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茉在大牢中,半夢半醒的突然被人拉起,一睜開眼,就看到閻女官——今日就是她帶頭來扣押她和宣和公主的。
閻女官一臉嚴肅,滿頭銀發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模樣讓人望之生怯。
「還能自己走嗎?還是得用軟轎?」閻女官的聲音低低的,回蕩在牢中很是驚悚。
「能自己走,要去哪?」
閻女官知道這是罪人,但她對甘皇後最是忠心不過,想著這罪人月復中懷有甘皇後期待的雙胞胎,那自己就得好好對她,「入宮養胎,敬王跟皇後娘娘求了。」
「我,我能不能回敬王府養胎?」
「不能。」
「那我能不能再見敬王一面?」
閻女官耐住性子,「敬王在鳳儀宮等你。」
公孫茉突然不怕了,只要他不怪自己冒名代嫁,那什麼都能商量,他們膝下有喜哥兒跟月姐兒,可是一家人。
閻女官雖然不苟言笑,但安排卻是妥當的,來接她的是皇後的馬車——已經到了宵禁時間,只有代表皇家的明黃色馬車可以街道穿梭。
公孫茉上了車,听見閻女官吩咐車夫,小心駕駛,馬車開始轆轆往前。
夜已經很深了,但公孫茉此刻一點睡意都沒有,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麼樣,生了孩子被處死,還是被放逐,蕭隨英有沒有勸得皇帝不要對南蠻出兵,還有喜哥兒跟月姐兒,她听到孩子要被抱去鳳儀宮,她還想見孩子一面。
憂心忡忡中,又過去許久,她知道天牢在城南,城南距離皇宮以及敬王府所在的城中相距甚遠。
終于,馬車停了下來。
公孫茉換上了人力車,閻女官跟幾個跟隨的內侍邁開步子跟上,而她捏著帕子,心里不安,可是又無計可施。
終于轉過了一條狹長的宮道後,車子停了下來,一個內侍過來扶她下馬車,她忍不住看了天際一眼,一輪明月,她總有種感覺,今天是最後一次看月亮。
閻女官低低的聲音傳來,「敬王妃,請吧。」
公孫茉扶著內侍的手,跨過門檻,鳳儀宮燈火通明。
她知道自己惹了很大的事情,最好的結果就是她產後一個人死就好,不要傷及無辜,不要起戰亂,南蠻十萬人性命,她承擔不起。
公孫茉深吸幾口氣,在閻女官的指引下通過了抄手游廊,到了鳳儀宮的後院——她以往進宮,只帶著喜哥兒跟月姐兒在花廳,或者在皇後的臥室哄孩子午睡,這是第一次穿過院落到這里。
鳳儀宮是皇後的單獨居所,沒有其他妃嬪有資格同宮而住,所以房間不多,後院有池塘,八角亭,又深又廣,天氣好時可以在這邊放風箏。
四名宮女提著燈籠在前面引路,公孫茉被引到了後罩房。
閻女官打開了最後一間,「以後王妃就住在這里,三餐會有人送來,衣服也會有人送洗,好好待著,別惹事。」
「閻女官,我的孩子……我能不能見上一見?」公孫茉要求,今天黃昏時分兩小娃被內侍抱走,嚇得哇哇大哭,不斷尖聲喊母妃救命,她听得心都碎了。
閻女官看都沒看她,「祈安郡王跟福參郡主已經安睡,敬王妃就別折騰了,也早點休息吧。」
閻女官不吃軟,不吃硬,公孫茉沒得商量,只能乖乖進入屋子,一個宮女來給她點了蠟燭,然後房門就被關上了。
房間是收拾過了,十分干淨,天氣入秋,被子跟枕頭也都是厚實松軟著,她躺了上去,一閉眼上眼楮就是孩子當時受到驚嚇的模樣。
