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艷福不淺 第十章 隱約的心思

作者 ︰ 綠光

燦陽底下,一輛馬車慢慢駛在大街上,直朝布政使司府而去。

馬車里,易珂直睇著坐在對座狀似閉目養神的夏熾,抿了抿嘴,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了。「我明明就不想去,你做什麼非要我去不可?」

應該說,她已經監定完了,薊州城里並沒有適合他的姑娘,所以城里的一干宴會,她壓根不想去。

「你就這麼不想陪我?」夏熾眉眼未動地反問。

「呵,夏大人該不會忘了里頭是男女分席的吧。」還是她能陪他到門口就好?

江布政使是什麼貨色,她看得很清楚,不就是個審時度勢的牆頭草。這一年來,京城里不斷傳來夏燁遭先皇猜忌,原本熱絡往來的薊州地方官頓時冷了下來,彷佛擔心夏燁遭罪禍及夏熾,他們會跟著遭殃,躲得可快了。

至于他府里的公子千金還真是不值一哂,分明就是不值得來往的人家,憑什麼他要回京述職就大開宴席,還得要她去露臉?他誰呀,什麼東西。

「你要是不喜,到時候咱們可以提早離席。」

「所以你是特地前來讓他難堪的?」依他的身分,提早離席就是擺明了給江布政使難堪,她是無所謂,但又何必非拉著她一道?

還是希望她更賣力一點,讓布政使更難堪?

「前陣子跟他調了一支三百年的老參,人情得還。」

易珂頓了下,靈動的眸子轉了圈,問︰「不會是前幾天給我入藥的老參吧?」

「是。」

她咂著嘴,最是不喜他為了自己欠別人人情,不禁沒好氣地道︰「反正都要回京了,京城里還怕沒有好東西,干麼非得欠這種人情?」那種最會攀親帶故的人,肯定會挾帶人情,加倍追討,一想到被那種人糾纏不清,她就覺得日子難過。

「你的藥不能斷。」說到這,他才微張眼道︰「你忘了你在馬市里厥過去?」

她撇了撇嘴,「那也沒什麼,不過是天氣熱了點,我苦夏你又不是不知道。」天熱人多,天時地利人和都湊足了,她暈一下也算是合情合理。

話落,偷偷瞟他一眼,卻見他神色嚴肅地盯著自己,不禁抿起嘴。「我覺得你越來越不疼我了。」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當年不過昏了三天就教他提心吊膽至今。

她現在明白了,他之所以擔憂難過,是怕燕成唯一的女兒也沒能護住,根本就不是因為喜歡她,虧她還擔心自己哪天走了他會多難過。

「當我的妻子,我會疼進骨子里。」

「……那還是別疼我的好。」

「是嗎?」

「嗯,我真心覺得娶妻要娶賢,而且要挑個喜歡的。」如果只是為了彌補而娶一個不愛之人,人生也太悲慘了。

「你不相信我喜歡你?」

听他說喜歡二字,她心里跳顫了下,一抬眼,對上他好似餐著怒火的眉眼,有點語塞,不知道怎麼回應,方巧感覺馬車停了,她忙道︰「到了、到了。」她正慶幸到了布政使司衙門,偏偏一下馬車,就倒楣地遇到仇家。

