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處理好了?
看著那張志得意滿又有些張狂的臉,心里塌了一角的原清縈忍不住好笑,也就只有直著來的橫行霸道才能壓住她娘听了風就是雨的性子,讓她無言以對,無力回駁。
什麼叫講道理,他謝天運三個字便是道理,你秀才很大嗎?他一根手指頭就能將人捏碎,連骨頭都不剩下。
別說官大壓死人,以勢凌人,塘河縣縣令見到他都得垂下戴著烏紗帽的頭,對他打恭作揖不敢抬頭,一個小小的劉漢卿也有臉端起架子唬人,本縣的秀才數以百計,不單單他一人。
「入贅,不是迎娶,你想清楚了嗎?」一旦走上這條路就回不了頭。
「想清楚了,我不會反悔,雖然不能大紅花轎將你迎進門,可是能與你相守到白頭,我于願足矣。」只要能在一起,誰嫁誰娶又何妨,不過是名義上的說法而已。
「你這人胸無大志嗎?」她不免怒喝,堂堂大丈夫居然無所求,心願渺小得令人愕然。
他笑了笑,以修長食指輕撫她淡妝薄施的芙蓉面頰。「我一家人全死光了,要遠大的志向何用,不論我有多大的成就也無人分享,夜深人靜時分只有冷風相伴,再多的豐功偉業也不及一盞等著游子歸來的燈。」
不會有人等著他回去,燈暗茶冷,屋中一片靜謐無聲,除了夜氣呼嘯而過的聲響,再無人聲沸鼎。
「謝天運……」她心中一軟,有著感同身受的酸澀,只是她比他幸運,她還有親人在,不至于然孑然一身。
「改口叫相公,或是天運哥哥,我還活著便是老天爺的恩賜,我不難過。」因為他還有她。
「想得美,我才不管你難不難過,我也死了爹,還有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娘,整天處心機慮想霸佔原府家產的大姊夫,以及哭哭啼啼不敢反對丈夫納妾的大姊,我比你難多了。」她扛的是一座山,不時有人添沙加土,負荷更重。
謝天運笑得更輕快。「所以你需要我,我身後沒有一堆想佔你好處的親族,只有我一個人。」
他說起「一個人」時,臉上雖然笑著,像是早已釋懷,不再惦念死去的祖父、爹娘、叔伯、兄弟姊妹等百來口至親,可是听在原清縈耳中卻十分心酸,她知道他在意,只不過逝者已矣,再也不可能回來,他的想念只會徒增傷痛。
「你舅舅呢,他不會揮舞著大刀砍人?」一說到成武侯,她當下臉露不屑,語氣發酸。
當年的謝天運的確失去記憶,誰也想不起,只記得自己的名字,他在昏迷多日後睜開眼,看到的第一人便是怕他疼、朝他傷口吹氣的原清縈,因此她愛笑的面容便深刻的印在他心田,再也無法抹去。
也許是雛鳥心態吧,他只信任她一人,也只跟她玩,有一段時日兩人同榻而眠,只因他會作惡夢,沒看到她就會驚慌失惜,抱著雙腿縮在角落里,不停的無聲落淚,非要看見她才會平靜下來。
原中源在他出事的附近打听了許久,無人尋他,再看他當時的穿著打扮十分落魄和邇遢,便以為他是小乞丐而帶回江南,好生養著他,還給他請來大夫醫治失憶,並親自教他讀書。
原來他腦中有淤血未化才什麼都不記得,大夫開了藥又針灸,連續治了好幾年才慢慢想起過往。
只是他被人毆打成傷的情景很難忘卻,對成武侯府畏之如虎,不願再去自取其辱,之後便一直住在原府,被當成少爺看待,直到他虎著臉的舅舅找上門。
一說到砍人,謝天運莞莆一笑,但也有更多的歉意。「我的事我自己做主,舅舅他管不到。」
如果他做上門女婿的事傳到舅舅耳中,恐怕真會揄起大刀,連夜騎上大馬阻止這樁婚事。
不過舅舅要砍的人是他,謝家只剩他這點香火了,怎麼給人當贅婿,百年之後如何面對地底的胞姊。
她一哼。「話別說得太快,你舅舅的個性你不會不曉得,尋親就尋親,他連問都沒問直接踹破我家大門,還揚言要滅門、抄九族,讓原府上下雞犬不留……」
見過蠻橫的,但沒像他這般橫行無禮的,帶兵闖入不說還差點拆房子,刀尖指向原府的人要他們交人。
交什麼人,江洋大盜嗎?
