的想望?「一家人」,很讓人動心的三個字啊。
一家人,從此朝夕相見,一家人,從此休戚與共,一家人,從此他的生命中有她,她的生命中有他……
她其實是個慢熟型的宅女,她其實很難讓人進入她的心,可他像個武者,拿把斧頭、帶著竹葉清香劈開她的心房,直闖其中。
她總是被他迷惑,對于愛情,她沒有經驗,不知道愛情的組成因子是什麼,但是她不害怕,因為那個人……是他。
他身上有讓人心安的特質,她有征服他的想望,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她對他的提議有了想象。
只是……不行啊,現實這種東西,讓人無法隨心所欲。
「不好嗎?你不願意嗎?」
對,他喜歡她、欣賞她,想要靠近她、探索她,但他不知道她對他已經這麼重要,重要到她在他懷里暈倒時,他無法呼吸。
所以他做出決定,所以他要在她醒來的第一時間告訴她,我們在一起。
他說了,可是她卻沉默了。
不好嗎?不行嗎?她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喜歡自己?
星星推開他的懷抱,從他的胸前爬出來,她必須拒絕,即使拒絕讓她心痛。
她的動作讓他確定,的確是不好、不行、不願意。為什麼?他表現得不夠溫言軟語?「對不起,我受凍、受傷、作惡夢,分外脆弱,一時間頭昏腦漲,想找個可以窩進去的意思是,于她而言,他只是個窩巢?鄭遠山眉眼間的溫柔被嚴肅取代。
「剛才只是意外,以後再也不會發生,我們退回原點,我和你,就是簡單的房客和房東的關系。」她該認真劃清界線的,在沒說清說透之前,還可以曖昧裝傻,可以貪求幾分粉紅浪漫,但他把話說得這麼明白,她必須收拾模糊空間。
只是房客房東?掩耳盜鈴!鄭遠山輕嗤一聲。「意思是,你並不喜歡我,即使我撒錢撒得很大方。」
「我喜歡你的大方,但喜歡一個人需要……」
「需要什麼?」
「天時、地利、人和,我們並不適合。」
「所以天時、地利、人和,是哪一個不對?」
「天時地利都不對。」
「哪里不對?」
「我是韓鎮的妻子,听過好女不事二夫、好馬不配雙鞍嗎?從一而終,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信念。」
這是胡扯,她對韓鎮毫無感覺,事二夫、配雙鞍不在她的觀念內,她只是……怕死、怕麻煩。
她是宅女,她不排斥秦寡婦,卻不想成為秦寡婦,不想門前是非多,不想背後時時有人批評,更何況他們不都一個個斬釘截鐵的說韓鎮一定會回來?身為韓鎮的妻子,她有什麼權利談情說愛,有什麼資格和他成為一家人?
「你的意思是,一日韓鎮妻,終生韓家婦?」他反問。
「對。」她有其他選擇嗎?在接回韓歲幾個,在決定把他們教養長大,在成心為他們謀算同時,她已經把婚姻排除在選項範圍內。
眼底裝入三分沉重,她望著他。
沒想到……他竟然笑了?嘴角微微開啟,然後裂縫越來越大,她耳邊突然出現一段音樂——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他得意個什麼勁兒啊?告白不成,不是應該生氣?她被他搞得一頭霧水。
好像從那天起,鄭遠山的笑就沒停過,這讓眾韓和星星很難接受。
明明是高冷的爺,怎地一下子溫暖和煦起來,莫非春天到了,人的性子會跟著翻轉?他很忙,但一回到家里就往星星身邊鑽,點評她的作畫,給她建議,她的漫畫版三字經已經付梓,預計四月開賣。
他很忙,卻沒忘記回來時給她帶上禮物,有時是畫具顏料,有時是幾套衣衫、首飾,有時候是好吃的,前天他竟然帶回一盆花,就因為听了她的話。