她想孩子,心如刀割。
喜哥兒跟月姐兒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人跟他們說,你們的母妃是壞蛋。
咿呀一聲,門又開了,公孫茉還沒睡著,一下睜開眼楮,燭火掩映中,見到來人——蕭隨英。
她挺著八九個月的大肚子,奮力坐起。蕭隨英快步走來,「小心些。」
公孫茉拉著他的手,眼淚一下流了出來,「你可幫忙勸了皇上?不打南蠻?」
「父皇同意不出兵。」
公孫茉大大了松了一口氣,不出兵就好,她願意生完孩子馬上喝毒酒,只要別累及故鄉無辜百姓,她生死無所謂。
「我不是有意騙你。」公孫茉嗚咽,「我當時沒多想,只是不願意出家贖罪,便決定冒名代嫁……我是假公主……可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這四年來,真心真意……你別嫌棄我出身不高。」
蕭隨英拉著她的手,讓她靠著自己,「我的囝囝聰慧無雙,我怎麼會嫌你。」
「我的身分是朝陽縣主,不是宣和公主。」
「我知道。」蕭隨英低低的哄她,「我原本想親自去城南天牢接你,可母後說我奔波一日,讓我在宮內睡一會,我不想母後擔心,只能看著閻女官去接,這里雖然比不上敬王府,可是有母後照顧,無論如何比天牢妥當。」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讓我想想,我對南蠻的政治文化還算了解,你每每給出建議都說是南蠻習俗,你說,我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公孫茉想到那個午後,蘇伯方跟薛常富到府中商談,等他們走後,自己提出了所得稅,難道他那時就知道嗎?
那時還很早,他明明發現自己是個假公主,卻沒揭穿她,這讓她心里有點不合時宜的小得意,想來,蕭隨英當時就對她很滿意。
想想又覺得自己沒藥救,什麼時候了,還高興呢?
「現在總可以跟我說,你師承何人?」蕭隨英道,「我听說南蠻皇室皆由丁大人啟蒙,可是皇室的其他子弟並沒有囝囝聰慧。」
這公孫茉在牢中已經想好了,「小時候父母曾經收留一個海外清客數年,他在府中跟我們談書論道,也比較鄰近國家的文化差異,許多想法都是由那位先生所教授,我十歲上下,他家鄉來了人,他便乘坐那艘海船回家鄉了,從此沒再聯絡。」
「看來我東瑞還是得發展海船,到異域看看其他國家,學習該國的長處,這樣才能造福我們東瑞百姓。」
公孫茉就覺得蕭隨英真的太好了,她好喜歡他,堂堂大丈夫,胸懷天下,「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再小的國家都有其可取之處,只要王爺將來大量容人,自然會有來自四海的能人前來投靠,壯大東瑞。」
兩人又說了一陣,然後安靜下來。
公孫茉靠著丈夫,既因為皇帝不出兵而安心,又因為自己假冒身分而擔心,皇家最愛面子,事情不會這樣揭過去,自己這條命是保不住了,可是啊,真舍不得,舍不得丈夫,舍不得孩子。
蕭隨英是堂堂親王,不管願不願意,都必須再娶正妃,她相信蕭隨英能護住四個孩子,但也知道沒娘的孩子,成長過程中,終會少了一份愛,想想心里都疼。