成武侯一行人更像強行入室的盜匪,把一家子老老少少嚇得昏的昏、倒的倒,府里的大缸都被砸得稀巴爛。
他訥笑。「不是說了是誤會嗎,他以為你們是拐子。」
老管家病了,病得幾乎一命嗚呼,等他病好了再找小少爺,人已經找不到了,因此他認為小少爺被人販子拐了,一路行乞到邊關找到成武侯,求他代為尋人。
這一找就找了五年,因謝天運酷似其母,又未改名換姓,四處派人找人的成武侯終于打探到下落,他怕又落空,沒問清楚便迫不及待南下,唯恐對方听到消息逃逸無蹤。
「有讓人錦衣玉食的拐子嗎?救了人還被當賊看,事後一聲道歉也沒有,像做生意一樣丟下五千兩銀子便將人帶走,他不去打听打听,我們原府很窮嗎?給我打座玉石屏風都不夠,他好意思拿錢羞辱……」
當時氣不過的她花了一萬五千兩讓人雕了門口石獅子大小的血玉貔貅,派了十八人抬到成武侯府門前,在貔貅前額用帝王綠碎玉黏排了四個字——
我、不、缺、錢。
後續發生了什麼原清縈全然不知,因為太生氣了,氣成武侯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以武凌人,她決定去拜師學藝,學成了絕世武學再找成武侯打一架,讓他別瞧不起人。
謝天運苦笑。「我就知道你還記恨這件事……」
她心氣多高呀!還是個被寵壞的假小子,做了好事未受嘉獎反而遇人侵門踏戶的護罵,她能心平氣和才怪。
「你說什麼?」她眼一橫,拍開他在臉上模來模去的手。
沒得沾點脂粉香的謝天運不在意的抽回手。「我是說我和舅舅是兩家人,早已各過各的,互不干涉,我有我的將軍府,他有他的成武侯府,甥舅關系不變但少有往來。」
「將軍府?」啊!對了,他是大將軍。
面對老是用嘻皮笑臉語氣對她的謝天運,原清縈沒法把他和上戰場打仗的鐵血將軍連在一塊,老覺得他是當年陪她一起上樹掏蜂蜜的白衣少年。
「御賜的。」他特意一提。
「得瑟。」她想板起臉冷冷他,卻忍不住噗哧一笑。
御賜就御賜,還顯擺呢,當人不曉得他是朝廷重臣,聖眷正隆,連地方官員都不敢開罪他,百般討好。
他低笑。「清兒,我不是得瑟,而是告訴你不用把個微不足道的秀才放在眼里,他連個舉人都不是,有什麼好張狂,我什麼都不做也能輾死他,當官不就這點好處。」
他暗示不用他出手,只要在地方官面前提上兩句,自有聞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出頭,他們看戲就好。
聞言,她靜默了許久,爾後才由盈潤櫻唇逸出一聲嘆氣。「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想反悔還來得及。」
她不想強人所難,做不成夫妻反成怨偶。
「無悔。」他牽起柔若無骨縴手,輕握。
美目輕睞,顧盼生姿。「謝天運,你自找的。」
「甘之如飴。」有她,足矣。
「走吧!他們應該等急了。」以為新郎官跑了,婚禮作罷,大家可以散了。
「等一下。」他一喚。
「什麼事?」他回眸一瞥。
「喜帕。」這可少不了。
原清縈怔了怔,目光往下一垂。「我娘大概不會替我蓋喜帕,她更希望婚事告吹。」
因為女婿一句話勝過十六年母女情,她被鬼迷了眼。
「無妨,我來。」他要親手為新娘子蓋上喜帕。
「你來?」她挑眉,笑意盈眸。
謝天運俯在她耳邊低喃。「我親自覆蓋,再將其挑開,不就是小倆口的閨房之樂……」