話不是對他說的,是她在跟孩子打屁時提到求婚三要件——鮮花、戒指和蛋糕。
然後他給她——盆花、扳指和發糕……讓人欲哭無淚。
他徹底把「一日韓鎮妻,終生韓家婦」這話給拋諸腦後了。
他是個行動力很強並且樂意學習的男人,為此他還拿著銀錠子在秦寡婦面前晃,晃得她神志不清後,才問她,「怎樣才能讓女人喜歡上自己?」
秦寡婦不懷好意問︰「你喜歡我家妹子?」
他沒回答,因為不喜歡秦寡婦稱星星為妹子,只是想起星星的「人無貴賤論」,他硬是收妥鄙夷,虛心求教。
秦寡婦經歷過的男人族繁不及備載,怎看不出他有多憋屈,只不過高高在上的男人肯紆尊降貴、不恥下問,可見他對星星的喜歡肯定不是一星半點。
她說︰「你想用迅速成事法,還是滴水穿石法?」
「解釋。」
「你可以直接把星星壓到床上,胡天胡地一整晚,成了你的人,她自然會對你死心塌地。」
這是爛招,他不認為滿腦子奇思怪想的星星會就此妥協。
見他不語,秦寡婦更樂了,連勉強都舍不得啊,星星命好啊,被這樣的男人喜歡,肯定能過上好日子。
她解釋滴水穿石法。「女人需要被疼愛的感覺,被疼久了,自然會愛上。」
然後秦寡婦拿走十兩銀子,然後他很用力地「疼愛」,隨時隨地讓她感受被疼愛。
舉例證明,幫她準備洗澡水算不算?幫她夾菜盛湯剝蝦算不算?他不說甜言蜜語,卻時時用甜得膩人的目光看著她,算不算?
她本來就不是意志力堅定的女人,連孩子都曉得,想要什麼,只要多盧兩下就可以達到目的,那鄭遠山早也盧、晚也盧,依他盧的頻率看起來,大概要不了太久時間就能攻下星星這座山頭。
今兒個秦寡婦有活兒,听說是筆「大生意」,賺一天能撐上三個月的那種,因此她連門都沒出,直接抓著從門外走過的韓客道︰「告訴你家小姐,今兒個我不過去了。」
為了肚子,韓暮、韓遠重操舊業,兩人在廚房里剁剁煮煮。
韓遠在切菜,他的切工越來越好,速度快,從他刀下出來的肉菜,大小一致、紋理清楚,連他都覺得自己有做廚子的天分。
韓暮控制火候的功夫也讓人嘖舌,他將雞肉放進砂鍋里炖,攪動幾下之後蓋上蓋子。這時小雙胞胎磨磨蹭蹭地走進廚房,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先說話。
「怎麼了?」
韓為扯扯韓暮的衣袖說︰「二哥,我有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韓暮從灶里抽出幾根柴火,秦嬸嬸說過,炖雞得用文火。
「我覺得娘變成雞。」
雞?韓暮沒听懂。
韓為補充說明。「鄭叔變成黃鼠狼。」
真是非常恰當的注解,沒錯,司馬昭之心,別說路人,便是家里的小人也都看清楚了,鄭遠山對星星……心思重了。
否則不會一逮到機會就黏在她身邊說話,不會送糖送糕又送花,不會知道星星的軟肋在哪兒就使勁捏。
啥?星星的軟肋在哪里?不知道嗎?就是銀子啊!星星被他砸得頭昏眼花,一見他就笑成一朵花,忘記之前兩人是怎麼對峙的,情勢對小人們越來越不利……
「你們想保住娘嗎?」
「想!」韓為、韓客想也不想就回答。
「那麼我們必須想辦法把鄭叔趕出去。」韓暮道。
「可是鄭叔對我們很好。」心軟的韓遠猶豫。
「趕走鄭叔後,娘還會讓我們念書嗎?」韓為問。
「會!娘那性子你們還不了解?多折騰個兩回,她就會無條件投降。」
這倒是,韓客同意。「那我們要怎麼做?」
韓暮想了想,把幾個弟弟招到身邊,一群小伙子圍成圈,頭踫著頭,商議大事。
劈完柴火,正往缸里挑水的韓歲听著幾人的密議,輕搖頭,對付鄭叔,這種手段怎麼夠看?
