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到莊子上喝口茶,看看師父們制茶,以前老爺是讓人烘干,後來用炒的更香醇,十幾口炒鍋從早炒到晚,一天能炒出五斤左右的茶葉,新茶甘醇、回韻綿長,環繞在口中有絲絲的甜甘……」
「好呀!爹常說喝茶寧神養氣,我這脾氣要多喝茶,沉沉肝火……」爹總說她火氣大,肝火旺。
看著小輩成器,接手父輩家業,欣喜之余的余老便想讓二姑娘到自家的莊子瞧瞧,也見見炒茶的師父,別日後見面不相識,貽笑大方。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入茶園步道,一望無際的翠綠茶園形成山丘,藍天、青山、茶園連成一片,如詩如畫,似在仙境。
一老一少似有說不完的話,妙語如珠的飛散在碧色群山中,讓人心胸開闊,不自覺沉浸在笑聲中。
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原明像戰敗的公雞,灰頭土臉的往山下走去,幾名原氏子弟都垂頭喪氣,非常沮喪的不發一語,心想著沒做好長輩交代的事,回去之後可能會慘兮兮。
誰也沒發覺和他們一同前去的三名少年不見了,茶園深處多了幾道鬼祟影子,靜悄悄的伏身前進,跟在余老和原清縈身後,幾人伸手入懷,竟取出鋒利匕首。
走到斜坡時,驀地,幾名少年飛身一撲——
「清兒,小心!」
玄色身影縱身一躍,空手入白刃的將持刃的手反手一折。
「啊——」
淒厲叫聲在山谷回響,長曳而終。
或倒、或臥、或面朝下倒栽蔥,悶疼的哀嚎聲一起一落,鎖在咽喉間,嗚嗚咽咽想哭哭不出來。
「清兒,沒嚇著你吧!我瞧瞧,有沒有受傷……跟你說不用心急,一步一步慢慢來,等我回來,你看你,差點被捅了個血窟隆,想要心疼死我,沒我在身邊還是不行……」絮絮叨叨的聲音像老和尚念經,穿人耳膜又煩人,沒完沒了,卻讓原清縈听得倍感窩心,動容的莞然一笑。
「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要待到三月中旬?」他說了要練兵,有一群剛到的新兵要操一操。
「想你就回來了。」灑糖不用花銀子,嘴上抹蜜的男子盡說好听話,討好飽受「驚嚇」的小娘子。
「說實話。」雖然知道他的話里摻假,灌了水,可听在耳朵里還是讓人心中一悅,暗自歡喜。
有便宜不佔是傻子的謝天運一把將妻子摟入懷中,不顧有人看著先解饞一番,對著紅激香唇便是一吻。「對著長得像熊的兵痞子食不下咽,你看我都瘦了,得找秀色可餐的娘子補回來。」
「我是秀色可餐?」她橫眉一睇。
「嗯!很好下飯。」看著她,胃口大開。
原清縈嘴一蹶,朝他腰肉上一掐。「少耍嘴皮子,給自己的偷懶找借口,拿我當擋箭牌。」
她不當紅顏禍水。
他大笑,抱著妻子不放手。「真的,軍營太無聊了,除了山還是山,剛開春山上尚未完全解凍,山頭仍覆蓋一層白雪,不能上山打獵,又沒仗可打,只是駐守會讓人生悶……」
謝天運話未說全,有所隱瞞,他是收到線報,京中來人了,還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因此趕緊回來守著他的小女人,免得被不長眼的給打擾了,遷怒到他身上。