「夏大人,許久不見。」

有人走近,用字似乎頗為親近,可是語調透著輕佻,她橫眼睨去,這不就是當年在邊境樓欺負人的莊寧嗎?臉皮真不是普通的厚,讓夏熾以軍律貶到漢北,如今還有臉在他們面前晃。

夏熾從頭到尾充耳不聞,牽著她的手逕自往門里走,而候在大門接待的江布政使夫婦立刻快步走上前來。

「夏大人,你來了,燕姑娘也來了,真是教我臉上有光。」江布政使一臉滿意地看向兩人。

易珂連點虛應的笑容都沒給,感覺身後有人輕扯,往後看去,見紫鵑不斷朝她使眼色,她眼一瞥,見莊寧一臉不善地走近,忙拉著身旁的夏熾。

夏熾回頭睨去,眸色淡漠。

莊寧頓住了腳步,神色忿忿地瞪著夏熾。

「這是怎麼了?」康起賢進了門,不解地看著兩人。

江布政使忙向前詢問。「莊寧,你這是怎麼著?」

「大人,以往和夏大人是舊識,想與他打聲招呼,可他卻理也不理,看來他夏家的家教也不過爾爾。」莊寧似笑非笑地道。

易珂橫眼瞪去,還沒開口,康起賢已早一步低斥,「莊寧,別忘了你的身分,還有你到薊州的任務。」

「任務?」夏熾問道。

「夏大人,是這樣的,這次我回京述職,家人都隨我一道回京,路途遙遠,自然需要地方衛所兵帶兵護送。」江布政使恐因為莊寧惹他不快,趕忙解釋。「我不打算這般大費周章,但這是規矩,所以只好讓康指揮使替我安排。」

夏熾眉頭微揚,看了康起賢一眼。「原來如此。」

「那日在馬市遇到夏大人,原本就是為了這事想問夏大人,是否回京那日一道同行,屆時一起護送。」康起賢隨即接話,只可惜那日尚未說到重點就出了事,干脆趁這當頭提起。

夏熾听完,不置可否。「都行。」

「好了好了,事情說開就成了,大伙里頭請吧。」江布政使夫人見氣氛似乎緩和了,趕忙打著圓場,還順便挽著易珂。「走吧,我帶燕姑娘到園子那頭,一听燕姑娘要來,阿媚可期待極了。」

易珂皮笑肉不笑的,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夫人客氣了。」她這人最是厭惡自來熟的人,更厭惡未經她允許就觸踫她的雙面人。

她可沒忘記當京城里傳來夏燁遭先皇嫌棄時,這人對她是滿臉毫不遮掩的嫌惡,如今夏燁成了帝師,這人又熱情了起來……面對這種捧高踩低的人,她覺得想吐。

易珂突來的動作,教江夫人臉上的笑意僵住,像是許久不曾被人如此甩臉,想發作又不能發作。

就這丁點功力?易珂笑得無害又無辜。這點功力想打進京城的夫人圈,恐怕很難,再加上那一對沒見識又沒眼力的兒女,注定江大人回京肯定是場災難。

「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走吧。」江布政使沒注意到那頭,逕自熱絡地招呼著。

易珂回頭望去,見夏熾朝她微點頭,像是默許著她想如何便如何,不禁笑抿著唇。

既然他都默許了,她肯定照辦,一個都不給面子。

看著夏熾收回目光,跟著江布政使往另一側走,她本是要往前走的,余光卻瞥見康起賢走起路來不太自然,腳步有點拖。

她直視他的背影,越看越確定自己的想法,而且他似乎傷在左腳,不是腳踝,而是大腿處……這地方很難傷到吧?甚至,她越看越覺得他的身形和盤香樓里遇見的黑衣人相似,當時她確實是拿馬鞭抽了黑衣人的左腿處。

會是他嗎?為什麼?沒道理,她跟他沒有半點瓜葛,突然出現要抓她,還是說……因為方語?難道說,大器的死與他有關?

當初能跟侍在四哥身邊的,全都是父皇從大內精挑細選的人,大器更是出挑的一個,否則豈能近身跟在四哥身邊?可是他卻死狀淒慘,但如果是地方衛所兵圍剿,似乎就合理了。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測有理,但若真是如此,他為何要殺大器?是因為方語那個孩子……所以他是要殺那個孩子嗎?

「燕姑娘,咱們先到園子吧。」

耳邊響起江夫人虛偽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她輕嘖了聲,不滿地甩著馬鞭往前走。真是,正想事呢,非在耳邊吵著。

江夫人看著她的背影,手中的手絹絞得都快要爛了。

身旁的嬤嬤低聲道︰「夫人,別對個丫頭置氣,待她過門了,想怎麼拿捏還難嗎?」

江夫人深吸了口氣,硬是將不滿給吞下。

就是,今日就要將她定下,而且還要她難堪不已地嫁進江家門,等她成了她的媳婦,不管她這個婆婆要如何拿捏,饒是夏熾也不能干涉。

坐在花廳外的園子涼亭里,易珂對一干想與她套近乎的姑娘們視若無睹,滿心推想整樁事情的來龍去脈,卻怎麼想也想不透。

畢竟康起賢是識得她的,方語又與她那般神似,沒道理要殺那孩子,可如果在盤香樓里真是針對她而來,那就意味著他知道方語被她帶走,想從她口中得知方語身在何方。

那就可以確定追殺大器的人必定是他,可這是為什麼?

