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衡青盯著面前澆了鹵汁的白米飯,垂下了頭。
他生于富貴之家,倘若沒有享受過富貴,大約後來父母雙亡又顛沛流離的日子不至于感到那樣的難堪與痛苦。靠吃百家飯才長大的他,不知遭受過多少白眼和嫌棄。而成年以後的他,又因為個頭高,力氣大,從來都只有他去保護別人的,哪有人真正關心過他?
啊,媒婆們也關心過他,但關心的是他能掙多少錢,然後強行說門親事,圖幾個媒人錢罷了。
可是剛才,杜婉芙是在替他撐腰?陸衡青忍不住偷偷地笑了。這還是他頭一回被別人保護照顧,這種感覺真好。
他抬頭看著她,可她正忙得團團轉,給客人沽酒,介紹酒和鹵菜的種類與價格,收錢,找數,迎來送往……全都由她一人搞定,而且哪一桌哪一個客人要什麼,她全都招呼得清清楚楚。
陸衡青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澆了鹵汁的白米飯。米粒兒白胖瑩潤,飽滿甜甘的,鹵汁赤紅濃香,油汪汪地浸著米飯,竟是咸香可口,鮮美無比!
而且,這麼大一木桶的蒸飯?他真的可以放開肚皮吃了!陸衡青加快了扒飯的速度,如風卷殘雲一般將整一桶米飯吃得一干二淨!到最後,他舍不得吃茴香豆了,就慢吞吞的一粒一粒的吃,又偷偷地看向杜婉芙。
他心里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她分明是在勤勤懇懇,認認真真的作生意,一分一毫算得清清楚楚,為什麼鎮上的人還說她是個不正經的女子呢?如果她真像眾人說得那樣不堪,大可以天天什麼也不干的就靠勾引男人……
剛這麼一想,陸衡青便有些惱怒,舉起手掌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怎麼可以這樣看待她?她若真是水性楊花的女子,何苦昨天那麼著急的找他要做甚牆頭刺?分明就是他不對,不應該人雲亦雲!
但陸衡青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香艷春夢,他夢到她款款走到他身邊,除盡了衣衫還,還坐進了他懷里,忍不住心神激蕩了起來。
「喂!鐵匠、鐵匠?」杜婉芙用手在陸衡青面前晃了晃。
陸衡青回過神來,啊了一聲,看到了她艷嫵媚的臉,不由得面一紅,懦懦地問道︰「什、什麼?」杜婉芙皺眉,「你酒量這麼不好的嗎?這才喝了幾口就醉了?」
陸衡青結結巴巴地說道︰「沒、沒有……我我我,我酒量好得很。」
杜婉芙橫了他一眼,「你酒量好?你沒喝醉?那你有沒有听到外頭有人喊你去打鐵?」
「什麼?」陸衡青回頭一看,果然看到有個赤著足的老農,拎著一把豁了口的鐮刀站在小酒館門口,正眼巴巴地看著他!
陸衡青連忙站起身,「杜姑娘,那我過去了,我這酒……」他還沒喝完呢!再說了,也不知道他的晚飯還有沒有著落。
杜婉芙揮揮手,「知道了,給你存起來,晚飯時你再喝吧!」陸衡青笑了,用力點頭,急急地走了。
杜婉芙看了看那個已經空了的蒸飯木桶,他全吃完了?
只因她飯量也不大,買回來蒸飯的木桶雖然是最小號的,卻依然不方便,所以總是午飯晚飯一塊兒蒸,剛才他吃的飯,幾乎是她的兩頓飯了。看起來,他的飯量可能很大,說不定還沒吃飽呢!
杜婉芙捱過餓肚子的苦,當年她十三四歲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被婆母苛待,一天只讓她吃一頓完全沒有油水的摻了雜豆的糙米飯,白天還要做各種粗活,她常常被餓得整夜睡不著,只能偷偷去扒花園里的草和葉子吃。
後來她學會了繡花,半夜通宵不睡繡了帕子荷包,托府里的婆子出去變賣,才能換回幾個饅頭,不至于捱餓……
所以杜婉芙特別理解那種吃不飽的痛苦,她就想著,索性晚上再多蒸一點米飯吧!