二月八日,全城戒嚴,進出城門都要接受盤查訊問,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直到二月九日,消息才傳出來,兩天前秦王逼宮,皇帝命懸一線之際,通敵叛國的前鎮北將軍韓鎮領著軍隊如天神般現身救駕,將謀逆者一舉成擒。
參與此事的官員們以孫相爺為首全下了大獄,皇帝將此案交由大理寺全權審理。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曉得孫家有多髒,這半個朝堂都變成孫家的了,圈地賣官、科場舞弊、盜賣官糧、販售私鹽、貪污索賄、通敵賣國,甚至強勢從商家手里拿走股份……所行所為天怒人怨。
二月十七日大理寺結案,羅列孫家罪證,張貼在城牆上。
許多文人讀著讀著,滿腔怒火油然而生,一句「國之蠹蟲」將孫相爺多年來的經營做出定位,皇帝御筆一批,孫家十六歲以上男子斬首示眾,十六歲以下男子及女子沒入賤籍,孫家家產均沒入國庫。
與孫相爺狼狽為奸的同黨官員,抓的抓、關的關,自此權力集于皇帝一身,再無人敢與皇帝對著干,若干政策無人阻擋,一項項執行。
而韓鎮通敵的真相水落石出,孫安禾被逮捕回京,韓鎮冤屈平反。
此外,韓鎮還帶回一個重大消息——他不但沒有叛國,還一舉將趙國消滅,從此趙國納入大殷版圖,大殷拓展三分之一國土。
消息傳出,舉國歡騰。
有人歡喜開心,自然有人落寞心虛,星星就是後面那個。
星星很忙的,忙著為即將參加選秀的姑娘作畫。
她經常往返京城與清溪村,鄭遠山便接手接送工作。
韓鎮返京,那是不是代表要各歸各位,韓家婦必須攜六子回到韓家宅院,乖乖當個後宅婦人,再不能拋頭露面?從此與駕車的那個男人恩斷義絕,再見面只能以嫂子弟妹相稱?叩叩……車廂被敲兩下,星星掀開簾子,對上一抹燦爛笑靨。
他這麼開心啊?也對,好兄弟平安返回,自然是要高興的。
可是在表白過後,在他努力表達追求意圖之後,女友的前夫強勢回歸,他不該沮喪?還是「朋友妻不可戲」的觀念已經深植心底,在韓鎮回來的消息傳出那刻,他已經退出安全界線?
紛亂的情緒擾亂了她的心,她猜不透鄭遠山的心意,就像她也想不透自己在期待什麼。不是早就知道,不是早就拒絕,不是早早就曉得他與她之間絕無可能?
「那麼高興?」她橫眼看他。
她不開心?是介意孫家的下場還是害怕受到波及?「你別擔心,大殷律法,罪不及外嫁女,孫家的事與你無關。」
「我沒擔心這個。」
「既然不擔心就該高興,阿歲他們听到韓鎮回來,肯定會很開心。」
「是啊,他們會很開心。」她意興闌珊。
腦子轉過,鄭遠山恍然大悟,莫非是憂心韓鎮回歸、鄭遠山退場?
心上一喜,他是不是可以解釋成,那個「一日韓鎮妻,終生韓家婦」的女人,已經被他的殷勤動搖?是不是可以解釋成,比起位高權重的鎮北將軍,她更中意沒沒無名的五品小闢?這個想法讓他心花怒放,看著她的目光中更添溫柔。
他望著她,認真道︰「放心,把事情交給我,我不會讓你失望。」
失望?他猜到了?就這麼胸有成竹?憑什麼呢?
這時代名譽勝過一切,這時代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服,韓鎮本來就不喜歡孫芹,在他眼里,她的價值肯定遠遠不及鄭遠山,在這種情況下,或許他寧可把她困死在將軍府也不會放她去禍害好兄弟吧。
見她遲遲不語,鄭遠山又說︰「別多想,凡事有我呢。下車吧,到家了。」
掀開車簾,他的掌心攤在跟前,她猶豫片刻,縮手不扶,鄭遠山一笑,直接將她抱下馬車,她才想抗議,就听他在她耳邊問——
「你想看戲,還是想參與游戲?」
「什麼意思?」
「先做選擇,待會兒就會知道。」車行到家,隱衛跳出來稟告,那幾個小子……很不像樣。
「參與吧?」她不喜歡當旁觀的璧者。
「那行,回家吧。」鄭遠山指指家里的大門。
星星一看,怎沒閂上?家里沒大人,要是有壞人闖進去還得了?她才想著要叮嚀韓歲注意此事時,鄭遠山右腿一踹,門扇被推開,木盆從上面掉下來,嘩地一聲,水潑了一地。
惡作劇?吃飽太閑是嗎?有時間整人,不會多背點書、多做點家事?星星一肚子火,她有養子不教母之過的羞愧感。
鄭遠山抬腳進屋,星星連忙跟上,但她沒發現橫在膝前的繩索,腳一絆,整個人往前摔,他早有準備,旋身一接,把她摟進懷里。
躲在門後的小孩看見這幕,氣得直跳腳,他懂不懂男女受授不親這道理,娘是女人、還是個有夫之婦,可以隨便抱的嗎?