公孫茉撫模自己大月復便便的肚子,輕聲說︰「以後等孩子們長大,你可得跟他們說我有多疼愛他們,雖然早死,可是對他們的愛不曾減少一分,日後我死,肯定在天上護佑他們長大。」
蕭隨英給她擦了擦淚,莞爾道︰「父皇已經答應赦免你的死罪。」
公孫茉怔住,一時間不敢相信有這麼好的事情,「皇帝怎麼肯?」
蕭隨英一派輕松,「我答應去江南治水,換你一命。」
「去江南治水?」公孫茉睜大眼楮。
她的丈夫要去做這個苦差,保她一命——上千萬銀兩,四萬軍力,這可不是什麼風光出巡,多少人想從中插一手,蕭隨英要面對多少朝廷上的角力戰爭,到了江南,只怕每個官吏都想安插自己人,還會來一句「王爺,您遠在京城不明白我們這里」,就像深宅中的奴大欺主,江南官吏也當自己是土皇帝,恐怕對這個來治水的王爺不會有多大敬意,治水最難的是面對地方刁官。
蕭隨英親了親她的額頭,「本王連這沒人敢接的差事都接了,王妃可得好好養身子,給本王生下健康活潑的孩子。」
公孫茉心里又酸又甜,想起現代的農業技術,又忍不住說起了正事,「你去到江南,可得諸事小心,江南除了你之前提的造湖積水,我還想到可以引水入田,這樣平常可以幫忙蓄水,雨季時也能幫忙排水。」
在現代來說很普通的知識,在古代來說卻是未曾听聞,公孫茉見過東瑞的田地,有阡陌,但沒水渠。
只要在造湖時多加上水渠,蓄水排水的功能都能加倍。
蕭隨英知道她主意甚多,立刻問︰「如何引水入田?」
公孫茉便說了起來,簡單而言就是加挖水渠,農夫不用辛苦挑水,一旦雨季來臨,也能借著水渠把田水往外引。
蕭隨英對農田一向有研究,性子又聰慧,一點即通,他有四萬人力,加挖水渠也不用兩個月,小事一件。
兩人說到這工程有利江南民生,都忍不住微笑,兩人在一起不只是情情愛愛,還得想法相通,人會老,但思想不會,只要靈魂共振,他們就能相愛一輩子。
格扇外,天漸漸亮了。
公孫茉推開窗子,遠遠的天邊出現了魚肚白。
這一夜過得好漫長,真希望是一場惡夢,醒來她還在敬王府的床鋪上。
你也一夜沒睡了,等會兒用完早膳,記得睡一會兒,在鳳儀宮雖然比不上敬王府自在,但忍耐一下——父皇跟母後都已經讓步了,我總不能一下子要求太多。」
公孫茉了解,她的母國保住了,她的命也保住了,這已經比她想像的好很多,無聊而已,她不怕。
蕭隨英親親她的額頭,又模模她的肚子,走了。
公孫茉就這樣在鳳儀宮的後罩房養起胎來。
每天都有宮女來打掃她的房間,拿她的被褥出去曬太陽,宮女不殷勤,但也不會怠慢,她覺得自己像個透明人,連打听今天是幾月幾日都做不到,更不可能打听蕭隨英什麼時候去了江南。
她跟蕭隨英完全無法聯系了。
照顧她的還是金太醫,每天來診,態度雖然恭敬,但是不敢跟她多說話,公孫茉也明白,自己現在身分尷尬,金太醫也是為了保自己的前程,太過關懷一個罪人,傳出去恐怕會影響仕途。
雖然居住在後罩房,但三餐吃得很豐盛,早餐是八個菜,午晚餐都是十六個菜,另外有補身湯,公孫茉雖然心情憂慮,但為了孩子,還是每天都吃很多,金太醫天天命女醫給她量腰圍,對于她的飯量表示了相當程度的滿意。
尚衣監連夜給她做了幾套秋衣,料子很好,但樣式很普通,她現在的身分,也不適合穿敬王府的衣服了。