這些年朝中到底發生什麼大事,她一概不知也沒興趣知道,橫豎她已經不是那個慶平公主,還管那些做什麼?

或許因為她不知道朝中有何事,所以推敲不出康起賢這麼做的用意。

夏熾那麼聰明,她要是告訴他,他必定能想得出始末原由,可這種事要怎麼跟他說?不僅僅是說來話長,更得把她的身分交代清楚,可她早就打定主意不告訴他,如今自然不會說的。

這事真的是棘手極了,也不知道夏熾查得如何,他近來壞得很,就算查到什麼消息也不知會她一聲,就算她主動問了,也不見得會坦白。

「坐呀,大伙都坐呀,圍在這兒做什麼?」

一道听起來很膩很虛假的嗓音響起,易珂回神,這才發覺她周圍不知道何時聚集了一堆人。

這是在看猴戲嗎?她神色不善地環顧一圈,就見江家嫡女江嬌一臉惡心諂媚地湊向前,她想也沒想地抽出系在腰間的馬鞭,嚇得江嬌腳步踉蹌,要不是丫鬟從後頭托著她,只怕她會摔得很難堪。

「燕妹妹這是在做什麼?好端端地何必拿馬鞭嚇人呢。」江嬌向來不喜她,但為了博得夏熾的好感,只好按著性子討好。

易珂哼笑了聲,笑她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抽馬鞭向來不是嚇人,你別再靠過來,省得馬鞭不長眼,甩到你身上。」

就憑她這種貨色也想當夏熾的妻子?跟她娘同個樣子,要是夏熾丟了現在的身分,她還會想親近他?

江嬌聞言,臉色難看起來,覺得在眾人面前丟了臉,當場想發作,還是身後的大丫鬟在她耳邊嘀咕幾聲,才勉強壓下怒火。「知道了,不靠過去就是了,只是大伙一會要玩投壺,你也一道嘛。」

「無趣。」那種游戲她早就玩膩了,也虧她們玩得起勁。

江嬌嘴角抽了抽,努力揚起笑意,提議道︰「要不咱們打馬球吧,今日我爹也邀了不少男客,不如咱們男女組隊一塊打馬球?」

易珂笑眯眼,道︰「這就怪了,我明明听說江布政使的千金最是守禮教,怎會提議男女組隊打馬球?」她這心思太令人作嘔了,誰不知道他們江家想盡辦法要包辦她和夏熾,簡直不要臉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江嬌臉色變了變,抿緊唇道︰「我只是听我爹說京城風氣較為開放,男女組隊打馬球也不是什麼新鮮事,燕妹妹是從京城來的,想必也知道這些事的。」

「差不多得了,誰允你喊我一聲妹妹的?」她只是來作陪的,能不能別這麼惡心她?還是要逼她提早離席,讓她爹臉上更無光?

「你……」藏在寬袖里的手緊扭著手絹,她才能平心靜氣地道︰「你年紀比我小,叫一聲燕妹妹合情合理。」

江嬌心里窩火著卻不能發作,簡直是怒到快內傷。當初爹說夏燁那個首輔之位恐怕保不住,跟夏家的交情點到為止就好,所以她便冷著燕翎,誰知道才多久的時間,先皇駕崩,夏燁不但保住首輔的位置,還搖身變成帝師,如今連帶著夏熾都要回京述職,可謂是平步青雲!如今她想要修補關系,燕翎卻這般不給面子,要不是為了夏熾,她豈會容忍她!

「是嗎?怎麼那陶家姑娘、盧家姑娘也沒听你喊一聲妹妹?」易珂笑得戲謔。

再說呀,她也很想知道她多能說,想知道她能忍到什麼程度。

她這人沒什麼本事,但存心要惹火人的話,這點能耐還是有的。

江嬌聞言,看向角落遭燕翎點名的兩位姑娘,她向來不會熱絡招呼,不外乎是因為她們身分太低。

妹妹?她們也配她喊一聲妹妹嗎?