他也是護妻,不讓人動她分毫,那些自以為是的人總是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眼高于頂、目中長刺,見誰都要射上幾把眼刀扎人,他是過來人,深受其害。
「自找的就得挨著,誰叫你京里不待非到我們這個小地方駐防。」誰讓他自請外放,拒當京官。
「沒良心的清兒,我是為了誰,你是得了金子還嫌重。」他抱怨地朝她鼻頭一刷,實則滿眼笑意。
甘之如飴,甜如蜜津。
「你是金子?」她偏著頭一瞅,取笑他臉上貼金。
謝天運故作夸張的揚高嗓音。「這麼大一塊金子站在你面前居然看不見?清兒,你該找大夫治眼疾。」
他故意湊上前讓她看個清楚,笑著又偷吻幾口,把她吻得面泛桃紅,春色動人。
「不正經,你存心回來鬧我的是不是。」沒一句老實話,老是糊弄人,吃軍糧的能讓他隨意離營嗎。
只是她被哄著也開心,她不在意他說的是真話假話,有那份心就足以令她開懷,一個男人對女人用不用心,看他做了什麼就曉得,她無法不笑著接受。
「不,是真的想你了,想得心口發疼,再不回來見你一面,我都要得相思病了。」他沒想過會這麼想念,一日也待不住,他忍了又忍,發現自己是妻奴,不能忍受數十載秋看不到人,相隔兩地。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回營一待大半個月,一細數,人生半百,都四、五十年了,還能不相思。
看他眼中流露出的溫柔和情意,心頭一暖的原清縈嬌軟道︰「我也想你了。」
他一听,樂了,將人摟得更緊。「真的?」
「嗯!」她一頷首,眼中笑意盈盈。
「真好,我家清兒開竅了。」他不是一人單相思,她心里有他,這比加官晉爵還叫人高興。
謝天運此時的心情就像泡在糖水里,全身甜得冒泡,懷疑自己在夢里,一定要雙手環抱著一生至寶才有真實感,不過也是為了一飽私欲,嬌妻在懷怎能不貪歡一二,他是順便一親芳澤,滿足身體上的欲念。
以前吃不到不覺得夜長輾轉難眠的煎熬,成親後才知道有娘子的好處,雖然無法圓房,可該做的全都做了,他不會傻到放著活色生香的妻子睡在身側而無動于衷,早就從上至下啃了一番,大飽口福。
因為有了耳鬢廝磨,他更難以忍受冷夜孤枕,不時想著軟綿綿的嬌娘,抱著空虛孤單沒法入眠。
「我又不傻!」她一啐。
「是不傻,聰明得很,得妻如你肯定是我上輩子燒了不少高燒,菩薩被我的誠心感動,賜我如花美眷。」還好他沒錯過她,這輩子她都是他的,一生一世不分離。
謝天運十分慶幸沒讓皇上賜婚,否則他會比身在水深火熱還痛苦,那個嬌蠻的高門女哪及得上他的小娘子,整日勾心斗角,好妒成性,見不得別人好,當自己美若天仙,要人圍著她吹捧奉承。
「咳!咳!」
誰呀!有病就找大夫,咳個不停煞風景。正想和妻子濃情密意的謝天運眉頭一蹙,覺得吵。
「咳!咳!咳……」
咳漱聲又起,重得叫人無法忽略。
「我說老頭,你在咳什麼,沒瞧見我在討娘子歡心嗎?」沒什麼比寵妻更重要,他心中只有清兒。
「不可無禮,他是余老。」原清縈出言制止。
「余老?」誰呀!