韓暮頭頂冒出火星子,恨不得沖上前把兩個人分開,但是……他強忍下來。
「娘回來了,快進屋里喝杯熱茶,秦嬸嬸教我們煮紅棗茶,說是對娘的身子好。」韓遠陪笑臉,上前拉星星。
她很清楚,這壞招絕對不是韓遠搞的,他體貼心軟,幕後凶手肯定是韓暮,至于韓歲那顆冰渣子……他看不上這等幼稚手段。
進屋,軟萌的韓為、韓客,一個拿拖鞋,一個捧熱茶,親切無比。
她目光掃去,韓暮果然不在,哼!以為躲起來就沒事?
「阿暮呢?」
韓客沒回答,只一雙眼珠子死明盯著鄭遠山面前那杯茶。
抿唇一笑,他將自己和星星的茶對調。
只見韓客倒抽氣,韓為憤怒地漲紅小臉,鄭遠山還挑釁地當著他們的面將紅棗茶一飲而盡。「好喝。」
「去把你們大哥、二哥叫過來。」她要算帳。
說著,她端起紅棗茶喝一口,噗……她噴了站在跟前的韓客一身。「這是什麼鬼?阿暮,我數到三,你給我出來!」
韓暮嘆氣,連三招,鄭遠山連一招都沒中,他的道行太淺,以後這種害人的事還得听大哥的。
他從櫃子後頭走出來,垂眉斂目,一語不發。
「說,你還弄了什麼?」星星問。
「鄭叔棉被里有一條蛇。」
鄭遠山失笑,這小子的頑劣跟自己小時候有得比。「沒有更厲害的?」
「你的椅子被鋸過。」
「太令人失望了,幾個人的腦袋聯合起來,只能想出這些爛招,沒有癢癢粉?沒有噴涕散?沒有鬼針草或巴豆?」鄭遠山一句句問,問得韓暮眼楮發亮。
這些東西听起來很不錯,可是要到哪里找?唉,都是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
星星瞪他,有這樣教孩子的嗎?「阿歲呢?」她問。
韓歲慢悠悠地從書房走過來,看一眼弟弟們,再看看星星,他沒爭辯,只是輕蹙雙眉,坐到星星對面。
這麼沉得住氣?不錯,有韓家人的風範,鄭遠山暗贊兩聲。
「為什麼做這種事?」星星怒問。
「與其問我們為什麼做這種事,母親不如自問,為什麼和鄭叔做那種事?」
唉喲,不錯哦,反守為攻,先下一城再說。鄭遠山眼底的欣賞更濃。
「我們做哪種事?」
「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同處在一間屋里?」
被看見了?星星心虛,可是……她哪能控制?誰讓他的輕功好、武力強,輕輕縱身就能跳進屋內,她的床又寬又大,兩人躺在上面,天南地北地聊,一聊二聊……難免聊上癮。
星星的心虛勾勒出韓歲的得意,他看一眼弟弟們,好好學著,打蛇就要打七寸,弄那些不痛不癢的把戲做什麼。
「母親可以不管男女大防,鄭叔可以恣意行事,但我們必須顧慮韓家名譽,將來兄弟們都是要出仕的,若是母親敗德失頁,我們有何顏面立足朝堂?」
星星愣住,她沒想過這些,留下他們時,只圖著有人陪伴、驅逐孤單,卻沒想過自己會影響他們的前程。敗德失頁……這麼大頂的帽子,她怎戴得起?
「就算父親已歿,就算母親想要二嫁,可母親有沒有想過,鄭叔年紀不小,家里是否有兒女妻妾,萬一他有呢?難道母親想帶著我們嫁入鄭府做小?堂堂將軍夫人何苦如此作踐自己?