「呿!不正經。」她羞惱地將人推開,不讓他把羞人的話說完,發燙的雙頰都快讓人燒起來了。
「清兒,喜帕。」他揮著綴著珍珠的喜帕,它不是大紅色的,孝中不宜用色鮮艷,可雖素雅卻仍耀目。
「嗯!」她走得慢了,蝶首一低,喜帕輕輕覆上。
百日熱孝內的婚禮隆重而不奢華,一切以簡樸為主,原本的大紅嫁衣換成煙柳色繡碧潭雙生運,並蒂而開,花生雙色,一對鳳蝶雙雙飛,情深意濃,回首煙波中。
而新郎穿的是雨過天青色蟒服,腰間系著同色的繡球,絹發的情人扣玉冠亦是雲青色,將他一身的冷厲殺氣掩去,宛若翩翩佳公子,眉目如畫,俊雅飄逸,如春風化雨般令人神往。
一對新人緩緩步進廳堂,他們目不斜視的走向最前方,誰也不在乎觀禮者比想像中少了許多,這場婚禮本來就不受族人祝福,人數多寡有什麼關系,反而人不多少些波折,可別拜堂拜一半又有人跳出來鬧場。
「一拜天地。」
謝天運輕扶原清縈正在朝外一拜,坐在高堂上的解氏忽然嚶的一聲,用帕子拭拭眼角。
「清丫頭,你真的不听人勸,要一意孤行?你和阿運的婚事娘不同意,娘另外……」
沒給解氏說完的機會,覆著喜帕的新娘子拉著新郎彎身一拜,彷佛沒听見多余的聲音,兩人拜完後回過身,再面向正堂,但是……
「二拜高堂。」
原沁縈捧出爹親的靈位往案桌上一放,小夫妻誰也不看的鄭重行禮,一彎彎到底,深深一鞠躬。
「清丫頭你……」竟然當著眾人的面不給她面子。
「岳母,你坐好,別把岳父拍翻了。」瞧她那模樣哪里柔弱了,三個孩子的娘還不知輕重,不會看場合。
「你……」
謝天運冷銳的目光一射,還想說什麼的解氏膽兒一顫,左手置于右手上放在腰際,坐得端正。
她還是認為女子該嫁人為妻、孝順公婆、服侍丈夫、教養子女掌中饋,招上門女婿一事太胡鬧。
「夫妻交拜。」
坐在親友席觀禮的劉漢卿面色難看,他像一條淬了毒的毒蛇死命盯著一綠一青的身影,手邊的一壺酒快被他喝光了,他想著原氏族親應該出現了吧,這樣的場子不鬧更待何時。
可是直到「禮成」、「送入洞房」,居然沒一個人跳出來攪局,宴席上平靜無波,只有三、兩人低聲交談。
酒菜一上,他知道事已成定局,無力回天,當下氣得咬牙切齒,頻頻飲酒,一杯又一杯的酒往喉里倒。
「咦?」順利得有點反常。
「咦什麼?」謝天運太歡喜了,滿臉堆笑。
「沒人鬧事。」她以為至少會有人來翻桌、摔酒,將她怒罵一番,而後堵成人牆不讓她入喜房。
他一听,哈哈大笑。「不是沒人鬧事,而是我早一步派人將帶頭的那幾個捉起來,關在柴房,其余的人我只說了一句,一個個都安分了,噤若寒蟬,不敢有一絲動靜。」
「什麼話?」原清縈想掀喜帕看一看他不可一世的表情,但是一只大手按住她微抬的手。
「敢鬧場打斷雙腿。」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
「啊!」這一招狠,她早該用上的,被他搶先一步了。
不過不是打斷雙腿,她不能當眾殘害同族,會引起公憤,所以……呵!呵!四師姊送了她不少有趣的小玩意讓她防身,隨便一樣都能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活生生受折騰。
「清兒,喜帕是為夫掀的,你不可以自己掀。」不許剝奪他一瞅美嬌娘的樂趣,他很期待兩人四目相望時看見的嬌羞……