「替爹管茶山的人,咱們三座茶山都是余老看顧的,你以前還說要和他學做茶。」爹以前想培養他當下一代接班人,于是帶著他認識不少為原府干活的老人,余老也是其中一人。
只是當年的謝天運只到過兩回茶園,一次余老外出買茶樹苗沒見到人,一次突然下大雨,才剛到茶山就匆匆下山,連面都沒見著,失之交臂,之後他便被帶走了。
「失禮了,余老。」拱手作揖的謝天運態度恭敬。
余老不敢受禮的揮手。「不用多禮,老朽承受不起,想必你是鼎鼎大名的龍濤將軍,二姑娘夫婿。」
他笑道︰「虛名而已,哪里鼎鼎大名,打了幾場勝仗無愧朝廷罷了,倒是有幸娶得原府二姑娘,成為她的丈夫。」
一說起自己是原清縈相公,他一臉的得意洋洋,彷佛當個將軍沒什麼好神氣,還不如做原府女婿,看得原清縈好笑又好氣,縴指輕戳他腰際,要他收斂點。
「你謙虛了,將軍大人,誰人不知你大名,為朝廷、為皇上立下無數戰功,叫百姓景仰。」他是百年來的軍事奇才,行軍布陣屢出奇招,戰無不克,令敵軍聞風喪膽。
「客氣了,我也就會打仗而已,在你家姑娘眼中是一名莽夫,她可是嫌棄得很呢!」他隨口告狀,調侃妻子對他的冷言冷語,多有輕慢,沒把他侍候得像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老爺。
「良將難尋,十年能出三個狀元,可是養得出一位才智謀略都高人一等的將軍嗎?」他打得南金不得不退兵,西遼避戰,北境王也再三觀望,選擇議和。
「這倒也是,我都當上二品了,那些個酸儒還在翰林院混日子。」當年嘲笑他寄人籬下的探花郎如今只是太僕寺管國家車馬的正四品少卿,想升到他這官階還有得熬。
想到剛入京那一年受到的羞辱,謝天運黑眸一閃而過冷然幽光,嘲弄聲猶在耳邊,可今日誰還笑得出來。
當時他便知道不能走文官之路,十來歲的他還要熬多久才能從秀才、舉人、進士、走進金鑒殿,就算進入三甲也要從小小翰林做起,在京官多如米的京城,他很難有出頭的一日。
因此他毅然決然的投筆從戎,從一名最底層的小兵做起,他有勇有謀,善于計策,敢于沖鋒陷陣,每每擒賊先擒王,先拿下帶頭的將領,取得首功連連升級,不到三年便成了聲名遠播的少年將軍。
要不是怕升無可升,功高蓋主,他多年來立下的汗馬功勞足以封侯,而非掛著將軍之名調防各地。
「余老,你別再捧他了,再捧就不知所雲,飄到雲層里了。」人一暈頭轉向就容易出事,跟喝了三罅梨花白沒兩樣。
看著一臉得色的大將軍,余老為之失笑。「咳!好听話我也不多說了,不過那幾個孩子……」
說是孩子,其實也不小了,和原明等人一般年歲,可比他們狠厲多了,此時趴在地上苟延殘喘還目露凶光,一副未能得手還想再來一次的模樣,看得出心中早無良善。
一個被春景踩在腳下,嘴巴滿是泥土,其中兩個被春畫左手一拎、右手一壓的制伏,想跑跑不了,眥牙咧嘴。
「呵呵……余老不提我都忘了這幾只小猴了,是誰給你們膽子敢對我娘子出手?」面上帶笑的謝天運眼中冷厲,一邊走向企圖行凶的少年,一手撿起掉落一旁的匕首。
「我們不是猴子……」眼瞎了。
「誰是猴子!」狗眼看人低。
「快放了我們,不然小爺捅死你——」他可不是好惹的,人稱「塘河小霸王」。
不知死活的三人怒目叫囂,臉上毫無懼色,還妄想搶回自己的兵器,被謝天運重劈一掌。
原本就折斷的手腕又受到重擊,折痕整齊的斷骨碎成一片片,醫術再好的大夫也無法碎骨續合。
雖然他手是廢了,不過對于把妻子看得比自己命還重的謝天運來說,這只算是最輕的懲罰,若幾人再年長幾歲,他連雙腿都一並打斷,送進大牢吃上十年、八年牢飯。
「嘖!還敢大呼小叫,手不痛嗎?或是我往你們心窩刨出幾塊心頭肉,你們才會覺得我手軟心慈。」還想捅死他?誰家養出的蠢貨愚不可及,落到他手上還想有活路。
「你敢——」其中一名方頭大耳、穿著較好的少年大喊,他眼中流露的狠光不輸作惡多端的殺人犯。
謝天運將刀往他臉上一劃,鮮血立流。「報上名來,我好找上你家大人,養不教,父之過。」
沒把孩子教好是父母失責,他們理應連坐受罰。
「你……你真的敢……」他氣得想撲上來咬人一口,可是身體被人箝制住,動彈不得。手痛、臉也痛,他痛得兩眼發狠,想著一旦掙月兌開了,他非好好回敬一二不可。
「回答。」他冷喝。
氣勢凌人。
「哼!」他扭頭不理人。
山不就人,難道人不長腳嗎?「你們兩個,什麼名字,好好說,不要有所隱瞞,要查還是得出來。」
其他兩人沒先前那個膽大,被一嚇就腿軟了,臉色發白的抖著唇片,怕謝天運往他們身上練刀。
「李光。」
「李智。」
「姓李?」他冷冷一笑。
「我們是兄弟,白羊胡同的。」他還在流血,會不會死掉?萬一真有不測他們也死定了!