「各位主子,今日園子里的花開得正盛呢,要不……主子們不如作畫題字好了。」江嬌的大丫鬟珍珠見情況不對,趕忙打著圓場。

可惜易珂並不買帳。「主子還沒開口,誰家的下人膽敢在宴上插話?我倒要去問問江夫人,江家到底是怎麼教人的。」

珍珠反應卻是奇快無比。「上一回燕姑娘來時,燕姑娘的丫鬟也曾插過嘴,那時燕姑娘說過,丫鬟插個兩句話有什麼不成的,怎麼今日奴婢說了話,燕姑娘卻這般數落?」話落,滿臉失落和惆悵。

在場的幾位姑娘,確實在上一回的宴會中听過易珂這麼說,但沒人敢出聲,畢竟她們出門前,家中的父兄都是耳提面命過的,江家與夏家相比,誰都知道該往哪邊站。

身後的紫鵑抿緊了嘴,心想上回她插嘴,不正因為她們欺負人嗎?可回去後常嬤嬤說了,盡管姑娘給她撐腰,但她確實不該插嘴,如今她們拿這事堵姑娘,她到底該不該開口?開了口,會不會又害了姑娘?

「那是我家紫鵑,在我面前說話的算是什麼東西?」她瞧也沒瞧珍珠一眼,輕按著紫鵑的手。

那一句「我家紫鵑」,讓紫鵑心底很暖。

「我去問問江夫人,看她給我什麼答覆。」話落,易珂毫不猶豫的起身。

此舉嚇得珍珠臉色慘白,原以為能替主子出口氣,要是真鬧到夫人面前,她小命還能留著嗎?夫人可不會管她是為何杠上燕姑娘,只要燕姑娘告狀,她就得死在今日了。

「燕姑娘別嚇唬人了,再嚇的話,珍珠可要哭了。」江家二姑娘江媚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走來,溫聲勸著,柔聲逗著,壓根無視馬鞭,直接握住易珂的手。「咱們都還沒聊到,你就這樣走了,我多難過。」說完,一雙無害又迷蒙的大眼朝她眨著。

易珂微眯起眼,又坐了回去。「什麼珍珠?她值嗎?」

江嬌見她連她大丫鬟的名字都有意見,不禁更加光火,可今日是至關重要的日子,她就是滿身著火還是得忍。

江嬌將怒火轉嫁到珍珠身上,罵了她一頓後將她趕回院子,隨即著人去備了些紙筆硯墨。

「燕姑娘,近來听說明州一帶大旱,不如一會作了畫隨意題個字,再請男客們掏銀子買下充當評分,一來可以將錢捐到明州,二來畫被用最高價買下的作畫者,可以得到采頭。」

江媚說起話來竟似吳儂軟語,光是听就覺得舒服。她回頭問著江嬌,道︰「大姊,這采頭可得找你要才成,你知道我身上沒什麼拿得出手的。」

易珂聞言,嘴角彎彎,毫不客氣地看起戲來。

薊州眾多的官家千金里頭,唯一勉強能入她眼的,唯有二姑娘江媚。

倒不是她真的溫良謙恭,而是她很會演,且演得很真,把真實性格藏到連自己都騙過的地步,常常端著無害笑意,嘴里卻含著針,扎得江嬌氣如爆炭,她在旁看著就覺得過癮。

她真心認為像江媚這樣的女子要是能進宮,肯定能在後宮闖出一條血路,只可惜如今的少帝年紀太小,她沒機會。

江嬌聞言,一雙鳳眼像是要噴火般瞪著江媚。

誰都知道府里的千金每個月的花用全都是嫡母給的,這個小娘生的賤蹄子,竟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暗指她母親苛扣她的花用,才會讓她沒什麼拿得出手,更氣人的是,偏偏燕翎就買她的帳,肯听她說話,肯讓她接近,為此,連爹爹都對她高看了幾眼!