杜婉芙急急地打烊收攤,今天她得把精力放在燒酒上。于是她在後院忙了一整個下午,總算是忙得七七八八了,這才開始快手快腳的做晚飯。
趁著蒸飯的空檔,她開始做燒菜的準備。現在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鹵菜,但吃就多了就覺得膩味,杜婉芙總想改一改。就還是以前的那個問題,只有她一個人吃飯,怎麼做都會多,吃不完又浪費。
現在多了個陸衡青和她一塊兒搭飯,杜婉芙就想試一試她早就已經想好的菜式,當下就興沖沖地忙碌了起來。
忙了一大通,她終于做好了飯,卻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沒有合適的,給陸衡青裝飯菜的碗碟!誒,這可是件麻煩事。花心思做好了飯菜,卻沒有合適的餐具,最後實在沒辦法,還是用那個蒸飯的木桶給盛好了飯,再把菜肴鋪在上頭。
杜婉芙捧著木桶去了前邊兒,一開門就看到陸衡青坐在他鋪子前的板凳上,正目光灼灼的盯著她。
杜婉芙款款走過去,將木桶遞給他,陸衡青接過一看,呆住,木桶的最上層居然鋪著一個……碩大的,飽滿的蛋餅?然後在木桶的邊緣,還平鋪著翠綠的炒青菜,炒青菜的旁邊還放著一小撮炒腌菜?
濃香奇異的煎蛋香氣混著隱約的鹵肉香頓時撲鼻而來,陸衡青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他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抬頭看向杜婉芙,可杜婉芙卻已經轉身走了?
「呃,杜姑娘!」陸衡青連忙叫住了杜婉芙,「飯、飯錢要怎麼結給你?一個月一付可好?」
杜婉芙站定,想了想,說道︰「其實這飯也不怎麼費錢……」白米並不貴,鹵肉也基本全是白天賣剩了的,配菜的青菜和腌菜什麼的就更不值錢了,再說了,她也不缺那一個月幾百錢的飯菜錢,倒是……
杜婉芙轉頭,看向身材雄壯的鐵匠,說道︰「飯錢我就不收你的了,以後你給我幫工吧!我每隔三日要燒一次酒,搬柴火搬米的事兒就交給你,可好?」
陸衡青想也不想的點頭,這些粗活對他來說,根本不在話下,他最不缺的就是力氣。
杜婉芙見他同意了,心情一下子就變好了!太好了,以後她燒起酒來就沒那麼辛苦了!
正準備回家去,她又突然想起一事,便又頓住,問他,「陸大哥,你家有碗碟嗎?以後總不能天天都用我蒸飯的木桶給你盛飯吧?」
「有有有!」陸衡青放下木桶,回去拿了碗筷來給她。杜婉芙一看,眉頭就皺了起來。什麼啊,他的碗大是大,也洗得很干淨,但全是豁了口的!
杜婉芙一臉的嫌棄,「這個不要,這樣吧,明天我給你畫個樣子,你拿去找木匠,讓照著圖紙做。飯菜好不好吃,心情最重要。心情好不好,跟漂亮的碗碟也有關系……啊,我回去了,你吃飯完以後就把這蒸飯的木桶泡著水,明天我再過來拿。」說罷,她進了自家,關上了門。
陸衡青看看自家豁了口的陶碗,又看了看這個木桶。他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飯菜好不好吃,要看人的心情好不好,心情好的時候,腌菜拌米飯都很好吃;心情不好的時候,哪怕面前擺著山珍海味,也是無心落箸。
他拿起筷子想要戳一塊煎蛋餅,不料剛一戳破蛋餅,就有赤紅色的鹵肉與鹵汁從煎蛋餅里淌了出來,又慢慢地滲入底下鋪著的白米飯里?陸衡青驚嘆了一聲,心想她的心思可真巧,居然以鹵肉鹵汁為餡,煎了個蛋餅?
他先是將蘸著鹵汁的煎蛋吃了,但覺煎蛋的表皮香酥焦脆,里頭又女敕滑無渣,再配上赤油極鮮的鹵汁,簡直一絕!再吃上一口拌了鹵汁的白米飯……天,微甜甘潤的米飯配上已經炖得有些半融化的鹵肉,味道鮮美得讓人產生一股幸福感!
這頓飯,陸衡青都舍不得吃,慢慢一口一口的細品,吃到最後一口鹵汁拌米飯的時候,他有些意猶未盡,舌忝著嘴唇看了許久,終于依依不舍地吃了。
他忍不住看向了酒館緊閉著的大門,心里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她長得那麼好看,為人又勤快,做飯還那麼好吃,要是能娶她為妻就好了。
這念頭剛冒出腦海,陸衡青就莫名有些面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