「他呢?」謝天運下顎一抬。
「這……」李姓兄弟抖了一下。
「說——」反手一揮,兩撮頭發落地。
「胡錦元。」
一道刀光從眼前劃過,嚇得差點黃尿一灑的李光、李智比快的一喊,兩人連站都站不起來,癱軟在地。
「姓胡?」似想到什麼的原清縈輕聲一喃,她想應該不會那麼湊巧,只是姓氏相同罷了。
「你們竟敢不講道義出賣我,我二叔不會饒過你們!」狂吼大叫的胡錦元氣急敗壞,原本有些停的血又開始往外冒,流得半臉血,十分驚人,怵目驚心。
猛一看左側臉的傷口似乎非常嚴重,鮮血直流,事實上也就血流得多了點,小小的刀口細如發絲,只不過下刀者對人體的脈絡十分清楚,輕輕一劃便血流滿面,讓人以為他是來真的,不在乎有人死在刀下。
這一招用在逼供挺管用的,謝天運從俘虜的敵軍中得到不少可靠的軍事機密,讓他更快攻破敵人防線。
「錦……錦元,你流好多血……」李光很害怕,他怕的不是捉住他們的人,而是胡錦元的二叔。
「死不了。」他哼了一口痰。
「我們……不是要故意說出你的名字,你臉上一……一直流血……」李光是真怕他死了。
胡錦元忿忿的大聲威恫。「他們不會殺我,我二叔可是塘河一霸,連縣太爺都不敢得罪他。」
他有恃無恐,背靠一座大山,他招搖過市,所有人都得往後退三步讓路。
「你二叔是胡霸天?」原清縈只是問問,塘河地區敢自稱老大的胡某人也只有那一個。
她還沒機會和他交手,不過快了,原家船行不姓胡,原府出資蓋的碼頭也不是誰看上了就能拿走,要先問過她。
「胡霸天是誰?」謝天運輕聲問妻子,一手捉著小混子胡錦元左晃右搖,當是樂子。
原清縈簡單的說著。「原本是我們船行的船工,爹看他頗有能力,管得動底下兄弟,便讓他做個管事,管著船行,可是打從爹病倒在床後,他便以船行老大自居。」
雖然還會上繳船行所得的利潤,但比以往少了三成,他還扣住船行的船不依東家的指示行船,自行與人接洽,安排船只行進和運貨,把自個兒當成船的主人。
原家船行有二十五艘船,其中十五艘用于運貨,南北往來,十艘載人,以人頭計數,分上、中、下艙房、有個人房、夫妻房和通鋪,艙房越寬敞越貴。
「船工出身也敢背主?我倒是想會會他,看他胳膊有多粗,扳得過當官的大腿。」看他一腳踩死他。
「別掉以輕心,爹說他是號人物,絕非池中蛟龍。」爹生前很是欣賞胡霸天的膽氣,說自己若再年輕十歲便和他結拜,兩人走北闖南打下商業王國。
可是爹怎麼也沒想到第一個背叛他的人就是胡霸天,所謂的膽氣不過是匪氣,一狠起來六親不認,哪還記得當年的提攜之情,說不定反過來嘲笑識人不清,引狼入室將船行拱手讓人。
「是龍又如何,一上了岸只能看猛虎咆哮山林,我一口咬死他。」任何危害到妻子的人、事、物,他都會一一斷其根。
見他咬牙一撕的神情,原清縈好笑的將手往他臂上一搭。「放了他吧!暫時還不要和胡霸天結仇。」
眼前的事還有得他們頭痛,先解決一樁是一樁。
「還沒問出指使他殺人的人是誰,就這麼把人放了?」即便心里有數,他還是不想輕易放過幕後黑手。
冷著臉,她澀然。「除了我三堂叔還有誰,他為了得到原府家業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還暗中收買不少掌櫃想接手我的鋪子,可是被我識破了反將他一軍。」