「倘若鄭叔無家累,倘若他對母親有心,他該做的是央求媒人上門,明媒正娶,而不是做些讓人誤解的事情,他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置母親于何地?」
鄭遠山揚眉,這是連他都罵進去了?不過……確實是個好小子,思慮縝密、滴水不漏,日後韓家就靠他發揚光大了。
韓歲越講越起勁。「或者說,母親只圖一時歡快,並不計較未來?如果是這樣,母親要不要先想想秦嬸嬸的處境?」
她被罵傻了,韓歲說的每一句都鏗鏘有力,說得她不得不認錯。
是,她太理所當然,她認為有本事、有能力的女人,就有權利自由自主,她以為守住最後底線就不算對韓鎮不貞,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夠好,卻沒想過「母親」這個身分要伴隨更多的犧牲。
見大哥駁得母親無話可說,臉色蒼白,韓遠愁了眉心,眼底透出濕意,他有罪惡感。
走到星星跟前,他環住她的肩膀,低聲說︰「娘,不是這樣的,是我們太害怕你被鄭叔搶走,是我們擔心爹爹回來,你卻不在,我們才想把鄭叔趕走。」
兩個小萌包也上前,一左一右抱住她。「娘,我們要守著你,不能把你丟掉。」
星星看著撒嬌三人組,心里有說不出的別扭,她彷佛看見未來已經鋪好路,很嚇人的韓家後院等著她大駕光臨,為了他們……從此庭院深深深幾許,寥落、寂寞、冷清?
不,她很自私的,她無法與眾韓們的生母爭寵,她不想被禁錮一世。
一聲長嘆,她道︰「別擔心,韓鎮沒死,如你們所想象,他立下舉世大功,皇上龍心大悅,必定賞賜無數,到時他會帶你們回家,你們會有更好的新娘親。」
她很清楚韓鎮對自己的厭惡,何況被抄沒娘家的孫家女,哪還配得上將軍,皇帝必定另有恩賜,至于鄭遠山……大概也遂不了意,他們可是好兄弟,就算沒有朋友妻那一樁,道德這關兩人就過不了。
所以,無妨的,沒有眾韓、沒有韓鎮、沒有鄭遠山,所有人通通不在,就當抹平一切從頭來過,就當重新穿越一回,無牽無掛。
星星帶來的消息太震撼。
爹要回來了?爹立下大功了?幾個兄弟面面相覷,他們明白,這意謂著他們又將是人人羨慕的將軍府少爺,但是他們回府後,娘呢……娘怎麼辦?
抱起畫紙、顏料,她走進書房里,攤開紙,筆未落、淚先墜,她即將要失去一切……
滿地落葉無人掃,幾天前掛的衣服還在曬衣架上,韓歲沒砍完的柴散落在院子里,走進廳里,桌子中間架著的火鍋已經冷掉,桌上的菜肉還在,用過碗盤散置著,上頭爬滿螞蟻,幾只蒼蠅在上面飛舞。
那天……是她的最後一餐?
走進書房,星星畫累了,趴在桌上睡覺,桌子亂七八糟,除顏料畫具之外,還有一壺水和幾顆看起來很干的饅頭。
又為畫畫不把吃飯當一回事?
走到桌邊,將人抱起,她眼下有一圈黑色濃墨,臉色蒼白,唇上不見血色,本來就的,現在得更丑了。
孩子們不在,她連生活都不會過了?
幾天前,韓鎮派人來把孩子接走,韓為、韓客哭著不想離開,硬是抱住星星不放,韓暮、韓遠紅了眼眶,韓歲堅持一起把星星帶走。
但下人不敢自作主張,只好哄道︰「奴才回了大人,就派人來接。」
星星半句話沒說,她清楚,一個私自逃家的妻子,韓鎮沒讓人捆回去,送上三尺白綾、二兩砒霜,恐怕還是看在這段時間自己照顧幾個孩子的分上。
只是心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大塊,突然覺得房子蓋太大,突然覺得沒有人搶著吸的空氣變得稀薄,也突然覺得安靜太過,世界將她給遺落。
為排除這種感覺,她從早到晚都在工作,秀女畫像完成,她卯足勁兒繼續畫漫畫版論語,試圖用忙碌讓腦袋沒有多余的空間儲存寂寞。
她累慘了,一睡就不省人事。
看著被搬來搬去卻毫無知覺的星星,鄭遠山苦笑,她是幾天沒睡了?