肚子飛速的長大,雖然已經有生產雙胞胎的經驗,公孫茉還是難免擔心,畢竟古代醫學跟衛生條件都不好,女人生孩子可是跟死神拔河,俗話說,順產是紅蛋,不順產四塊板,四塊板指著就是棺材的四面,不順產就是死。
天氣逐漸轉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金太醫早晚各來一次時,醫女每每在她肚子上模許久,總要不斷確認她的孩子還健康無恙,每次公孫茉問起產婆可準備了,女乃娘可準備了,金太醫總是含糊其詞,要她不用擔心。
她在鳳儀宮過著不知道日月的養胎日子,然後有一天肚子開始痛了,她有經驗,知道這是要生的預兆,連忙在後罩房喊了起來。
顧姑姑第一時間飛奔到了,聯合幾個宮女小心翼翼把她扶到一個干淨的房間,有嬰兒澡桶,有一疊干淨的白布,還有她熟悉的薰香。
產婆還是吳產婆,依然帶著房婆子與裘婆子。
吳產婆沒讀書,不懂害怕,公孫茉問她今天是什麼日子,吳產婆笑說,八月十四。
原來她進鳳儀宮才一個月,她覺得已經好幾久了,喜哥兒跟月姐兒這麼久不見她,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她這個母妃,等坐完月子,她就跪著爬到甘皇後的寢房,就算磕頭磕到流血,也要求得甘皇後讓她見孩子一面。
公孫茉又是歷經了幾番大痛,外頭天黑了,天又亮了,她很想睡,但肚子敲打的疼痛又讓她睡不著。
吳產婆咧著嘴說,說今天八月十五,要是您在今日生,那跟祈安郡王,福參郡主就兄妹四人都是中秋娃了。
時間繼續流逝,就在入夜之前,公孫茉奮力生下第三個孩子,一刻鐘後,又生出第二個。
吳產婆喊得很大聲,是小郡王,還是小郡王。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交代,裘婆子洗好孩子後,並沒有把孩子抱給她看,而是直接遞給了在門外等待的宮女,兩個孩子都一樣。
肚子已經不疼了,但公孫茉卻心碎得想哭,她的兩個兒子,她一眼都沒看到。蕭隨英,我想你,想孩子。
公孫茉覺得自己已經很悲慘了,然而更悲慘的還在後面——她出月子當天被甘皇後趕出了皇宮。
她想回敬王府,守門的卻不讓她進去,門衛沒見過一品王妃,她也拿不出對牌。
到街上打听,這才知道敬王已經于一個月前帶了四萬工程兵前往江南治水,而敬王妃病重,甘皇後心疼這個媳婦,接入皇宮照顧,命令京城內命婦不得打擾,讓她安心養病。
她也想過去求昔日交好的瑜王妃,光祿卿夫人,但庭院深深,她現在一個普通人又怎麼可能跟她們見上一面。
朱國公府。
已經成了朱小姐的柳素馨跟著新嫡母正在看畫像——都是京城合適年齡的公子哥兒,當然已經過了二十歲還沒娶正妻,多少有點不足為外人道之處,柳素馨挑來挑去沒選到滿意的,洪家是續弦,府中已經有孩子,古家又已經有妾室,還是特別麻煩的表妹姨娘,陸家這是丁憂,丁憂雖然怪不得陸公子,可是朝上文武百官要復職談何容易,若不是特別出色,三年丁憂早讓皇上忘了。
柳素馨心里始終不明白蕭隨英明明為自己神魂顛倒多年,怎麼才成親一兩年就不要自己了,她還是那個她不是嗎?
如果當時蕭隨英收了自己,自己就算不是側妃,好歹也是個貴妾,等生下兒子,再哄得蕭隨英立為世子,那自己的人生只不過延遲幾年,一樣很完美。
可是,可是……
「寶兒怎麼了?」朱夫人不解的問,怎麼臉色突然變得凶狠?
