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期回來的時候,韓說已經走了,但這並不妨礙有人去向他報告韓說今天過來的事情。
「你當真給他做了針灸?」高期詫異地過來問我,「那家伙看起來雖然文弱,身子底子卻不差,難不成他真的有什麼老夫未曾發現的隱疾?」
「他既然說他有病,那就是有病。」我淡淡道,「針灸肝經反正也死不了人,他願意被扎成刺蝟,我就成全他。」
高期抽了抽面皮,苦笑道,「原來吳兄是將計就計,就怕那家伙借著針灸的理由,過來糾纏于你。他雖掛了個校尉的頭餃,卻是無所事事,成日在軍營中晃蕩,這下有了針灸的借口,只怕日日都要過來醫士營。」
「就算不針灸,他想要過來,也沒有人能攔住。倒不如給他點苦頭吃,叫他以後不敢隨便裝病。」我不以為意。韓說的臉皮之厚,豈是一般人能比?他當年能毫無理由地糾纏我半年之久,如今他顯然是對我起了疑,隨便找個心痛胃疼的理由,天天過來走上一遭,也不是沒有可能。
「咳咳!」高期咳了兩聲,捋捋胡須,「好罷,既然吳兄弟胸有成竹,老夫也就不多說什麼,這個韓說十分難纏,我營中幾個清秀些的軍士,都被他糾纏過,你好自為之。」
我點點頭,送了高期出去。
韓說果然如高期所言,每天如約而至,笑嘻嘻地讓我針灸,他倒也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只是嬉皮笑臉地說些輕薄話,換了別的軍醫,被人當做個女人調戲,恐怕心靈頗受創傷。
本姑娘原本就是個女人,臉皮又一向結實,這些話听在我的耳中,無關痛癢。他願意說就讓他說去,我只當耳邊過風,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時間一久,倒叫那些醫卒生出些敬仰來,在背後傳我心志過人,面對韓說還能淡定自若,成為不少人應對韓說調戲的楷模。
如此針灸了半月,韓說倒是沒有什麼異動,張二寶和雷世鵬也傷愈歸隊,新兵的訓練進入重要的階段,開始上馬聯系陣隊和騎射,只是偶爾才能過來我這里晃蕩一下。
耳邊少了流言蜚語的調劑,我一時倒不大習慣起來。
天氣漸冷,營帳門口掛上了厚厚的毛氈擋風,里面生起了炭盆,穿著夾衣坐在里面,倒有些出汗。
霍去病對我依舊不冷不熱,他最近回去的越發晚,年底將至,雜務變得多了起來,如果我沒有記錯,大軍是在春季出征,離開拔的時間日近,他也沒有功夫去顧我在做什麼,只要不出格,不挑事,他連多看我一眼都懶得。
我心中的那點惆悵,在他日復一日的冷漠中漸漸消散,我的適應性一向很好,況且我與他,本來就不該擦出什麼火花。
同時我三招打敗雷世鵬的光輝事跡在軍隊里傳得沸沸揚揚,竟壓過了我是霍去病男寵的風頭,不少人听說我急流勇退,改行去做軍醫,都唏噓不已,甚至專門過來醫士營,看看我這個傳奇人物的真面目。甚至還有人躍躍欲試,想要與我比劃手,這些人統統被高期毫不客氣地驅逐出門。
這倒是出乎了我的預期,倒叫我有些佩服霍去病的先見之明,如果我仍然在新兵營,這些比試自然是免不了的,一場兩場也就罷了,時間久了,難保不被人看出我的馬腳。
在這個地方,拳頭才是硬道理,有人出頭,自然就有人想要來打壓,還有後起之秀想要通過打敗我來立威,強者為王,這就是軍營里生存的法則。
天色漸暗,外面飄起了小雪,我坐在營帳中翻著一捆竹卷,等著霍去病。他近來至少到戊時之後才會歸家,我模出了規律,以其在他的營帳中不自在地干等,不如在這里看幾卷醫書。
營帳中已經沒有人,醫卒們都去外面吃飯了,我把腰帶緊了緊,試圖忽略月復中的哀鳴,高期來了幾次,勸我去吃點東西,然而我作為霍去病的親兵,老板尚饑腸轆轆,我豈能大逆不道地自顧肚月復?