拉過棉被將她蓋個嚴實,他認命地走到廳里,收拾桌面,看一眼天空上厚厚的烏雲,想了想,先到外頭把衣服給收拾好。
她知道為什麼覺得親切熟悉了,那分明是自己的臉啊,只不過自己的臉長在一個男人身上,感覺有點誰異。
但她沒有時間分析這份詭異,因為劉嬤嬤昏倒了。
孫芹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她使盡力氣也扶不動劉嬤嬤,幸好兩位大叔進屋,身材高大的那個彎下腰,將劉嬤嬤抱起,送回屋里。
走在兩人身後,孫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她對味道非常敏感,味道常能催動她的,就像那年狗碗里的那根雞腿,就像他身上的味道……催動了她想與之親近的。
殷箬替劉嬤嬤把過脈後,道︰「姑娘別擔心,老人家沒事。」
孫芹點點頭,松一口氣。
抱劉嬤嬤進門的男人長得很高,孫芹必須仰頭才能與他對視,他的五官深邃,頭發微卷,雙眼一睨,教人膽顫心驚,而現在,他正用一雙深究的目光看著自己,似乎要把她的五官全描繪過一遍似的。
他的眼神給足了威脅,正常人招架不住的,但她不怕他,因為……薄荷香味,看看他,再看看另一個漂亮到讓人移不開眼的男子,他們身上有相同的味道。
這麼嬌女敕脆弱的小泵娘竟不怕自己?岳笙有些訝異,但更讓他訝異的是,她那雙黑得發亮的眼楮里,有著想親近自己的,就像當年……他的眼神。
「姑娘,我叫殷箬,他是岳笙,我們錯過宿頭,想在此借宿一晚。」美貌勝過女子的男人開口,口氣溫和像是往人心底注入一股暖流似的。
孫芹嬌嬌軟軟回答,「這里只有我與嬤嬤,沒有男人在家,怕是不方便。」
「不知姑娘高姓大名?」岳璽問。
女孩家的姓名怎能隨意對外人說道?她應該甩頭而去,但是……深吸一口教人喜歡的氣息,她乖乖回答。「孫芹。」
「府上哪兒?」
「京城,相府。」
她的回答讓兩個男人同時擰起雙眉,互看彼此一眼。
「姑娘的母親可是盧氏?」岳笙追問。
其實可以不問的,在看見劉嬤嬤同時他心里就有了底,可是不再三確認,總有那麼點不甘心。
「是。」
「盧氏現在在何方?」
孫芹還來不及回答,劉嬤嬤就醒了,她一醒,揚聲道︰「小姐先回屋里吧。」
「嬤嬤。」她快步走到床邊,扶嬤嬤下床。
劉嬤嬤拍拍她的手背道︰「小姐乖,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屋里歇著,嬤嬤來安排貴客住下。」
回屋?她不想啊,她想多待一會兒,想多看看他們……只是她向來听話。
「好。」她屈膝為禮,向兩位大叔告退後轉身出門。
走出房門三五步,好奇心打敗她的乖順,孫芹放輕腳步,悄悄走回門邊。
「不知岳大人和禮親王大駕光臨,有何事?」
「盧氏呢?」
「死了,在生下小姐之後,被孫家給弄死了。」劉嬤嬤咬牙切齒。
她家小姐也是官家千金,若非家道中落怎會淪落到與人為妾,偏偏所托非人,又遇上這種人面獸心的家伙,她恨吶!
「孫家為什麼要……」
「為了面子,為了名聲,為了禮親王不肯認下的事。」
「與其弄死盧氏,弄死她的孩子不是更省事?」岳笙冷笑,當年的事,他沒找孫家麻煩已是留了情面,沒想今日竟還遭下人冷言冷語。
「禮親王一天不成親,小姐就是他唯一的骨血,誰曉得會不會有朝一日,小姐變成一張可用的牌。」
「既然想用這張牌,為什麼不善待她?」殷箬反問。
「小姐那張臉就是孫家活生生的污點,二老爺天天看著,能不心虛?現在的日子算好的,可知小姐六歲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她得和狗搶食,病了沒藥可吃,冷了沒炭可用,府里人人都可以踩她踢她,她畏畏縮縮不敢說話,因為孫家給她安上一個天煞孤星的命格,讓她像只過街老鼠,若非小姐天性純善,老奴都不敢想象她會長成什麼模樣!」
「天煞孤星?」殷箬咬牙,好啊……這個孫家。
門外,孫芹搗緊嘴巴,不教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什麼叫做唯一的骨血?什麼叫做可用的牌?污點、心虛、天煞孤星……無數字眼不停地敲打她的心,她不知道該將它們組合出什麼樣的故事,只是覺得害怕恐懼。
孫芹沒想到啊,怎會有這種好事掉在她頭上?她居然要嫁給韓將軍?