一進喜房,謝天運扶著小妻子往床頭坐下,他也心急的拿起如意秤將喜帕挑開,再湊近想一親芳澤。
「等等,交杯酒。」她臉一偏,用手擋住靠近的嘴。
好事被阻的謝天運忽地朝新娘子笑得詭異,讓她心中警鐘大作,還沒猜到他的意圖前,假意起身取酒的他來個回馬槍,一手捉住她的手壓在胸口,一手伸向她後腦杓按住,上身倏地前傾吻上朱紅丹唇,又在她生氣前笑著離開。
「喏!酒來了。」你一杯、我一杯,交頸鴛鴛枕。
「謝天運——」她惱怒的羞紅臉,熠熠生輝的眸子多了一絲女子風情,媚而不妖。
「叫相公,我們已經拜堂了。」他笑著往她身邊坐下,手勾著手飲著合巹酒,凝視她一點也不嬌羞的眼。
兩人認識太深,早已沒有羞澀感,看彼此都是曾經的那道風景,雖是舊時光也有新風貌。
「叫不出來。」她還有種不切實際的感覺,好像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她在夢里想著這是夢嗎?
「來,跟著我念,相公,或是夫君也行,我這人很好商量。」他張著唇,一字一字的教她念。
這廝口中的好商量是緊盯著鮮艷欲滴的櫻唇小口,露出餓狼一般的綠光,想著怎麼吃它。
「很蠢。」她又不是三歲孩童,要人教著說話。
為了自身福利,他又駁得神速。「哪里蠢了,分明是促進夫妻感情融洽的必學之道,讓我們在平日的相處中情意漸濃,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融為一體……」
叫人期待的洞房花燭夜,他迫不及待想要……
「咳!咳!有件事你可能不是很清楚。」忍著笑的原清縈很是同情,不想打破他的勃發。
「只要不是叫我滾出去,我什麼事都能接受。」有什麼比一夜春宵更讓人熱血沸騰,他的小刺蝟……
「差不多。」她忍著不笑出聲。
「嗄!」他面色一僵。
「呃,守孝期間不能飲酒、不能宴客、不能出席喜宴、不能著鮮衣錦服、不能行房……」禁忌頗多。
「等一下,倒回去,不能鮮衣錦服後面是什麼?」他應該是听錯了,不會這麼殘忍的,呵呵……
原清縈看了他一眼,給了他一條拭淚的絲帕。「依禮而行,孝期內不得有夫妻敦倫之事。」
「你說的敦倫跟我所想的一樣嗎?」他問得很輕,似乎有人往他頸側擱了一把刀,稍微一動便會致命。
她把他放在胸口的手移開。「你在答應婚事前沒想過我在守孝嗎?為什麼要趕在熱孝內成親,因為過了百日就要守孝三年,這段時間不能婚配、不能走親,就算口頭議親也不行,一切要等出了孝期才能做。」
「我以為……」他懊惱地抿著唇,扶著額頭往腳踏板滑坐,一臉難以置信,黃連再苦也沒有心苦。
「你以為一成親就能得逞了,任你胡做非為,予取予求。」他臉上明白寫著,叫她想裝作沒瞧見都不行。
謝天運眼含怨色的瞪視。「清兒,你不厚道。」
「我給過你反悔的機會。」他好歹也讀過幾年書,並非大字不識的武夫,軍營混久了都忘了禮為何物。
他一正色,把人摟進懷里,狠狠一吻。「和你結為夫妻我一生無悔,得妻如你,實為我幸,可是你起碼能提點我幾句,讓我心里有數,別滿腦子綺思,只想著將你就地正法吃下肚。」
多美好的夜晚呀!美人在懷,婀娜多姿,冰肌玉顏美若桃花,溫香軟玉迷人魂,可惜只能看不能吃,太傷人了,這煎熬比糧盡斷援還難受,他不知撐不撐得過去。
「你出去敬酒,多喝點,一醉解千愁。」人喝醉了什麼都不知道了,一覺到天明。