對朱夫人來說,這個「嫡女」來得莫名其妙,就是有一天自己被甘皇後召進宮中,當時除了幾個侍奉的女官,宮女,就是一個穿著八品采女服飾的人。
甘皇後說,讓她把這采女領回家,認做嫡生女兒,好好的調養一下,過陣子會再招她進宮。
朱夫人連忙答應下來,拍胸脯保證一定好好對待這個女兒——後宮跟後宅差不多,多的是亂七八糟的事情,她也不敢多問,把人領回朱國公府,晚上啟稟了公婆,婆婆是堂堂朱國公夫人,辦事很快,不過幾日就弄到新的戶籍,說她們朱家認養回在外流浪多年的女兒,她這嫡母心疼孩子,所以收為嫡女,改名朱寶兒。
然後有一天她突然接到宮中旨意,讓她帶朱寶兒進宮,她就帶了,自己被安排在側廳喝茶,花廳發生什麼事情她也不知道,等她接了朱寶兒,朱寶兒卻哭得不成樣子,听說那日進宮的還有敬王跟敬王妃——花廳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一個沒有執掌中饋的夫人也不敢去猜想,就把朱寶兒帶回家。
帶回家後這段時日,朱寶兒已經成了朱家尷尬的存在,來往的官員跟親戚都奇怪,怎麼不給她許親,這都二十多了,耽擱不起。
朱夫人那個苦啊,這是甘皇後交代的人,自己怎麼敢給她許親,萬一嫁了,日後甘皇後又找她要,她交不出人來怎麼辦。
直到四月,朱夫人趁著皇宮賞春花,大著膽子去詢問了甘皇後。
甘皇後想了一下才想起這件事情,「她啊,看你們要養著還是要嫁了都行。」
朱夫人這才敢放話出來,朱國公府要嫁嫡女,一時間有意跟朱家結親的高門大戶都送信來了——朱夫人只想趕快把這燙手山芋甩出去,于是什麼畫像都收,在她的想法里,自己這門第的夫人給一個小小采女出身的人張羅,還給出國公府嫡女的嫁妝,對方勢必感恩,沒想到朱寶兒挑得很,這不行,那不要,二十幾歲的人還想嫁給十六歲的公子,朱夫人又不知道她跟甘皇後的關系,也不敢怠慢,只覺得心里有點苦。
「這幾個實在太差了,我不要。」柳素馨是有點生氣的,她就算落魄了,但依然美貌,這朱夫人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
看看,鰥夫,她有必要嫁給一個繚夫嗎?
看看,房中有個侍妾表妹,這不存心讓正妻難受來著。
看看,剛剛丁憂完畢,什麼時候回朝都不知道,有人丁憂著丁憂著就變成辭官,那日子得怎麼過。
但柳素馨是很聰明的,能在蔡氏打壓下平安長大的小姐,不是朱夫人這朵溫室小花可以比,既然朱夫人模不清楚自己跟甘皇後的關系,那就得好好利用。
柳素馨一臉委屈,「母親不當我是親生女兒,來日入宮,我勢必稟告甘皇後,您這樣對待我。」
朱夫人大驚,「寶兒可別說糊涂話,母親愛你一如己出,那些嫁妝你也都看過了,跟你幾個姊姊一模一樣,都是一萬兩。」
「可是姊姊有鋪子,寶兒只有現銀,現銀哪比得上鋪子錢生錢,何況姊姊們也嫁得好,這洪家,陸家,古家算得了什麼東西,怎麼配娶我一個甘皇後特地交代的人?」
朱夫人十分苦,這朱寶兒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個沒背景的人突然變成朱國公府的嫡女,有個一萬兩嫁妝,居然還嫌,還想跟幾個姊姊平起平坐,我呸。
心里不悅,表面上還是勸著,「那母親再看看,寶兒回房也自己想想,你今年已經二十四,是不能太挑了。」
柳素馨覺得內心一刺,二十四,是不小了。
一起長大進宮伴讀得幾個小姐,孩子都六七歲了,只有自己在宮中白白浪費多年光陰。
可惡。
太可惡。