「……大伙是沖著我的面子來的,采頭自然該由我出。」好半晌,江嬌才咬著牙說,讓另一名丫鬟回她院子取一支簪花作為采頭。

易珂嗤笑了聲,倒也懶得再搭理她。

有人自願當跳梁小丑,但她沒興趣看。

江媚也沒再追打下去,很自然地坐到易珂身旁,低聲道︰「你今天怎麼來了?」

「怎麼,不歡迎我?」

「不是,是听說你兄長跟我爹要了一支參,才知道你那天在馬市昏了過去,如今可還好?」

「你能不能別連在我面前都作戲?」易珂有點惡心地要她退開一點。

明明就不是個純良之人還要裝賢德,怎麼她都不覺得惡心?

「你不知道既然要作戲就得成套?不管何時何地都得演得夠真。」江媚說時,臉上還是餐著無懈可擊的溫婉笑意。

「真服了你。」

這世上,唯有兩種姑娘能入得了她的眼,一種就是真情實意的良善,可惜這種人不多,在她離世之前,也就遇到一個;其二就是假到極致,以假亂真,能做到這種地步,她佩服。

「人在後宅,身不由己。」她沒有姨娘照料,一切都要靠自己在嫡母眼皮下討生活,不活得虛假一點,如何長到這麼大?

「那倒是。」易珂不在後宅,但在後宮看見的也不少了。

「不提那些,一會你要畫什麼?」

「沒什麼好畫的。」她環顧四周,確實到處奼紫嫣紅,但畢竟已經是仲夏,除了池子里的蓮,沒什麼好瞧的。

「有蓮、芍藥、玉簪、蛇目菊、紫薇……還有前陣子才剛買來栽種的月季。」江媚說出一種花名就指著一處,最終落在牆邊角落里的月季。

易珂看了過去,眉頭不禁皺起。「怎麼焉焉的,到底會不會照顧?」

「听花匠說,薊州這一帶不適合栽種月季,許是如此才會焉焉的。」江媚自顧自地說著。「听說京城有座慶平園,那是先帝賞給慶平公主的,里頭栽種了各色的月季,听說入夏之後香味能傳千里。」

易珂听著,神色有些恍惚。

她的慶平園還在?她以為當初四哥叛變被殺,那座園子也會被即位的三哥給廢了,仔細想想,在她重生後,似不怎麼想起前世,彷佛隨著她的死,將那些煩人的事都給拋出腦後了。

也是因為有夏熾在吧,因為他在,她無後顧之憂,撒潑任性都隨她,也虧他能忍受這樣的自己。

「不過,月季有什麼好呢?花開沒多久就枯萎了,不像紫薇或蓮,一旦花開就能持續數十日。」

耳邊听著江媚的叨念,她下意識地回了一句,「花艷不在花期長短,而在于燦爛與否。」她喜歡月季,只因她像極了月季,風流絕艷,只可惜花期短暫,盡管如此,她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為護他人而死,對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結果。

江媚瞅著她,突地掀唇笑得極為撫媚。「怎麼听起來別有寓意?」

「人生不就如此?既來一世,就要張狂恣意地活。」她月兌離了皇族,哪怕是在薊州這偏遠的城鎮,住在三進的宅子,她都覺得遠比在京城要過得自由自在。

「那是因為你有人疼寵著。」

易珂頓了下,心想,可不就是這樣,如果不是夏熾,她豈能活得隨心所欲?

「不過,你兄長早晚是要娶妻的,到時候還能不能這樣疼寵你,那就難說了。」江媚笑咪咪地道。

實在是太羨慕她的際遇,明明就是個孤女,誰知道竟然峰回路轉成了夏熾的義妹,要知道如今的帝師夏燁可是夏熾的親大哥呀,夏熾回京肯定平步青雲,莫怪薊州一帶的官員努力巴著他的大腿。

而薊州這一帶的官家千金里,哪一個不羨慕燕翎的好際遇?當上夏熾義妹就算了,還讓夏熾疼寵到這種地步……只要敢對燕翎有非分之想的,如今有哪個還待在薊州?沒有,全都押回京候審了。