「不喝,心悶,我是贅婿,不用陪酒……」他此刻是心死了一半,全身力氣散盡,成死魚一條。
「你不去難道我去?」
原清縈剛一推賴在床上不動的男人,門外忽然傳來砰砰砰的捶門聲,力道重得幾乎要將門板敲破。
誰呀!這麼急。兩人互視一眼,心有不快。
才在猜測何人如此放肆,答案揭曉了。
「開門、開門、快開門,二妹,我給你帶客來了,你無緣的情哥哥、我表弟來看你了, 你們親近親近,說不定日後還能再續良緣……你出來……表弟來了……」
「大姊夫?」訝異不已的原清縈睜大眼,听得出劉漢卿喝了不少酒,醉得不輕,借機發起酒瘋。
「情哥哥?」臉色比墨還黑的謝天運冷著聲音,他十根手指交叉互扳,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敲門聲變成撞門,讓人難以忍受。
「表哥、表弟是吧!我讓你們做一對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難兄難弟,從此形影不離。」
兩扇門由內一拉開,劉漢卿根本還沒看到人,火辣的一巴掌往他臉上一揭,他整個人當場飛了出去,痛到發麻的臉腫到無法開口說話,他一嘔血,吐出的血中有兩顆牙。
但他尚未回過神,又一重物往身上壓,壓得他沒法喘氣,耳邊听見表弟微弱的呼痛聲,他心想︰我才痛好嗎?
「秀才是吧!如果連筆都拿不了,我看你如何做錦繡文章,還能自以為天下文采第一嗎?」
他……他想干什麼……沒辦法逃走的劉漢卿還想著他是文人,沒人敢向讀書人下重手,那是犯大忌的事,誰知椎心的痛從執筆的手傳來,他眼一黑,痛到暈過去……
除夕夜。
「二姊、二姊……」
手肘被推了一下,恍神中的原清縈回過神,有些發怔的看看眼前的小臉,一時間竟想不起來此人是誰,她眼一眨才徹底清醒,嘴角輕勾,恍惚一笑。
「三妞,有事?」
「二姊,是你有事吧!剛剛二姊夫喊了你好幾聲你都沒回應。」她兩眼發直,一動也不動,挺嚇人。
「是嗎?」她看向身側的男人,眼神不太有光采。「謝……相公,我沒做什麼事吧?」
被逼得練了好些天,她勉強能喊出「相公」兩字,但有時性子急了,還是會連名帶姓的喊人。
「發呆。」呆得很有趣,看得他直發噱,不想打斷讓她繼續神游中,看她何時才會發現自己做了傻事。
「嗄!」不可能。
看她一臉驚嚇,再也忍不住的謝天運大笑出聲。「年底盤帳累壞了吧!我看你坐著睡著了。」
他邊說邊夾了一只大雞腿放她碗里,又盛了一碗雞湯放在她面前,讓她補補身子。
「二姊,辛苦了。」听到二姊夫說二姊累到睜眼都能睡,什麼忙也幫不上的原沁縈把另一只雞腿也放進二姊的碗,表示她對二姊的心疼,也感謝二姊能讓她過個好年。
一張圓桌上擺了滿滿的年菜,每一樣都充滿年味,有魚有肉有大蝦,雞鴨擺滿盤,看得人十指大動,垂涎三尺。
只是上桌的人不多,也就三個人而已,看來冷冷清清,沒有過年的氣氛,即使菜色和往年一樣豐盛,卻少了動筷的胃口。
去年的除夕,愛熱鬧的原中源在大廳擺了十幾桌,他讓親朋好友都來吃年夜飯、放煙火、看大戲,還包了上百個紅包給小輩當壓歲錢,大家笑得嘴都闔不攏。
可今年連自家人也湊不齊,原中源駕鶴西歸了,原氏族人不好登門圍爐,也和原清縈鬧得不太愉快,彼此都有芥蒂,不願往來,而解氏……唉!不提也罷,簡直是沒法切除的肉瘤。
想切切不掉,留著又難看。