高期勸說無果,也就不管我,讓醫卒給我拿了碗肉湯進來。
一碗肉湯也抵不得什麼,月復中沒有能量,坐久了身上發寒。我撥了撥炭盆中的火,讓它燒得旺盛些,轉頭繼續看書。
這些卷軸都是高期自己的經驗歸集,雖然說不上精奇,卻總能在一些細節之處,讓人豁然頓悟。
門簾又被人掀開,一股潮濕寒冷的味道飄進來,我以為又是哪個醫卒,抬頭去看,卻是韓說。
他拍打著身上的雪花,見我看他,對我裂齒一笑,十分自然地解上的盔甲,僅著夾衣,在我面前坐下。
「韓校尉來得倒巧,再過片刻,吳某就不在帳中了。」我輕輕把卷軸推到一旁。
韓說像是听不懂我話里的譏諷,笑道,「韓某今日還沒能見醫士一面,心中記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以無論如何也要過來見上一見的。」
我掏出銀針,道,「把褲子卷起來。」
韓說依言卷起褲腳,他的小腿和女子一般修長細白,毛發也並不十分濃密,可見能做男寵的,也要有些本錢才行。
我對準穴位,刺下去,他笑盈盈地望著我,連眉頭也不曾動一下。
日日被他這麼盯著,我早已經習慣,拈了幾下,又掏出另一根銀針來,刺進他的太沖穴。
屋里寂靜一片,唯有炭火不時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我正要取出第三根銀針,頭頂上忽然傳來一聲輕嘆,「好好的,何苦把自己的臉,弄成這幅模樣?」
我的手一震,銀針幾乎就要月兌手,幸虧我及時收斂了心神,銀針險險刺進他的肌膚,只不過這一針,扎得有點歪。
頭上又傳來一聲嘆息。我一咬牙,將錯就錯,捏著針,狠狠拈了幾下。
不在穴位中,拈針定然是痛的,他卻沒有什麼反應,一動不動地坐著,平靜地望著我,好似我的這些針,都是扎在木偶身上一般。
我欲取出第四根針,他終于開口,「你現下心神不寧,不如過一會兒再扎?」
我淡淡挑了挑嘴角,「過一會兒,只怕更加心神不寧,吳某半日未進食,早就頭腦發昏,手腳發軟,校尉專門挑了這個時候過來,難免得吃些苦頭。」
他不答話,只定定看著我,目光中少了些輕佻,竟有幾分深邃。
我不看他,倒了碗水潤喉。
他突然笑道,「我來了這麼久,你難得對我說這麼多話。」
調笑的語氣中奇怪地帶了幾分落寞,我的面皮微微抽了抽。若不是太了解他的為人,我幾乎要為他這樣的神情動容。
他定是發現了什麼了。
到了這個時候,我的心頭反而鎮定下來,雙手捧著碗,並不答話。
他慢悠悠又道,「若是你扎上幾針,能消去你的心頭之恨,我願意天天過來給你扎。」
韓說的本事就在于此,無論是真是假,從他嘴里說出來,總有種撩動人心的味道。
我在心中冷笑,他今天這麼晚過來,必是模準了這個時候只有我一個人,方便說話。難不成他以為同樣的伎倆,用第二次還會有效果麼?
我放下水碗,木然道,「吳某听不懂校尉的話,校尉若是要繼續治療,吳某就接著扎針,若是校尉怕痛,那今日便算了吧。」
他凝視我片刻,唇角微微挑了起來,慢慢搖了搖頭,移了目光,淡淡道,「你不懂麼?好罷!我也不懂。不過你喝水的姿勢,和你喝酒的時候一模一樣。」
「哦?」我挑了挑眉,伸出手去,捏住他腿上的銀針,猛然拔起,「校尉喝酒了麼?酒後禁灸,既然如此,校尉還是改日再來罷。」
韓說依舊面不改色,眼楮忽而一彎,斜睨著我,似笑非笑道,「好麼……你果然不懂麼?吳軍醫,或者,我該叫你張二寶?」
我慢條斯理地將銀針一根一根裝回盒子里,暗暗扣了一根在手心,他若是再敢多言,就不要怪我不客氣。「校尉果然喝多了!居然開始說起了胡話,正好卑職也要走了,明日再恭候校尉光臨。」
韓說盯著我,笑了笑,慢慢放下褲腳,站起身來,「好!明日午時,我在靶場後面等你。」見我無動于衷,他又笑了笑,「如果到時候見不到吳兄,韓某或許會忍不住和別人訴說下相思之苦。」
我淡淡道,「校尉今天喝的不少,還是快些回去吧,雪大路滑,擔心路上摔掉了牙。」
韓說眯著眼,看了一回我,打起簾子出去了。
他走了很久,我才把手心里扣著的那枚銀針慢慢放回盒子里,手掌握得太緊,手心里已經一片濕寒。
他還是看出來了,這也難怪,剛好有個張二寶與我一道入伍,韓說七竅玲瓏,發現些蹊蹺也在所難免。不過,他若是以為我凌霄是可以任由他拿捏的軟蛋,就大錯特錯了。
我看看剛從他身上拔出來的幾根銀針,冷笑一聲,將銀針揣進懷中,也打簾走了出去。(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