她讓人封鋪子,寧可少賺也不讓三堂叔得手,再警告有意另投他主的掌櫃,只要他們有異動她就敢踢人賣鋪子,大不了另起爐灶到京城開鋪子,有錢不怕請不起掌櫃,並不是非他們不可。
「他是胡霸天的佷子。」謝天運之意也有塘河一霸唆使的可能性。
她搖頭。「胡霸天那人向來看不起女人,他不屑與女子一較長短,對女人下手的小人行徑他認為是對他的羞辱。」
與螻蟻較勁?他丟不起這個臉。
「你對他真了解。」他吃味的說著。
「我更了解你,醋算子。」她往他手心一捏,意思是他們才是一家人,沒必要為無關緊要的人打翻一子醋。
最後胡錦元、李光兄弟還是放了,沒往衙門里送,不過還是從李氏兄弟口中問出他們的確收了原中寧的銀子,胡錦元一百兩,兩兄弟各五十兩,要他們重傷原二姑娘,而不是弄死她。
其實原中寧早就買通原府僕婦,原清縈一出門便立即知會他,他才能派人混在原明等人之中,趁混亂中下手,好讓人以為是誤傷,屆時再加重原清縈的傷勢造成昏迷不醒的假象,他就可以趁虛而入,轉移原府家產。
原清縈好歹也是他看著長大的,跟自家女兒差不多,他還不致于心狠手辣到馬上要她的命,只是一直弄不到手,他有可能走到最後一步,令人眼紅的財產誰不想要,他只好對不起小丫頭了。
原中寧唯一沒預料的是,胡霸天是個大狠人,他的佷子胡錦元也是小狠人,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居然下狠手想要取人性命,覺得死人最安分,不會找人報復,永絕後患。
「哥,到了沒?」
寬敞的河面上,一艘吃水頗重的官船行駛在河道中央,船上甲板有不少穿著府兵服飾的侍衛,手上持劍、腰間配刀,以護衛姿態護著站在前頭衣著華麗的一男一女。
男的風流倜儻、相貌堂堂,一雙桃花眼看人似在笑,常被姑娘家說好像對人家有意,女的艷麗無雙,嬌美得像朵牡丹花,艷光四射,冶媚的鳳眼十分撩人。
可是那面相一組合起來看就有點刻薄,細眉太長、額骨過高、兩頰內凹尖下巴,再配上目中無人,看誰都是低等人的眼神,明媚艷色硬生生減了三分。
不過兩人站在一起看來還是一道好風景,過往船只都會有人探出頭瞧上兩眼。
「快了。」河水清澈,能看見河里的魚群游來游去,大的有臂長、小魚約小指大小,河面上反射著粼粼波光。
「你從三天前就說快了。」到底還要多久,她都不耐煩了。
看似謙和的男子搖著繪仕女撲蝶褶扇,笑迎撲面而來的微風。「要有耐心,別心浮氣躁,既然都決定坐船南下了,你還急躁什麼,要不是你中途下船游玩,我們早就到了。」
為了她的一時興起,他們在一個叫浣花鎮的地方待了三天,當地有個頗富盛名的花神節,她一個外鄉人居然盛氣凌人的說要參選花神,讓人為難的說只限本鎮人,鎮外之人只能參與盛會。
為此她氣得大鬧一場,還對參賽女子評頭論足,說人家丑、丑人多做怪,丑成這樣也敢出門,連鎮長之女都嫌棄得一無是處,最後她把全鎮的人得罪光了,他們一行人被憤怒的鎮民趕出鎮。
這麼丟臉的事他生平第一次遇到,全拜他任性刁蠻的妹妹所賜,若非坐的是自家的官船,只怕也會被丟下船。
「哥,這事都過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一群不知好歹的人,我早晚……」哼!什麼花神節,她還不稀罕,哪天叫人把花神廟給拆了,看他們選什麼花神。
