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如在後面一步步下山,臨近山腳時,偶然一抬頭,看到不遠處的太子,一身淡青色的衣裳,幾絲鬢發在微風中碎碎飄揚,衣角也隨風輕動。太子身後是淺晚的天空,余暉映樹,夕陽欲墜。還有幾棵開滿梅花的野梅樹,緋紅與深黃,襯著太子的衣裳,一切那般安詳而靜好。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慧如心上輕念。她不禁看得如痴如醉,遲遲沒有再邁動腳步。直到慧音已站在山下對著她大喊「姐姐快下來」時才回過神來,低下頭,臉頓時飛紅如胭脂。
山下的太子也正出神望著山上,當他見到慧音身後的慧如時,不覺心中一動,她溫濕的頭發用一根淡藍色的絲帶松松系著,隨著腳步和輕風飛揚,遠處的山留作慧如的背景格外耐看。「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太子不知為何,那一刻,他的心里只有立在遠處的慧如和這一句經久未念的句子,整個世界融成一座安靜的島嶼。
「想什麼呢?」慧音走到了太子面前,故意說道。
太子似乎沒有回神,搖搖頭︰「沒有,沒什麼。」這時的慧如已來到太子的跟前,一身淺灰色的平常庵服,卻掩飾不住她如月的風華。
太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從何說起。他驀然解下腰間碧色的玉佩拿在手上,對慧如微微一笑︰「這是我的玉佩,姑娘可還還記得它?」
慧如知道是什麼事情了,如清水的眸子閃閃剔亮︰「原來是這件事,物歸原主而已。」
一旁的慧音眼尖,一把拿過太子手里的玉佩,大聲道︰「是那天我見著的……」慧如頷首︰「是那塊。」
太子道︰「那天我匆匆回來,沒有親自道聲謝,今日既然偏巧遇到姑娘,所以一定道聲謝。姑娘大抵不是喜好錢財的人,所以這一聲道謝還望姑娘收下。」
慧如心下感動初次遇見的他能夠明白自己,她溫婉一笑,抬手拂了一下耳邊的鬢發︰「嗯,公子的‘謝謝’我收下了。這玉佩想來對公子很重要,公子且收好了。」說完從慧音手里拿過玉佩放在太子的手心,玉上還是那淡淡的杜若香味。
太子微微一笑,看看天空,一群灰黑色的大雁振翅向南飛過,冬天早就到了。遠處隔山有一兩聲短笛悅耳的聲音時時傳來,曲子似乎是那首「上邪,我欲與君相知」。
此時的建康城,正飄灑著蒙蒙細雨。皇宮里一片喜氣洋洋,宮中按例是提前一個多月便要安排過年的事宜了。今年後宮的事情依舊由丁貴嬪負責,但貴嬪身體欠安,尚未痊愈,冬季又是寒疾多發的季節,諸多事情便落在了太子妃素安的身上。
按理,後宮的事情輪不到太子妃,只是除了素安,丁貴嬪實在找不到一個得力的助手。當年丁貴嬪的好姐妹趙淑媛、郭昭儀、姜婕妤等等,都病的病,老的老,念佛的念佛,再也找不到一個能幫助丁貴嬪打理事務的。新封的幾個年輕妃子無非爭強好勝,個個都讓丁貴嬪頭疼,更別說讓她們來幫助自己。
「這雨可真美。」素安站在廊檐下,痴痴地看著籠了一層淡灰色煙雲的天空,密密斜斜的細雨正如柳絮般輕揚地飄動著。素安披著一身大紅色的銀狐絨裘氅衣,一身長長的黛藍色水仙花百褶繡緞裙,頭上的翡翠海棠瓣玉流蘇輕輕擺動。
梓珠站在一旁拿著一把鵝黃色的長柄傘,隨時準備為素安撐起。她听到素安的話,沒有插話,她知道太子妃在念著那個並不遙遠卻日思不得見的人,她渴望那個人可以與她一起看著這雨,長長久久,永以為好。
「真巧,大嫂也來湖心閣邊看雨。」是桐陽公主的聲音,她的音質很特別,听來有一股膩膩的感覺,像剛飲了一杯甘醇的甜酒,又像黏黏的香糯米。
素安看著過來的桐陽,點點頭︰「九妹也過來了,冬天的雨疏疏飄著倒是格外好看。」
桐陽遠遠移動著步子,在丫頭撐著的杏紅色傘下慢慢走來。她穿著一件銀色的貂皮短襖,外頭也披了一件孔雀大氅,不過桐陽的是柳黃色的。
桐陽一直喜歡精致的金飾,不僅頭上釵了赤金的垂絲流蘇簪,氅衣的絲絛絡子上也掛滿了碎碎的荷花樣小金墜,走起路來老遠便听到聲響了,然而這聲響與鈴鐺的聲音又不一樣,空靈里帶了輕渺,倒有些像絲弦亂奏的聲音。
素安往前走了走,桐陽不幾步也來到了素安的面前。「這天怪冷的,大嫂怎麼沒有多穿點?」桐陽關切地問。
「從東宮一路過來倒有些熱,只是散散心,過會就回去了。」素安笑道,「九妹妹也是出來隨便走走?」
桐陽點點頭,歡快一笑︰「屋里悶得慌,又是焚了沉檀香,丫鬟們也不讓開窗戶,說是怕吹壞了身子,我是自在散漫慣了的,哪里閑得住,就想著出來走走,這不,正好看到了大嫂。」
素安會心一笑,在宮里,桐陽和她算是談得來的,這個丫頭平時性子開朗,大大咧咧,毫無顧忌,很得大家的喜歡,太子也是極疼她的。今年她已經十八歲了,丁貴嬪已與素安私下說起過桐陽的婚事,按道理桐陽不是丁貴嬪所生,不該貴嬪操心,只是桐陽的母親姜婕妤十年前已經病逝,而姜婕妤又是貴嬪最好的姐妹,便將桐陽托付給了丁貴嬪,丁貴嬪滿心含淚一口答應。
想到這素安向桐陽看了幾眼,眼神里多了幾分復雜,不由還是嘆氣,到底不論誰做主,桐陽自己會不會得到幸福?
「大嫂,大嫂,想什麼呢?」桐陽見素安走神,故意歪著腦袋逗素安。
素安看著桐陽天真、沒有一絲塵滓的眼楮,搖搖頭︰「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