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眼看著那幾個遠去的背影,慪個半死。
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始作俑者就這麼坦然的回去睡覺了,留我在這里當炮灰,有沒有天理?
頭頂上那道目光寫著狐疑兩個字,驃姚校尉皺著眉頭,像要把我看出個洞來。
我倒寧可他還是一副嫌惡的表情,打我罵我也可以,哪怕當我是小白臉招蜂引蝶水性楊花都無所謂,好賴是個男的。
趙破奴捧著粥糜,朝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嘆道,「路大哥重情重義,酒量卻不大好。」
驃姚校尉淡淡應了一聲,目光卻沒有離開我的頭頂。
僕多搭話道,「醉人的未必是酒。」
趙破奴哈哈一笑,「說的很是。出來將近一年,如今再過三兩日就能到長安,近鄉情怯,此話不假」
唔,再過兩三日便到長安?無論如何,我也要把這幾天挺過去。
我告誡自己,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慌亂不得。霍去病就算起了疑心,也不至于立刻把我扒了驗明正身,他越是懷疑,我越是要淡定。
手上最後一片肉正好切完。
我只手撐地,慢慢站起來,腿有些酸。
「校尉慢用。」
我听見自己的聲音平和淡然,仿佛剛才失手掉了匕首的那個,並不是我。
月朗星稀,驃姚校尉的眼楮里有些東西,時明時滅,微微皺起眉頭,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我。
我的肚子很是時候地咕嚕嚕一聲。僕多道,「那邊有粥糜和餅。」
我趕忙應了一聲,配合地做出饑腸轆轆的模樣,轉身離開。
三天,還有三天,我一定能撐過去——
雁門關,史上赫赫有名,位居九寨之首,歷代兵家必爭之地。雄關依山伴險,盤踞于勾注山上,周圍群峰挺拔,逶迤綿延。之所以稱為雁門,便是因為其高遠,雁飛難越。
戰馬在山路上奮蹄前行,從上面望下去,盡是懸崖峭壁,怪石臨空,北風呼嘯著從人群中掠過,卷起漫天沙塵,我勒緊韁繩,緊緊跟在驃姚校尉身後。
僕多道,「真不走運,遇上大風天氣,耽誤行軍的速度。」
我想和他說句話,張口便是一嘴黃沙,把我的話硬生生噎了回去。
騎兵的速度尚可,最後面的俘虜們艱難地在山路上爬行,恨不能手足並用。不時有人用鞭子驅趕,饒是如此,速度也快不了多少。
中午時分,衛大將軍挑了個背風的所在,號令大軍休息。僕多引著眾人扎營,我拎了眾人的牛皮水袋,去找水車取水。
水車在隊伍後方,山道綿延,細而遠長,一邊是山脊,一邊就是懸崖峭壁。大伙背靠山體休息,萬人隊伍,再加上數千俘虜,一路延伸了很遠。沿途走來,繞過幾道山梁,大約走了二里地,才算看到了水車。
一個不大的平台上,四輛水車依次排開,每輛前面都有一群人排著隊,等著取水。我觀摩了一會,第三列的管事放水最是麻利,隊伍移動最快,遂拎了水袋,準備站過去。
山風凜冽,身上的盔甲衣物好似都是擺設,一吹既透,更可恨地是夾了無數沙粒,抽打在人的面皮上,一不小心就迷了眼。
我抬手揉眼,山道狹窄,避讓不開,一不小心手肘就撞到對面走來的人身上,我忙抬起頭來,「抱歉。」
「是你」來人看見我的面龐,停了腳步。
我眨眨眼,迅速在數據庫里搜了一圈,膀闊肩寬,方正面皮,一雙眼楮炯炯有神,顯然是功夫好手。
「李敢」我微微抿唇,後退半步,眼里的沙子也並不覺得那麼硌了。
狹路相逢這個詞,形容的真是很貼切。
他察覺到我的防備,唇角有一絲極淡的笑意,「不用緊張,我不找你麻煩,樊兄已經醒了。」
「那就好」我松口氣。
他卻沒有讓開的意思,「那只狐狸怎麼樣了?」
我又松一口氣,這麼說,他們後面沒有去而復返,牛牛應當無恙,「托李兄的福,尚且健在。」
李敢點點頭,「如此我們便兩清了。」我淡淡望他一眼,算是回應。雖然我覺得他不是壞人,畢竟他也參與了屠殺,只要想到那晚,我就沒有什麼話可同他講。
山路本來就窄,僅容一人通過,我們倆並立當中,一時便堵了路,李敢身後的人不耐煩道,「走走,有什麼話一邊說去,別擋了別人的道。」
這個聲音也耳熟得很,我沖他微微一笑,「郭兄,別來無恙?」
郭志壯抬頭,盯著我的面皮片刻,抓了抓腦袋,「你是……吳兄?」
「郭兄的傷口好的怎麼樣了?」將近一個月不見,他的臉色,此刻貌似比我還要紅潤些。
郭志壯盯著我的臉,目不轉楮,說話有些結巴,「真……真是吳……兄?郭某……簡直不敢相認,與吳兄破陣那日相比,判若兩人。」
我抽抽臉皮,干笑兩聲。盡管我一直祈禱傷口好的慢些,也從來不涂任何金瘡藥,老子臉上那道疤還是很不爭氣的好了,包括陸兼新抓出來的那道,猙獰的傷疤掉了,只留下一道淡紅色的痕跡。皮膚愈合能力強一直是老子的驕傲,此刻倒成了困擾。
若不是我每日起床都找些泥灰涂在臉上,驃姚校尉對老子的性別問題,恐怕就不僅僅是懷疑那麼簡單了。
「吳兄……也來打水麼?走,走,那邊的管事,是我穿一條褲衩長大的弟兄,我帶你去。」
郭志壯眼尖地看到我手里的水袋,熱情地伸手就要接過去。
打水也能走後門?這倒是個意外之喜。
我雖說有些汗顏,但相比起在寒風中吹半個時辰,良心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我手一松,任他把水袋拿了過去。
李敢被撂在一旁,倒也並不生氣,听我們寒暄完,方向我略略頷首,「李某就此別過,吳兄針法出神入化,改日李某再來討教,後會有期。」
我淡淡點頭,並不答話,只側了身子,讓他通過。
心道,後會無期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