「不辛苦,別听你二姊夫瞎說,我是在思考,一下子想得太出神,忘了還在用膳。」她橫了丈夫一眼,把雞腿夾回他碗中,又把另一只雞腿給了正在長個子的妹妹。
「二姊,你吃……」原沁縈又想往回夾,一雙筷子伸過來壓住她的長箸,她看了一眼用眼神瞪人的二姊,只好泄忿地咬了一口雞腿,不再夾來夾去。
「沁兒,你吃你的,我等會兒還要守夜,吃飽點才不會晚點又餓了,你二姊我會照顧。」謝天運說著又剝了幾只蝦給妻子,他自己倒沒吃多少,眼楮一直盯著魂不守舍的小女人。
「嗯!我听二姊夫的。」她大口的吃著,臉上有了過年的笑意,只是時不時的往空了的位置一瞄,那是她爹的座位,今年開始空著,不會再有熟悉的身影。
「你听他的,不听我的?」某人吃味了。
「二姊……」好壞心,欺負人。
「人心易變呀!前不久才說︰『二姊,我全听你的,你叫我打老虎我絕對不會捉耗子』,可才幾天心就偏了,眼里全然沒有我的存在。」她故意說得很酸,快把妹妹逗哭了。
「二姊,我沒老虎打,只好打耗子,你和二姊夫的話我都听。」扁著嘴的原沁縈好心急,趕忙澄清。
她看不出二姊在開玩笑,還以為她真不開心了,很苦惱的撓撓耳,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沒偏心。
「好了,別連自個兒妹子也戲弄,一會兒哭了,我只哄老婆不哄小姨子。」年紀雖小也要避嫌。
「胡說什麼?」臉一紅的原清縈面有臊色,橫眉豎眼地冷眸一睇,眼角帶著些許笑意。
看她笑了,寵妻的謝天運也稍稍松了口氣。「別再看了,岳母不會出來,我讓人送了幾樣菜過去。」
一點小心思被人戳破了,她收回飄向後院的目光。「她是我娘,我把話說重了。」
「不怪你。」自找的羞辱能怪誰,以前的岳母十分疼愛女兒,怕她們冷了、餓了,不時的備衣、準備糕點,無微不至的看顧,誰知才過幾年……也不知她在想什麼,女兒在她心中變得跟仇人無異。
真是財帛使人變了嗎?就因為岳父生前未將錢財交給岳母,因此她記恨上了,怪罪女兒和她疏遠了?
「我不該說她重女婿而輕女兒,把一顆心全放在外人身上,卻無視她兩個女兒。」她也是氣極了才一時月兌口而出,此時後悔不已。
成親的第二日,解氏一大早像瘋了似沖到二女兒的喜房,不顧她身邊睡著二女婿,捉起睡得正熟的二女兒頭發又打又罵,還把她扯下床,用腳踩了她肚子一下。
猛然被打的原清縈有些愕然,很快的回過神壓制住莫名發瘋的母親,讓她無法再拳打腳踢。
一問之下她頓覺荒謬,對天大笑三聲,沒法理解母親的偏袒,中邪似的被人當槍使。
娘不去怪罪大姊夫帶著外男私闖後院,對著她的房門又拍又吼,企圖壞她的名節,反而是為心思歹毒的男人討公道,怒斥她不該為了一件小事為難大姊夫,還把他的手折斷了讓他再也無法拿筆,從此與功名絕緣。
解氏說了很多傷人的話,傷得原清縈不肯原諒她,反唇相譏說出更多戳人心窩子的話,口不擇言地把深藏心中多時的懷疑先吐為快,指稱岳母、女婿有見不得人的私情,才會一邊倒的維護。
「他是你嫌夫嗎,你為什麼總向著他,爹一死你們就能雙宿雙飛了,幫著他搬空原府的家產?奸夫婬婦哪需要顧全女兒的面子,別忘了你還有一個懷著身孕的女兒!」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住了,她自己也懊悔的想收回,但話一出口覆水難收,還能裝若無其事嗎?