韓將軍是誰啊,是少年英雄,十五歲的他上了戰場,與二皇子聯手,屢屢建功,短短幾年便有了戰神封號。
二皇子登基為帝,比手足更親的韓鎮為皇上駐守邊關,人人都說他前途不可限量,還說再過不了多久,皇帝必會封他為王。
這樣的男人,怎麼會輪到自己頭上?
直到孫府派人接她回家,她都還雲里霧里,想不出原因。
是因為岳大人和禮親王插手嗎?他們才離開幾天,就有這等好事發生,她不禁這麼想。那個晚上,她試著組織偷听來的信息,她承認自己膽小,她應該問清楚的,就算無法向禮親王問個明白,至少該問問劉嬤嬤,可是,一個躊躇,她就被帶回孫府……
「喜紅,我想見劉嬤嬤。」
喜紅是二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看著孫芹,柳眉一蹙,她淡淡回答,「劉嬤嬤昨兒個夜里得了急癥,大早人就沒了。」
急癥?劉嬤嬤的身子骨一向硬朗,怎麼可能一夜之間……
「那五叔呢?我想見見五叔。」五叔不去莊子上看她,總會回來送嫁吧,他那樣疼愛自己。
「五老爺與老太爺鬧翻,早被除籍,淨身出戶了。」
除籍出戶?難怪她從年前等到年後,都等不到他來看自己?
「唉,五老爺都三十幾歲了,還成天在外頭奔波,好不容易說上親事,卻鬧到這等田地,也不知道是哪個天煞孤星害的,誰靠近誰就得倒霉。」喜紅撇撇嘴,掩不住嘴角冷笑。
也不想想二老爺可是老太爺的嫡子呢,憑他一個不受待見、成年在外頭鬼混的庶子也想扳倒二老爺?作夢去吧!
什麼證據、證人,什麼貪污索賄,以為那點兒破事就能拿捏二老爺?二老爺做的事可全是老太爺授意的,這會兒好啦,威脅不成,反把自己給搭進去,蠢到極點!
一聲驚雷,星星從夢中清醒,她跳下床,往外沖去。
正在擦桌子的鄭遠山轉身,抹布一丟,展臂將她接進懷里。「怎麼了?」
「阿為、阿客最怕打雷……」話出口,她才想起他們回家了。
「放心,阿為、阿客已經不怕打雷。」
「你怎麼知道?」
「他們說,你教過他們,和天狗吃日、地牛翻身一樣,那只是大自然現象,沒什麼好怕的。
為教地牛翻身,她做了版塊模型,在推擠間,版塊上的小房子、小人摔成一團時,幾個小孩哈哈大笑,時不時就拿出來玩。
她也做了恆星、行星模擬,以燭光為太陽,模擬月亮、地球繞轉時,造成的日蝕月蝕及黑夜白天現象,他很想砸萬兩銀票,問她怎麼懂得這些?但隱隱約約地感覺,這是不能說的秘密,唯有得到星星足夠的信任,她才會告訴自己。
星星在他懷里點點頭,甕聲甕氣問︰「你怎麼來了?」
「我不來,你會好好吃飯?」鄭遠山把她抱回屋里,讓她坐在床沿,彎腰幫她穿鞋子。
「我自己來。」她急著縮回腳。
他卻拉住她的腳踝,低聲道︰「別動。」
他粗粗的掌心磨著她的小腿,帶出一陣無法言喻的心悸,她臉紅了,心跳加快,她樂觀地想,他能夠過來,是不是韓鎮不再是問題?