「早就怎樣。」宋銀輝倏地一收摺扇,目光沉沉。「你真的以為有皇家血統就高人一等嗎?有郡主封號的人是娘不是你,出門在外別擺高門貴女的譜兒,免得惹禍上身。」
「哥!你不要一直念我成不成,打從出京後你就跟我過不去,老覺得我會闖禍,你到底看我哪里不順眼了,難道要我跳船游回去?」這是親兄妹還是撿來的,一開口就沒好話。
他又打開扇子拇了兩下。「你本來就不該出京,那人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你,你一去,他不知道又要自請調往何處,想要他回去的希望十分渺茫。」
偏偏她一鬧娘就點頭了,不顧曾經的嫌隙讓她上了船,也不想想她對人家做過多惡劣的事,連他這個當哥哥的都看不下去,暗中幫人逃走,這才有今日煩赫一時的聲望。
生性驕橫的宋心瑤臉色不快的嚷嚷。「誰人無過,那時候我還小嘛!你們就該讓著我,我也就說話難听點,叫人大冬夜潑濕他的棉被和衣服而已,這點小事有什麼好計較的,值得小氣巴拉的一提再提嗎?」
她沒有一點愧疚,反而認為別人小題大作,小孩子難免會鬧點不愉快,她是侯府千金,在自個兒府里為什麼不能肆意妄為,她娘是昭雲郡主,外祖母是長公主,齊眾人寵愛的她本來就高高在上,在京城根本沒人敢得罪她,可是突然間多了個窮鄉僻壤來的表哥,問他話也不答,找他陪她玩一樣不理人,罵他他當听不見,用鞭子抽才有一點反應,因此她一有不快便找他麻煩,讓他當她的出氣筒。
「小事?」他輕哼,對妹妹的無理取鬧感到無力。「他高燒不退是誰的過失,要不是你鬧得太過,差點把人害死,爹也不會帶他去軍營,整整兩年多不回府,爹娘也因為此事失和,直到如今還相敬如冰,不曾同房。」
娘跟妹妹的性子是一模一樣,死不認錯,不論做了什麼都認為是別人的錯,她們怎麼可能會做錯事,所有的指控全是污酸、空穴來風,有人妒嫉才往她們身上潑髒水。
爹是正直的人,剛正不阿,有著武人的忠義,他不能忍受妻女背著他做出不仁不義的事,外甥第一次上門求助時居然棍棒加身將人打出去,而後他將人尋又百般冷待,讓他愧對死去的胞姊。
「好啦!我不會再犯了,你看我不是改了很多,沒再對人冷言相向,還不時的送湯送茶水,噓寒問暖,我自認做得令人無從挑剔了。」雖然不是她親手炖的補湯,但心意到了,讓丫頭端著親自送到面前,她連親娘都沒這麼殷勤。
那是表弟今非昔比,御賜二品武將,否則以你的心性看得上人家嗎?「我也懶得說你,既來之則安之,這一次你不能再任性,凡事給我忍、忍、忍,忍不了也得忍,塘河不是京城,沒人會慣著你的臭脾氣。」
面有不甘的宋心瑤悶聲一應。「知道了,羅嗦。」
他一嘆氣,望著青山映綠的河上倒影。「去把你的東西收拾收拾,真的快到了,過了天水渡口就是塘河碼頭,到時候再找人問問,讓趙侍衛長去軍營請人,他們是舊相識,濤弟應該不會拒人于千里之外。」
宋銀輝是成武侯宋劍山的長子,嫡出,母親是長公主之女昭雲郡主,他口中的濤弟便是謝龍濤了。
趙侍衛長原本是成武侯的親兵,跟在他身邊十五年了,本已是從三品的雲糜將軍,卻自願跟隨侯爺左右,不打仗時便是侯府侍衛長,與謝天運曾並肩作戰過,為軍中袍澤。