不過老天總算听到她的祈求,听說敬王妃病重,很好,就這樣一路病死吧,奪了她柳素馨的美滿人生,也別想好過。
想到敬王府當年百官拜訪,清客往來的熱鬧景象,在想想今日,敬王帶工程兵南下治水,偌大的府沒一個大人在,她覺得很爽快。
朱夫人又哄了她幾句,柳素馨終于心滿意足起來——朱夫人說,一定給她找一個如意郎君,朱家的幾個姊姊都嫁得很好,自己也要嫁得那麼好。
柳素馨回到房間,照顧著她出生長大的竇嬤嬤迎了上來——她進入朱國公府當大小姐後,就要求朱夫人回金聲侯府,把竇嬤嬤買出來。
有竇嬤嬤的照顧,柳素馨安心許多,畢竟主僕多年,情感放在那邊,竇嬤嬤貼心又忠心,在深宅大院,一定要有個忠心之人。
「小姐喝點燕窩,這就安歇了吧。」
「竇嬤嬤,你明日上街打听打听,這敬王妃的病怎麼樣了——我真奇怪,她犯下這樣大的錯怎麼能不死?」
「噓。」竇嬤嬤做了噤聲手勢,「小姐說話小心點。」
「這里又沒外人,我何必處處小心。」柳素馨不悅,「就是我做的怎麼了,當年雖然是我不願意嫁給蕭隨英,但誰準他忘了我去過幸福日子?我可不想見他幸福,他大婚後我一直在收買敬王府的下人,就想找出敬王妃的秘密,對,就是我做的,怎麼了?」
竇嬤嬤苦笑,「小姐,要是外人知道您一直在監視敬王府,還把這天大的秘密告訴了甘皇後,導致敬王落入這樣的結果,您要遭殃的。」
「我才不怕呢,公孫盈,不對,是公孫茉,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自稱公主代嫁,最可笑的是當公孫盈找上門來,她就應該殺了公孫盈滅口,偏偏她心軟下不了手,給了公孫盈機會,也給了我機會,哈哈,有命進府,沒命享福,對了嬤嬤,有听說公孫盈怎麼了嗎?活著還死了?」
「只打听到入了天牢,後來就什麼都打听不到了。」
「那敬王府呢?還有誰?」
竇嬤嬤恭敬道︰「敬王府現在里里外外都有禁衛軍,不要說打听消息,就算是只鳥兒都飛不進去,只知道敬王妃又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其他的怎麼樣也打听不出來,甘皇後都出手了,這事情就不可能透出一點風。」
「我總覺得公孫茉那賤婢還活著,不過不要緊,她犯下這樣大的錯,以後也不可能好過了,以後她的丈夫會有新的王妃,孩子會有新的嫡母,她的孩子會跟我一樣,悲慘的長大,悲慘的人生,到時候不管她是為奴還是成為庶民,都一樣無能為力,想想實在很痛快,蕭隨英活該,公孫茉也活該,誰讓他們夫妻恩愛。」
就在這時候,屏風後的內堂走出三個人——柳素馨認得為首那人是甘皇後的心月復閻女官,剩下兩人一看就知道是死士,可以為甘皇後肝腦涂地的那種。
柳素馨很聰明,不然當年也當不上皇子女的伴讀,看這陣仗內心瞬間發冷,閻女官在那里多久了,听了多少?知道她是南蠻縣主代嫁事件的泄密者,還說就是要讓蕭隨英不幸,會怎麼做?打算把她關進大牢,還是帶到鳳儀宮讓甘皇後親自審問?
買通敬王府的人本來就是大罪,她還對皇家子孫心懷惡意,又知曉了那個大秘密,柳素馨覺得自己的人生恐怕不會太好過了。
甘皇後怎麼發現她的?
但她來不及問,其中一個死士往前一躍,自己喉嚨就被劃破一刀,熱熱的血液流下來,很快沾滿她新做的秋服。
柳素馨不明白,自己明明安排得很好——去跟皇後稟告的那個宮女,自己給了她家人三百兩銀子,她很願意去死的。
她看向竇嬤嬤,希望竇嬤嬤抱抱她,卻只看到竇嬤嬤別開眼,一臉不耐煩。
竇嬤嬤,原來你不想來朱家照顧我嗎?想想也是,竇嬤嬤的兒孫都在金聲侯府做事,她當然想跟兒子一家一起,怎麼會想到朱國公府?