那兩個鬧事的如今還押在布政使司衙門大牢里,任憑前參政和前參議如何求情,她爹不放就是不放。

易珂懶懶看向江媚,斬釘截鐵地道︰「不可能,他會一輩子對我好。」因為內疚,他勢必會對她好。

可是以內疚為出發點的好,她真的……不喜歡。許是被他寵壞了,可她真心認為彼此間的好應是來自于兩人間的一份情,不該是因為愧疚後悔。

「你傻呀,他要是娶了妻子,不寵妻子還寵你……他娶妻干麼?」江媚餐笑反問,瞧她狀似想得出神,不由好心提醒她。「燕姑娘,你終究不是他的親妹子,沒道理他不疼妻子還疼你,是不?況且你早晚也得出閣,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夏熾身邊。」

「為什麼不能?」她才不嫁,等到有天他娶妻了,給她一個小小的角落度過余生就夠了。

她是這麼打算的,可是為什麼當腦海里浮現夏熾挽著妻子將她丟到角落的畫面時,她的心很悶很難受,比當年看著衛崇盡娶妻還要難受?

江媚緩緩眯起極為媚人的大眼,嗓音嬌軟地道︰「燕姑娘,難道說……你喜歡夏大人?」

易珂心里狠拽了下,一臉見鬼似的瞪著她。「你在胡說什麼?」她喜歡夏熾?才不是!

他是弟弟,是她看大的弟弟!

她心里無比肯定,可是好像又不是那麼肯定,總覺得江媚的話語像是一把利刃,瞬間劃開了她不想正視甚至一再封印的結界,她有點慌有點混亂,甚至也厘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不是?我倒覺得我猜得沒錯,甚至我懷疑夏大人該是對你有意,否則一般人再怎麼疼寵妹子也不致于到這種地步。」

這事她早早就懷疑過,雖說她沒親眼見過夏熾如何待燕翎,但光是听聞誰敢動燕翎,誰就會從薊州消失這一點,足可見夏熾對她的重視。

易珂看向她,原本混亂的心緒反倒平靜下來。「那是他的責任。」她淡道。

那不是疼寵,是贖罪。

沒來由的,她很失落。

這事她一直是掩著藏著,不去正視,因為每想一次,心就疼一次。

她不願意相信他對她的寵愛只是源自一份彌補的心態,可是,似乎如此才能合理化他為何如此寵溺她。

他不知道她是易珂,沒有義務待她好,就算知道她是易珂,他也不見得會疼她寵她,因為過了太久,也許他已經把她忘了,就像她已經忘了衛崇盡。

有一天,他會找到他真正喜歡的人,然後將她安置到其他地方、繼續彌補她。

最後,她會被徹底遺忘,徹底消失。

薊州布政使司衙門佔地遼闊,前頭的衙門共有三十二間辦公房,至于後頭的宅院,不但有人工湖泊,更有座跑馬場,還能畫分出馬球場、射箭場等等,光是這幾處走上一圈,沒一兩個時辰走不完。

此時,男客們幾乎都在湖泊邊的射箭場和跑馬場走動,有的騎馬比賽,有的則是射箭切磋。夏熾坐在湖畔的涼亭,茶水不踫,無聲打量著射箭場里的康起賢和莊寧,哪怕眾人都想上前與他攀談幾句,都被他那張生人勿近的俊臉給嚇退。

不遠處的莊寧像是察覺他的目光,大步朝他走來。

「不知道夏大人這樣盯著我,所為何事?」一踏進涼亭內,莊寧便口氣不善地問。

「無事。」夏熾淡道。

「無事?無事你又何必一直盯著我?」

「太放肆了,莊百戶。」夏煬低斥道。

「我又是哪里放肆了,不過是被人盯得煩問問罷了,哪里錯了?」莊寧惱聲吼道,大嗓門引來附近的人,就連江布政使和康起賢都進了涼亭關切。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江布政使問著話,卻略微不滿地瞪了康起賢一眼,像是惱他給自己招了麻煩,誰不挑,偏挑了個與夏熾有過節的人。

康起賢警告意味濃厚地看著莊寧,這才教莊寧稍稍收斂了些。

莊寧撇了撇嘴道︰「沒的事,我是來邀夏大人一道射箭,只是嗓門大了些。」

「原來是這樣。」江布政使這才稍稍滿意,也邀請著夏熾。「听說夏大人的射藝一絕,當年拿下武舉人憑借的也是百步穿楊的好功夫。」

「是嗎?我倒記得他老是生病,戰場沒上過幾回,所以沒機會見到他百步穿楊的好功夫。」莊寧皮笑肉不笑地道。

「莊寧,你竟然當著大人的面撒謊!」夏煬氣得劍都拔出鞘了。「自大人從京城前往順豐城,我一路跟隨,那幾年與大人在邊境樓外大大小小戰役,少說也有上百場,你還敢信口雌黃!」

