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氣緩緩噴灑在我的臉頰,惹得我一個激靈,詫異地看著他。他倒是沒有再說要給我治罪的話,伸手將我拉起來,一邊說著︰「記得永遠也別想騙朕。」
他的話,字字怵心。
嘴角牽起,明明是笑著,可給人的感覺,卻是驟然冰冷了下去,有點驚心與畏懼。
夏侯子衿,他的心思,是個迷。所以令我心悸。
他放開我的手,大步朝前走去。我心下一涼,他不會就這般走了吧?那我怎麼辦?回頭看看那高聳的圍牆,要我翻牆回去房間那簡直是天方夜譚呵!
正在我懊惱的時候,听他忽然道︰「過來。」
我一怔,他又道︰「過來。」聲音不大,卻透著不容我拒絕的口吻。
我想了想,一拐一拐走了過去。
他踢的我真疼啊。
見我走路的樣子,他似乎有點不高興,輕輕皺眉,又開始說︰「要不要朕給你叫頂御攆來?」
我咬著牙︰「謝皇上體恤,奴婢可以自己走。」
聞言,他倒是沒有再堅持,笑道︰「你雖然嬌弱,卻挺要強的啊。」
「要強那都是為了活下去。」
我可不敢再接受他的「好意」了,一次便足夠讓我麻煩沾身,多幾次,我豈不是要萬劫不復?
他倒是輕松啊,多些「施舍」給我,再留下無窮無盡的爛攤子要我自己去收拾。
他感嘆︰「活下去啊,說得真好。」
我低著頭,不說話。我忽然想起那日他說的,怕死的人,會拼盡了全力活下去的。也許,我正是那種人。
「賤婢。」他又叫。
我氣啊,可我不能叫他「昏君」。強忍著怒,我強顏歡笑︰「皇上,奴婢有名字,叫桑梓。」虧得我那日叫得那麼大聲,原來他根本沒打算記住。
嘆一聲,又或許,他根本就沒听見。
「桑梓。」他低低念著,隨即又道,「真難听啊。」
說我長得丑,說我的名字難听,我不忍也得忍了。誰叫他是皇上。
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謝皇上評價。」
他是金口,自然吐出的全是象牙。
在她們面前,我可以爭,可以要強,可是在他面前,最好都不要。我不了解他,我手里沒有他的小辮子。
他也不是千緋,不是舒貴嬪。他不想玩了,他要殺人,沒有理由,照樣可以。他的手里,掌握著生殺大權。
他冷笑一聲,開口道︰「你真會拍馬屁。」
我笑︰「多些皇上夸獎。」
「朕可不是在夸你。」他依舊冷著聲音說著。
我低了頭︰「奴婢愚昧。」
他忽然停下了步子,抬手撫上我的臉頰,贊許地道︰「孺子可教。」
我何嘗不知道他是在諷刺,他不挑明,亦是希望我陪著他玩下去。
他的手又伸過來,捉住我的,大掌嚴嚴實實地包裹下來,將我攥過去。我沒有叫,沒有掙扎。可,肚子卻適時地叫起來。
這才想起,好餓呀,一天沒吃東西了。
他俊眉輕皺,說道︰「你餓得真快呀。」
離用晚膳的時間也就過去兩個時辰不到,可他哪里知道,我根本沒吃過呢?算了,也不必告狀,我不過是個小宮婢,何況他也未必會給我出氣。
他拉拉我,笑道︰「朕也有些餓了,不如陪朕用些點心。」
我承認,我那時候沒骨氣了,一听他說到點心,我的眸子亮了亮。
真好啊,我的肚子有救了。
他將我帶回了天胤宮,李公公見了我,眼楮撐得老大。倒是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太監上前來,恭敬地道︰「皇上回來了,老奴這便吩咐宮婢為皇上準備熱水沐浴。」
我想起來了,那日他與如夢huan愛的時候,我躲在床底下曾經听過這個聲音的。那太監好像叫劉福。
我斜睨瞧著他,果然是資歷深的太監啊,比那李公公識趣多了。
夏侯子衿擺擺手道︰「不必,讓御膳房準備幾樣點心送來,朕有點餓了。」
「是。」劉福應了聲,又吩咐了一旁的李公公,「小李子,去御膳房傳話。」
李公公極為不願地看了我一眼,悻悻地下去了。
他將我帶回了寢宮,好高的門檻啊,我咬著牙才勉強抬起受傷的膝蓋跨過去。中間擺放和一個很大的香爐,有薄薄的輕煙飄出來,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燻香。
不濃,不膩。清新,雅然。
寢宮的四角都置著暖爐,去了寒,整間屋子都是暖意十足,很是舒服。明黃的幔帳輕輕搖曳著,惶惶的,能耀了人的眼。
我感嘆,到底,人與人的待遇是不一樣的。
縱然千緋已經是小媛,和他比起來,那也是微不足道了。
點心很快便送了上來,他拉我過榻上坐了。一個公公正要上前,他卻擺手讓其退下,然後笑著道︰「你先吃。」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何,我覺得他沒有那麼好的心。
「快吃。」他催著我。
我是真餓了,既然他如此,我便盛情難卻了,說了句「謝皇上」,便拿起一塊芙蓉糕往嘴里塞。
看我連著吃了好幾塊,他才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夾了一塊,咬了一口,開口道︰「沒毒,那朕就吃得安心了。」
「呃……」
噎住了。
原來他叫我先吃,只是想要我幫他試毒?
