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听得我很別扭。
自打我出娘胎以來,鮮少有人把我當女人看,他句句指向我的性別,讓我很不習慣。連帶他蹲在我旁邊,都讓我很不舒服。
狐狸洞里兩個人默默蹲著,挖坑,氣氛很微妙。
小牛牛眼巴巴的看著我把它娘親的尸體放進坑里,又填上一層土,神態極為不舍,扒在坑里,死活不讓我再往里加土。
「乖,一邊去。不埋了要臭的,不臭也會引來一堆阿貓阿狗,你在這里就沒得混了。」我拎著牛牛的脖子,擱到一旁。
「阿貓阿狗?」
某人有疑問。
我只當沒听見,填平土,又踩了踩,造出一片平地來。免得再有人來打擾它們的安寧。
「給狐狸挖坑下葬,真是前所未見。以後管閑事也掂掂自己的斤兩,少干強出頭的傻事。為了幾只畜牲,犯不著搭上自己的小命。」
我今日才發現,趙破奴其實很嘮叨。
嘮叨很可恨,光說風涼話不干活就更可恨。
「你不也出了手,憐弱之心,人皆有之。「我踩完最後一腳,左右打量,是否平整。听他在後面慢慢道,「那不一樣。」
不一樣?哪里不一樣?
我回過頭去,他靠在洞壁上,正望著我,神態確實和往常不大一樣,洞里涼嗖嗖的,我身上的肉皮緊了一緊,當機立斷掐了話頭,蹲下去看牛牛。
「如今剩了你一個,可怎麼辦呢?不如你跟我走罷?」
帶只狐狸回去,算不算違規?
牛牛四腳扒著它娘親方才下葬的地面,面對我伸出的雙手,後退了一步。
「不願意麼?」老實說,即便它願意,我也不能公然把它帶回軍營里,隔一宿,鐵定只剩狐狸皮。我一時也想不出好的主意,抓抓頭,想起懷里還揣著幾條肉脯,一起掏出來放在它面前,「好罷,這些肉脯你省著點吃,若是實在混不下去了,你就來找我。還有,這洞里是住不得了,你換個地方罷,仔細那群惡人回來,找你算賬。」
趙破奴听不下去,「你說這麼多,它也不會懂,今天能活下來已經算它命大,以後怎麼樣,就要看它的造化了,你顧得了一時,顧不了一世。」
我模模牛牛的頭,它抬起小鼻子,親昵地在我手心里蹭來蹭去,經過今夜之後,我倆的交情突飛猛進。
明天就要班師回朝,今日一別,恐怕後會無期了。
我有些不舍,趙破奴催促道,「宴會散的差不多了,再不回去,校尉找不到人,事情就大了。他的性子你應該清楚。」
靠,威脅老子
這話說的也沒錯,霍去病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人不見人,搬出軍令來,我的腦袋就別想要了。
「好吧」我又模了兩下,站起身來,硬著心腸同他離開。
牛牛在我後面低低叫了一聲,忽然沖上來,躥進我懷里。
「牛牛」我心頭一熱,緊緊地抱它,它伸出小舌頭,舌忝我的臉,圓圓的眼珠清透如琉璃。
「這只小狐狸,倒是通人性。」趙破奴贊一句。
「牛牛,我一路向南去,你若是想尋我,就往南邊走。」我替牛牛順了順毛,這個小家伙莫非也知道離別在即,同我告別麼?
廝磨片刻,它從我懷里掙扎著出來,又跑回洞的深處。
我從趙破奴的手里拿過火把,燒了這些時候,火光已經暗下去,支撐不了太多時候。借著暗淡的光線,我看見一個小小的白影,蜷縮著躺在角落里,那個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埋著它的親人。
趙破奴說的沒錯,未來是福是禍,也只有看牛牛的造化。
別了,牛牛
我在心里道了一句,隨趙破奴走出洞來。
月已西沉,繁星滿天,狐狸洞外荒涼一片,我回首,最後望一眼,與趙破奴踏上歸途。
火把已經熄滅,沿途的草有半人高,我模索著,高一腳低一腳的走,想起來時牛牛的歡快,心里又悵然幾分。
總有一些美好的東西,看似伸手就能夠到,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卻又煙消雲散。
那個晚上也是一樣,飛船起飛,到隕落,快得讓人回不過神來。
人生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狗血
轉過一座山頭,軍營便在眼前,來的時候,覺得路很長,回去卻並沒有走太久。
校場上篝火的余燼尚未散去,還有喝多了的人在喧鬧。離家數年,有人回家領賞,加官進爵,有人已成皚皚白骨,散落在異國他鄉,遠遠地分不清是哭聲還是笑聲,听著無比蒼涼,被夜風撕成碎片,一片片消失在黑夜里。
我們在路口分開。
轉身的那一刻,趙破奴忽然喚我,「凌霄」
我眯眼,「趙司馬,我以為我們有約在前,我不給你添亂,你也該守口如瓶。」
他不接我的茬,只望著我,眼神深邃如夜色,「他不是你惹得起的,離他遠一點。」
我點頭,「這個自然,李敢的身份我知道,他不來惹我,我自不去招他。」
「我說的不是他。」趙破奴的目光轉了方向,正對著他頂頭上司——驃姚校尉的營帳,「不管你出于什麼目的,這個人,都離他遠一點。」
黑暗中,那座營帳巍峨依舊,鶴立雞群。
我模模鼻子,揣摩他這話的立場。
危險麼?確實危險。
里面住的這位,可是個斷袖,還是當今聖上的心頭好,老子風華正茂,和個斷袖廝混在一處,趙破奴不說,我也覺得危險。
可是,遠還是近,不是我能決定的東西。
那邊有聲音在咆哮,「吳次仁」
我匆匆揮別趙破奴,一溜小跑趕過去,掀開簾幕,看見一張陰沉的臉。
「大半夜的,你去了哪里?」一只鐵掌捉住我的手腕,拖得我一個踉蹌。
「我去東廚收拾東西……」
話說本姑娘很討厭被人拽來拽去。兩個男人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閉嘴」他的表情凶惡得緊,「僕多方才去東廚看過,都說你早就走了。」
我听到咯咯幾聲脆響,似乎是從我的腕骨發出來的。
哎我今兒一定流年不利犯太歲,連觸三個霉頭。
「這是怎麼回事,你的手怎麼了?」他一眼望見我肘上的傷痕。一路走來,不知什麼時候包裹的布條已經掉了,露出血糊糊的傷口,被他一拉一扯,又滲出紅色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