為她穿好鞋,他坐到她身邊,長臂一勾一拉,二度將她帶進懷里,他喜歡抱她,抱軟軟的她、香香的她,喜歡被她依靠的感覺。
「阿歲不在,你越發大膽了。」想起韓歲的咄咄逼人,星星搖頭。
坐在她床上算什麼,那時每到夜里,他從窗口鑽進來,就一路鑽進她暖暖的被窩里,他的抱怨借口很爛,他說︰「我屋里沒有地龍,冷得很。」
誰相信這種鬼話,內力高強的男人,到哪里都是夏天。
她很喜歡和他並排躺著說話,斗嘴也好,說些言不及義的廢話也行,他喜歡她軟軟糯糯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而她喜歡他身上傳來的氣息,那種帶著竹葉清新的香氣。
「小表不在,沒人會控訴你敗德失頁。」他也想起義正詞嚴的韓歲,忍不住彎了眉眼。「阿歲沒說錯,我可不想落入秦姊姊的處境。」
「你不是說,秦寡婦是為了求生存的受難者,誰都沒有權利批評她?」
「我說不批評,旁人就能照做?我沒有她堅韌的意志與抗壓性,受不了閑言閑語,我希望活得簡單清心。」
「放心,沒有人看見我進來。」
「夜路走多,總會踫到鬼,以後別來了吧。」
「還以為你對我和我對你的心思相同,是我誤解了嗎?」他沒誤解,只是韓歲那麼小卻能看透澈的事,她怎就沒想清楚?
她只想同他搞一夜還是發展長久關系?如果是長久關系,那麼他對待她的態度確實不嚴謹。
她不主動問他的家庭,不問他有沒有兒女,如果他要的也是長久關系,不需要她問,他也會交代清楚,但是他……絕口不提,所以她明白他的態度。
既然如此,她便縮回去,不搞關系,只當蓋棉被純聊天的朋友。
她轉移話題,問︰「明天你也要進宮嗎?」
她已經答應在皇帝生辰時進宮表演。因為錢很多,因為可以出名,最重要原因的是,皇帝對她的畫像非常滿意,想看看畫師是誰,從來沒有人可以拒絕皇帝的要求。
「你希望我陪嗎?」
「希望。」即使明白他的陪伴不會長久。
笑了,他喜歡她的希望。「我過來,就是打算陪你明天進宮。」
「皇上壽誕,你也在受邀名單?」
「沒有,我只是個五品官,等級不夠,我在宮外等你,出宮後我們一起去看韓歲。」他說得神情愉快,忽略她的神情黯然。
「去將軍府嗎?」
「不,是鎮遠侯府,韓鎮封侯了。」
並吞趙國、拯救皇帝政權,這樣的功跡確實該升官。「我能去嗎?」
這幾天,她一直在等待韓鎮給她送來休書,兩人的關系還是早點厘清的好。
「為什麼不能?」
「不是不能,是尷尬。」見前夫和見前男友一樣,既忐忑不安又尷尬無邊,何況她還垂涎人家的好兄弟。
「別擔心,韓鎮知道你失去記憶了,能告訴我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嗎?」
「不知道,我在破廟里醒來,發現額頭撞一個大包,我猜,許是覺得丟人,才撞柱自盡,沒想到沒死成。」
心抽了兩下,愧疚染上眼,鄭遠山問︰「在那之後呢?」
她緩緩道來,說出那兩個月的遭遇,他听得無比認真,並且試圖從中間抽絲剝繭。
似乎所有的不對勁都是從她醒來之後開始發生,他突然想起軍中傳聞。
有個受重傷的小將,軍醫斬釘截鐵說救不回來了,只好將他放在一旁等死,沒想他竟然活了,只是清醒後的他,對眼前的一切不復記憶,原本殺敵無數、勇猛剛強的小將變得軟弱無能,看見血都要哇哇叫上半天,他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小將,還給自己改了名字,最重要的是……過去只粗粗認得幾個字的他,變得文采豐富。
她也是相同的情形嗎?否則她的兄弟姊妹多得很,不會只有星星月亮太陽,她的父親也不是畫師……他太好奇,卻還是堅持,堅持認為自己贏得她全數信任的那天,她自然會將一切告知。
這天的晚餐是鄭遠山做的,他不會做菜,但是會劈柴燒火烤肉,兩人吃得滿嘴流油。
她只喝兩口酒就胡言亂語起來,還繞著他跳舞唱歌。
她說她很快樂,她說很高興他喜歡她,她說,就算他們再沒有以後,她也會牢牢記住這個晚上……
他一路都在笑,他捧著她的臉,輕輕吮上她的唇。
傻姑娘,他們怎麼會沒有以後,他們的「以後」,從明天日出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