柳素馨掙扎了一會兒,咽了氣。
閻女官一個眼神示意,那死士又是舉劍往前一扎,竇嬤嬤搞著胸口倒下了,死前喘氣,
「大人,我都按照您的交代辦了,我……我在金聲侯府的兒子一家……什麼也不知道……我已經許久沒見他們了……」
閻女官冷冷的回答,「知不知道本官自會調,不知者可以活命,知道的就得死,無一例外。」
對蕭隨英來說,江南治水也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挑戰,造湖積水的圖早幾年就由工部經算妥當,現在就是直接施工。
但原本農田已經被買下做為蓄水湖的農民卻出來抗議,說自己當初被壓迫,這才不得已畫押,求敬王給公道,把田地還給他們,這可是他們祖傳賴以為生的田地。
換地方嗎?當然不可能,河道就是積淤在這里,這里有個大彎,年年雨季淹水,非得把這彎道截彎取直,這才可以免除水患。
農民在府外日夜哀求,喊的口號都差不多,「還我農地」,「我要生存」,蕭隨英也不傻,一般農民看到京官都嚇得有多遠跑多遠,這江南農民不僅團結一致的抗議,而「還我農地」,「我要生存」,怎麼樣都不像沒讀書的農民會講出口的話,命人查了,原來是梅花府的卓府尹作怪。
卓府尹派人去挑撥那些純樸的農民,告訴他們吵鬧可以獲得補償,鬧得越大,京官給的補償越多,讓農民跟京官對立,打的如意算盤是等到不可收拾,再由自己這個地方官出面安撫,好給他這個敬王一個下馬威。
蕭隨英正愁找不到人開刀,這卓府尹自己撞上來,正好,直接拿出尚方寶劍斬了,對外公告是卓府尹蓄意阻撓治水。
這一斬,驚動江南七個府尹——皇上除了銀子跟軍力,居然還給了尚方寶劍。
都在地方待久了,個個老油條,原本商量好眾人一起給這敬王難看,捏造各種需求好瓜分那一千五百萬兩的銀子,最後再推說敬王治水無效,自己得了金銀又不用承擔責任,豈不美哉。
卻沒想到敬王到江南第八天就斬了卓府尹,提拔了陶府丞為代理,那陶府丞突然手握大權,高興得不得了,為了展現自己的能力,半天就把那些農民勸回去了。
蕭隨英嘉獎,表示已經將陶府丞的功績往京城送了,陶府丞大喜,覺得只要自己好好跟敬王合作,那麼一躍成為正經的府尹,也是指日可待。
蕭隨英當然發現自己斬了卓府尹後,其他府尹乖巧了不少,挺好的,他可是堂堂一品親王,沒人可以威脅他,也沒人可以給他下馬威。
他已經寫信回京,以後地方官得三年一換,不然真的個個當自己是土皇帝,還要他這個親王听他們意思,笑話,他是皇帝的兒子,天底下只听帝後的話。
蕭隨英開始分派人力,挖湖積水。
八月二十,他迎來了母後的加急信函,公孫茉給他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依然是碧綠的雙眼,跟哥哥姊姊長得很像,當然,也就是說跟他長得很像。
隨著信函來的,還有兩幅畫像,是剛出生的模樣,眼楮閉著倒是看不出顏色,但鼻子跟嘴巴,是他的鼻子跟嘴巴沒錯。
九月二十五,他接到溫長史的密報,信中含糊,只說祈安郡王之母被趕出皇宮,下落不明,已經派人在找了。
蕭隨英大驚,快馬回信,讓溫長史務必把人找到,然而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公孫茉被逐出皇宮後,再也沒人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