「不過說笑罷了,你又何必這麼認真?」莊寧一副吊兒郎當樣,篤定夏煬根本不可能對他出手。「既然夏大人的射藝真的這般了得,不如到射箭場讓咱們開開眼界。」

「就是就是,要不夏大人初次前來作客,卻只坐在亭內,不與人一道熱鬧,赴宴又有何意義?」江布政使跟著勸說。

夏熾听至此,索性起身,江布政使見狀,喜出望外地湊近他,道︰「大人,听說女眷那頭正在作畫,說是畫好後不落款讓眾人評分,喜愛者可以買下,再以賣價高低分勝負拿采頭,再將所賣得的金額送到明州賑災。」

「甚好。」

「听說燕姑娘難得也提筆作畫了。」

「是嗎?」夏熾詫道。

他是真的詫異,只因哪怕女先生夸她天資聰穎,她也甚少作畫寫字,像頭野馬似的只想往外跑。

「屆時可不準夏大人護短,認出燕姑娘的畫作就堆了高價。」

夏熾笑了笑沒應聲。

一進射箭場,夏熾正挑著弓和箭,又听莊寧在旁道︰「夏大人多年沒射箭,該不會都生疏了吧,你挑這種三石的八尺弓,你——」

話未盡,就見夏熾動作行雲流水地抽出三支箭,一道搭上了弓弦,對準了莊寧。在場人見狀,莫不倒抽口氣,莊寧更是嚇得瞠目結舌,連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箭矢已經射出。

瞬間,三道疾呼而過的風從他的雙耳邊與頭頂掠過,在眾人驚叫聲中,夾雜著難以置信的驚呼聲。

莊寧瞪大眼,眨也不眨地瞪著已將弓收起的夏熾,勉強挪動震顫不已的雙腿往後一瞧,三支箭竟同在靶心上。

「因為想賣弄一點射技,所以才挑八尺弓,像莊百戶這種不賣弄技巧之人,恐怕是不懂個中原由。」夏熾淡道,回頭對著江布政使道︰「這里沒有楊柳,雕蟲小技還請大伙將就吧。」

這還雕蟲小技?眾人都被他這一身可怕的怪力給嚇著,畢竟三石的八尺弓大多時候只是擺著好看而已,沒人真有本事使用。

他瞧起來文弱文弱,又搭了張過分俊俏的臉蛋,誰也看不出來竟能輕而易舉地拉開八尺弓,且一口氣射出三支箭。

就在眾人使勁地夸贊夏熾的當頭,江家總管領著一票丫鬟走來。

江布政使一見,知曉是女眷作畫結束,忙要總管將所有的畫作整齊地擺放在先前就安排好的木架上,供賓客逐一觀賞。

這薊州一帶女眷的畫作水準,大伙是心知肚明的,能上得了台面的沒幾個,所以只要能在畫作邊上題個秀致的簪花小楷,一般評價都不會太差。

然而,夏熾一眼望去,目光隨即定在一張畫作上,他走去拾起一瞧,目光復雜多變。

「這……難道是燕姑娘的畫作?這畫、這字……好啊!」江布政使也跟著看了一眼,驚艷不已。

放眼薊州城,他見過的畫作能少嗎?正因為看得多,也知曉女眷們作畫的習慣和用色,才能教他一眼便看出這畫作的不同之處。

實在是這幅畫的色彩太過艷麗繽紛,各色的月季以含苞到盛放的形態鋪滿了畫作整個左半部,畫風相當狂放,用色異常大膽,右邊則洋洋灑灑地以行書寫著——此花無日不風流。

「風流!確實風流!」有不少人見狀跟著喝采。

唯有夏熾沉默不語,他看著畫,若有所思,半晌開了價,將畫收起。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大人艷福不淺最新章節 | 大人艷福不淺全文閱讀 | 大人艷福不淺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