從那天起,解氏便足不出戶的把自己關在屋里,她不再管女兒的事,也不見前來探望的大女婿,不與劉家人走動,話變少了,飯也吃得不多,開始繡著花、做女紅。
表面看來是恢復正常了,不會事事听從大女婿的話,他說什麼都是對的,就算把女兒賣了也是為她好。
不過大家都看得出來,原清縈的話真的傷到她了,也讓她靜下心來反省,女兒、女婿孰輕孰重,她是做了什麼讓女兒怨恨她,口吐惡言,不相信她是真心為了女兒好。
其實解氏根本不知道她錯在哪里,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只是不想被人污與外男有染,她一輩子就一個男人,從無二心,誰也不能潑她髒水,她用自己的方法保護女兒何錯之有,沒有宗族的維護,走到哪兒都是無根的浮萍,被人瞧不起。
謝天運神色溫柔的輕握她小手。「人都有氣急的時候,她太看重大姊夫的功名,有些走火入魔了,她眼中只有讀書人才是正經人,旁人全是陪襯。」
就連自己身為二品官員也看不上,老嘀咕他為何不上進,打打殺殺哪會出息,人就是要讀書才知禮、守禮,光耀門楣。
岳母無子,才會將希望寄托在女婿身上,覺得將來若是女婿功成名就她也能沾點光,跟著半子揚眉吐氣。
「娘是走火入魔了,我好幾次叫她都不理人,嘀嘀咕咕的說︰女子當什麼守灶女,還是男人當家才能安穩。二姊,我看過娘偷進你的屋子,翻來翻去不知在找什麼。」娘做的不對,原沁縈沒有遲疑的告狀,和娘比起來,她更喜歡二姊。
「三妞,你安心的長大就好,其他的事有二姊。」防這防那,家賊難防。
「嗯!」她打了個哈欠,揉著朋倦的眼皮。
「你先去睡一會兒,等一下要放鞭炮再叫你。」一年又要過去了,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好。」她下了桌,在丫頭的侍候下走向後堂。
一桌年菜擺滿桌面,但事實上每一盤菜都吃不了幾口,才三個人的年夜飯吃不到一半,大半都剩下了。
謝天運讓人收拾收拾,賞給下人,倒把婢僕喜得見牙不見眼,這些可是平日不常見的大菜。
「要過年了,別把心中的不愉快帶到新的一年,一元復始,一個新的年頭要用新的心情去面對,一年才會順順利利。」他拉著妻子往外走,站在回廊下,回廊外面又飄起小雪。
她一笑,輕偎在他肩頭。「沒想到你也會安慰人。」
「是你才有的殊榮,別人我才懶得理會。」他將她摟近,有便宜不佔是傻子,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三年……好漫長的日子。他吐出哀怨的短嘆。
「有別人?」眸光一閃的原清縈笑里藏著絲絲冷意。
「什麼別人,我眼中只有你,我家小刺蝟是花中之冠,誰也不及你萬分之一。」他眼神清正得像清澈湖水,看不出一絲雜色,但是……忽地一眨似是有些心虛。
「你最好別騙我,否則我讓你嘗嘗分筋錯骨手的滋味。」這是她學得最好的一項,酒鬼師父說她有天分。
老酒鬼獨孤傲,原是名劍山莊莊主,有「天下第一劍」之稱,因天性好酒而成為酒鬼,為尋名酒而將莊主之位讓給兒子獨孤軒,他好酒貪杯而收了七名徒弟,五男二女,原清縈排行第五。
謝天運笑著在她唇上一啄。「不管有多少人想拆散你我,你只要記住,你是唯一,我心唯你而已。」
「……你果然有別人。」不然他不會說出「唯一」。
魚眼和明珠,有比較才有優劣。
他失笑。「別人不是你。」
她驟地笑靨初綻。「你還能待多久?」
「陪你看完上元節花燈。」他不能離開軍營太久,也得回去瞧瞧了。
「也好,我也該開始查帳了。」她目光一冷。
「別太冒進,等我,若那邊沒事我就回來陪你,真有什麼問題也不要跟他們硬踫硬,忍著,我幫你報仇。」不必急于一時。
「我會審時度勢。」看著他,她忽然拉下他的頭送上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