「真的嗎?別再騙我,秋瞳,快吩咐下去,要上岸了,別落了什麼沒帶上。」終于不用再晃了,暈船真難受。
「是的,小姐。」一旁長相端正的丫頭福身行禮,她行不擺手、動不搖裙,低眉斂目,拘謹到近乎無趣。
不過成武侯府就要這樣的丫頭,幾乎千篇一律長得平凡,毫無半點美色,說不上丑卻也不是貌美女子,只要稍具姿色便會被打發到莊子上去,無法近身侍候主子們,尤其是男主子。
「哥,你可是我親哥哥,不能再嫌棄我,在表哥面前多幫我說說好話,以前的種種隨東流水流走,我能看上他是他的福分,不是誰都能高攀得上成武侯府的。」她話中仍帶著高傲,明明是她待字閨中求著人娶,可她卻認為是別人求著她,而她勉為其難的點頭,給人家一個攀高門的機會。
她不認為此行會落空,反而想著該如何刁難,一家有女萬家求,她不設下重重難關怎麼顯得她貴不可攀!
宋銀輝看了妹妹一眼,看她仍死性不改的樣子,他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自己作死自己受,沒人幫得上她。「前方就是塘河碼頭,準備靠岸。」
遠遠看見一處地約百畝的碼頭,碼頭上有不少人在走動,有的正在搬貨、卸貨,有的站在停泊區正在幫下船的人帶路,搬運家什和箱籠,還有等著載客的馬車、驟車、牛車,有篷的、無篷的,以及擔著擔子賣吃食和一些小玩意兒、地方特產……
成武侯府的大船便是官船,船一靠近便可看出官大船也大,碼頭停靠的船只和官船一比較,明顯的差別叫人無法忽視,更別提穿著一致的侍衛們。
因為緯夫們不像以往搶著上前拉客,一個個都采觀望態度,船客不叫喚便不好主動吆喝,不過有一個人例外。
「你們有官府通文嗎?」
虎背熊腰、長得壯碩的男人往前一站,他穿著無袖短襖露出肌肉債起的粗臂,左手臂外側有個「霸」字的紋刺。
「停靠碼頭要官府通文?」這倒沒听過。
面有訝色的宋銀輝站在船板,從上往下看著頗具氣勢的男子,而男子身後四、五個扛著扁擔或是腰纏粗繩的搬運工,年紀由十來歲到五十來歲都有,似乎以男子為首。
「你這是官船吧!」年約三十歲的男子拍拍插在腰上的斧頭,目光帶著審視和銳利。
「是官船。」
「哪家大人的?」看起來油水不少。
「成武侯府。」勳貴。
他一听,微怔了一下。「成武侯府?」
「找人。」他說出此行目的。
「找誰?」塘河縣境少有他不認識的人。
宋銀輝面含慍色的眯起眼。「閣下未免管得太多了。」
聞言,他大笑。「我叫胡霸夫,這碼頭本來就歸我管,南來北往的商船都要報出名號,我才能上冊收取停泊費。」
「我這是官船。」他強調。
「我知道,官船和商船不一樣,不過我得先問清楚你們要停幾日,可有留下看船人,需不需要清水和其他補給物,以及船只是否受損,要不要修船。」官船不收費,只是也要打點打點,誰知道會不會出事。
「我……」我們有人守船。
宋銀輝正要開口,一道嬌斥聲先他一步,他腦中頓時浮出兩個字︰壞了。
「你管我們要停幾日,你是什麼玩意也敢出言質問,一個全身臭烘烘的死老百姓給本小姐滾遠點,以你這種在溝渠里討生活的臭蟲休想攀上成武侯府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