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生堂,江家藥店。
很小的時候,李牧就在濟生堂里當伙計,後來拜了江仲遜做師傅,學習醫理。江仲遜是鎮上有名的大夫,他們家世代為醫,懸壺濟世,在莆田縣有口皆碑。更了不得的是,江家出了個有名的才女,名喚采萍,寫得一手好文章。
「江大夫,你可曾听說今上下旨選拔秀女?宮里的人都到了福州了。我看,讓你們家采萍出馬,那叫一個蓋倒一片!」
「哈哈,說的跟上戰場似的。」江仲遜撫須而笑,將抓好的藥替這位客人包起來。
「我說,你們家采萍也及笄了吧,是該找個人家了。前兩年你推了我堂妹的親事,要不,再考慮一下?我那佷兒儀表斯文,也算配得上你家閨女。」
江仲遜笑而不答,只說︰「回家後這藥兩碗水煎成一碗,分早晚兩次服。平日里注意休息,弟妹剛做完月子,不宜*勞。」
「嗯,這些我都記下了。那親事……」
「好了好了,記下了就趕快回家陪夫人去。」江仲遜笑著將客人送到門外。
「哈哈,我還是拗不過你。」客人一臉無奈的笑意,擺手走遠。
「師傅!」
轉身之際,李牧興沖沖地踱了進來。
「什麼事眉開眼笑的?」江仲遜邊說著邊從他手里接過藥材。
「沒……沒什麼。」
「真沒什麼?看把你樂的。」
「呵呵,還真是瞞不過師傅。其實,我是有件事情想跟師傅你說的,但……」李牧十指交叉,有些手足無措。
「但是你不好意思,不知道怎麼開口?」
「對對對。師傅,您可真神啊!」李牧模模腦袋,訕笑。
江仲遜鼓勵道︰「那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這些年來,我既是你師傅,又是你父親,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李牧點點頭,一咬牙,正準備說出心里的想法,卻被衙役高調的語聲打斷了——「江大夫在嗎?」兩個衙役一前一後的走進來,姿態頗為正式,不像是來看病的。
江仲遜馬上停下手中的活計,迎了上來。「兩位官爺是另有什麼事嗎?」
「嗯。」為首的那人道,「今上身邊的大紅人高公公,奉旨南下選撥秀女,已經到了福州。听聞你家女兒才貌雙絕,風姿不同一般。縣令大人特派我們來通知你,帶女兒前去參選。」
「原來確有其事。」江仲遜心念轉動,又驚又喜。「待我回家告訴女兒……」
「好的。勞煩您跟姑娘說一聲,明天清早請來縣衙報到。」
「是,是。」
衙役又湊到江仲遜跟前,低語道︰「咱們都看好你家閨女呢!若是當了娘娘,你做了國丈,可不許忘了我們這些個父老鄉親哦。」
「不敢忘的,不敢忘的。」江仲遜的眼神卻有些游離,他隱隱約約地意識到,這件事可能影響到女兒的一生,無疑是一個轉折。
待衙役走後,江仲遜依舊陷在沉思里。一旁的李牧將藥缽搗得咚咚直響,試探地問道︰「師傅,你真想讓萍兒進宮嗎?」
「這得看丫頭自己的意思。女兒畢竟是長大了,我做爹的,總不能老綁著她吧。」江仲遜輕輕吁了口氣。話雖如此,不過哪天女兒真的要遠走他鄉,他多多少少還是舍不得的。江采萍生來聰慧過人,作為獨生女兒的她,倍得父親的喜愛。不僅請人教她詩書,還授之以歌舞、樂器,不愧是福建第一才女。
江仲遜回憶往昔,一時間感慨萬千︰「丫頭小時候很喜歡《詩經》,記得她讀《周南》、《召南》的時候跟我說過,她雖為女子,期以此為志。如果她日後真的嫁進皇家,也許就是命定的福氣吧。」
李牧手中的藥杵忽然掉落,砰的一響,他自己也被驚得一顫。
「怎麼了?」江仲遜關切地問,「你看起來臉色不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沒有。」李牧心中五味雜陳,愣愣地盯著研缽。仿佛里面盛著的不是搗碎的藥材,而是將要破滅的理想。
還記得五年前的冬天,小采萍夜里睡不著,偷偷溜到院子里看雪。那時,李牧也因夜里下雪而興奮得睡不著覺。兩個平日里中規中矩、卻在此刻流露出頑皮性情的孩子感到剎那的會心,攜手在台階前坐下,看月光下亮堂的雪地,看雪地里盛開的梅花……
他們聊到了在藥鋪幫忙的趣事,咯咯笑起來。房間里傳來父親的咳嗽聲︰「誰啊?誰這麼晚還不睡?」
李牧連忙屏住呼吸,不敢說話。小采萍卻淘氣地抓一把雪渣,撒進李牧的衣領里,凍得他差點叫出聲來。小采萍趕緊比出一根食指——「噓!」
漆黑的屋檐下,他望著她的眼楮。
她的眼楮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明亮。
晚上,李牧又坐到了兒時看雪的台階上。此時,院子里的梅花漸漸謝了,春節已至,那一片素淨的高雅將被萬紫千紅遮過,存在記憶中等待下一個輪回。屋內,江采萍嫻靜地撫琴,琴聲從容,而悠揚……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
初選進行的很順利,整個莆田縣就選了江采萍一人。縣令說︰「得此佳麗,還需要別人嗎?」于是趕忙派人將她的畫像送往福州。「也許,過幾天,大人們就會宣你到福州候選了。」
對此,采萍只是淡淡一笑。
「丫頭,在想什麼?」
看到在院子里發呆的采萍,父親關懷地走了過去。
「爹,你會想娘嗎?」
「會的。你娘一直住在我心里。」
采萍望著天空中被推遠的霞光說︰「要是女兒走了,您思念的人,不是又多了一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