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你，只是不想漢軍兄弟手足相殘，你其實不必放在心上。我吳次仁自身尚且難保，更顧不得別人，軍隊里規矩森嚴，豈能公然拉幫結派。你若是真想謝我，就不要跪在這里，叫我為難。」
若是要拒絕一個人，那麼，從開始的時候，就不要給他一絲希望。我漠然看著他，假如他執著地跪下去，以此要挾，我一定轉身就走。
朱大昌眼里的光芒，陡然黯淡下去。
郭志壯看看我的臉色，又看看三人，揮手道，「吳兄都這麼說了，你們還是散去吧。」
庫查小心翼翼地拉拉龔幾的衣服，低聲道，「二哥，我們怎麼辦？」
龔幾不答，朱大昌直直看著我，突然俯下去，又磕了一個響頭。事出突然，我沒來得及躲開。
「吳兄，不管你認與不認，我朱大昌心里，只當你是大哥，大哥有事，只要吩咐一聲，兄弟萬死不辭。」
我抿著唇，並不說話。
平日那麼無賴的一個人，也講究江湖義氣。我揍他救他，倒不曾想，他竟會俯首稱臣。看起來還很有誠意。若是以往，收他做個小弟倒也無妨。
龔幾和庫查方扶了朱大昌起身。他一身血跡，甚是狼狽，我出手攙了一把，忍不住挖苦，「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若是能吸取今日的教訓，痛改前非，好好做人，我便沒有白白救你一場。」
換了平時，他定要直著脖子瞪著眼楮與我爭個高低，今天卻一反常態的低伏，「大哥說的是。」
我頓覺乏味，「這麼听話？不像你的風格算了，你今天大約被嚇傻了。讓我看看你的腿。」
眾人見好戲散場，紛紛招呼著散去。
我替他號了脈，又查看了一番傷口。饒是朱大昌皮粗肉厚，折騰這麼半天，身上也多了十幾道血口。最嚴重的是脛骨折斷，小腿皮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龔幾心髒脆弱，當即臉色蒼白，躲到一邊去吐。
我替他止了血，又讓庫查找了兩根樹枝來，前後固定住。
李敢蹲在旁邊觀摩，「這是在做什麼？」
郭志壯以過來人的身份介紹，「當然是在療傷，吳兄的醫術高明，我當時被匈奴人射中月復部，多虧吳兄為我開膛……呃，取箭……」
「把這個搗碎。」我遞了一把續骨草給他。
低調低調，知不知道什麼叫做低調？
李敢看的卻是別的，「你的手？」
「方才在岩壁上劃了一下，不礙事。」我反手瞅瞅，約莫是扮空中飛人的時候，扣石頭縫那一下弄的。
自從到了漢朝，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就沒有斷過，只要不是缺胳膊斷腿，這些都算不得什麼。
郭志壯捧著一堆碎末過來，「吳兄，藥好了。」
朱大昌咬著牙，至始至終一言不發，我好心提點一句，「我要替你正骨，忍著點痛。」
他點點頭，我活動下被風吹僵的四肢，伸出手去。
正骨，講究的是手法和速度，就那麼一下。
只听 嚓一聲，還夾著一聲悶哼。
我把續骨草敷上去，頗有些詫異，「正骨的痛，連我都受不住，你小子夠硬氣，能忍住不吭聲？」
龔幾吐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擦著臉正好走過來，湊近朱大昌的面孔仔細瞅了瞅，「老大，他昏過去了。」
李敢哈哈大笑，作為我潛在的小弟，朱大昌此舉，著實令我很沒面子。
三兩下裹好傷口，把這個累贅拋給龔幾，「帶回去看著，傷處不要沾水。」
龔幾一一應下，又問了些照看的要點。
庫查蹲在旁邊，口齒不清地嘟囔，「老大，你救了大哥，大哥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誰要再打你的主意，你就告訴我。」
我抽抽臉皮。
龔幾沒好氣地給他一巴掌，「以老大的身手，用得著你湊熱鬧？還不快過來幫我扛大哥。」
兩個人費勁地扛起朱大昌肥碩的身軀，對我道了謝，晃晃悠悠離開。
郭志壯模著下巴，道，「庫查看起來是個老實人，怎麼會和這兩個家伙混在一起？」
「自然有他們的因緣。正如吳兄也沒有料到，今天差點就多出個小弟來。」李敢望著我笑。
峰頂上有人吹響號角，那是開拔的訊號，正在休息的士卒們一骨碌爬起身來，紛紛開始收拾行李。我猛然想起一件事，「完了，盡顧著折騰，校尉還沒吃飯。」
郭志壯瞪大了眼，「那可不太妙，校尉餓著肚子趕路，吳兄少不了一頓排場。」
我抽抽嘴角，豈止是不太妙，少爺幾曾被這麼怠慢？回去一定把我拆了當柴燒。想起我的前景，我很是惆悵，趕忙回頭去找水袋。
六個水袋被人踢得七零八落，我與郭志壯翻了半天，又有李敢幫忙，總算找齊。
郭志壯拍打著水袋上面的灰，松了一口氣，「幸好沒被人踩爆，否則這一路會被渴死。」
周圍聲音嘈雜，馬嘶聲，人們相互招呼聲，還有傳令官的馬蹄聲，郭志壯的聲音被迅速淹沒。
路邊已有士兵收拾齊整，準備上馬，我趕緊一把奪過水袋，「快走快走，校尉本來就餓得火冒三丈，咱倆再歸隊遲了，就等著被他摘了腦袋當球踢。」
李敢大笑，「有這麼嚴重麼？看不出吳兄天不怕，地不怕，倒是很怕霍驃姚。」
我嘆口氣，「你不知道，寄人籬下的心酸。」
李敢從我手里拿過兩個水袋，「正好你手上有傷，我送你回去罷。也能幫你們說個情，或許他看在我的面份上，能既往不咎。」
我嘆道，「還是算了，他是油鹽不進的，脾氣火爆得很，你若是說情，搞不好還要連累你。我一人承受就好，免去你們受池魚之殃。」
郭志壯正要搭話，看著我的眼楮忽然發直，表情發僵。
不知什麼時候，我被籠罩在一座陰影下。
我直覺不妙，緩緩抬起頭來，一個熟悉的人，騎在一匹熟悉的黃驃馬上，正好也慢慢低下頭來，露出那個熟悉的表情，「油鹽不進？池魚之殃？」——
這章寫的有點卡，改了又改，終于把小霍拎出來見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