捶著胸口,噎住的東西就是下不去,我漲紅了臉。彼時也顧不上其他,沖過去,胡亂倒了杯水,仰頭灌了下去。
「呵呵。」他在我背後開心地笑起來,「擔心什麼,這些糕點早就試過毒了,否則,他們怎麼敢端上來讓朕用?」
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撫著胸口轉過身去,他一臉盈盈地瞧著我,起身朝我走來。我嚇了一跳,不自覺地退了半步,身子抵住了桌沿,他逼近我,暖暖的氣噴在我的臉上︰「今晚留下來……」
心跳漏了半拍,我緊張地看著面前的男子,他的嘴角帶著邪魅的笑,墨色的眸中深邃一片。
他是皇上,後宮的女人全是他一個人的。他不過要一個宮婢而已,我安能有拒絕的理由?
他攔腰抱住我,輕輕地笑︰「不盈一握,如弱柳扶風啊。」
我亦笑︰「皇上不嫌奴婢丑麼?」
他將我抱上龍床,兩人一起倒下去,床單上芬芳的味道瞬間濃郁了起來,卷起淡淡的龍涎香。
他輕嘆︰「朕就喜歡像你這麼丑的。」
現在跟我說喜歡,可他又哪里有喜歡我的樣子呢?除了為難和計謀,他唯一對我做的好事,就是給我吃了點心吧。
口是心非,他夏侯子衿算得上是極/品了。
「睡在朕的身邊,就斂起你的心思。」
他的聲音冷冷的傳來,卻是伸手將我攬過去,輕輕擁住。
他胸前的炫龍刺繡冰冰的,冷得有些刺骨。我不禁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縮了縮。他馬上感覺到了,下顎抵在我的額角,笑言︰「怎麼,朕這宮里暖爐添加的還不夠?」
「夠了。」我小聲說著。
男子微哼了聲,手臂收緊。我忽然覺得,再多的暖爐,都化不開這個男人的心。
蘇暮寒不過是在周身豎起了層層防備,我始終相信,誰能跨過那道紗帳,便能走進他的心。而夏侯子衿,要近他的身多容易呀。他冷著的,是心。那里太冷了,是徹骨的寒。
他忽然動了動,我緊張地繃直了身體,腦中驀地想起他將如夢抱上床的那晚。女子嬌嗔的申吟聲,喘息聲,紛紛入耳。霎時,臉頰狠狠地燙起來,我咬著唇,突然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他側臉看著我,離得我好久,鼻尖幾乎要踫觸到我的。
「怕麼?」他問著。
我想了想,有些違心地搖搖頭。
他突然笑了︰「怕朕不要緊,你只要不怕她們。」
我尚不知他口中的「她們」指的是誰,他盯著我,又道︰「朕在你的眼底,瞧見一抹不安分的流光。不想做宮婢啊,那也是要有本事的。」
我不敢說話,有了如夢的前車之鑒,我定會老老實實。
「你真讓朕驚喜啊。」他感嘆著。
「驚喜奴婢的命夠硬麼?」
「有一點吧。」
「皇上還想再狠狠地為難奴婢嗎?」問著,我的心一點點地下沉。
他怔了下,半晌才開口︰「不了,朕要獎勵你。」
我訝然,他笑道︰「做朕的妃子,朕喜歡你。」
震驚不已,他說要封我為妃!後宮尚未冊立皇後、皇貴妃,就連貴、淑、賢、四妃的位置也還是空缺,那麼妃,已是目前天朝後宮最高的嬪妃等級了!
看著他,連動也動不了了。
他在我的臉頰親了一口,輕快地道︰「朕金口一開,必不會改。」
他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可是,為何我覺得如此不真實呢?快得太不真實了。太過容易,太過吃驚了。他居然能把我一個小小宮婢一把提拔成為後妃!
我甚至,還尚未承幸!
這,根本不合規矩。
雖然他是皇上,可後宮之事因尚未冊封皇後,一向由太後掌權,豈又是他想怎樣就怎樣的?
呆呆地躺了許久,身側之人卻忽然沒了聲響,呼吸漸漸平穩起來。我略微側過頭,見他已然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投下扇形的影,清晰無度。
抱著我的手卻是絲毫未曾放松。
我才發現,整個寢宮萬籟俱寂,除了呼吸聲便再無其他。守夜的宮人們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曾有,我單只是瞧見了他們映在門上的影子。
我安靜地靠在他的胸口,听著他強有力的心跳,心緒萬千……
***
一夕之間,我從泫然閣的一個宮婢成了天朝的娘娘,夏侯子衿給我賜字——檀,還賜了景泰宮給我住。一時間,流言四起,幾乎要將後宮淹沒。
大抵是說我用了狐媚之術,不然憑我的長相出生,怎能一躍成妃。
我一笑置之。
換上宮婢送來的宮裝,望著鏡中雲鬢高綰的女子,清冷一笑,這份殊榮來得太過容易了,總惹得人心慌。
「娘娘。」宮婢上前來,小聲說道,「都準備好了,該去熙寧宮給太後請安了。」
緩緩收回心思,任由宮婢扶著起身。下意識地朝她瞧了一眼,圓圓的臉蛋兒,倒是那雙眼楮異常的明亮。我忍不住問︰「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晚涼。」宮婢低著頭恭敬地道。
我點點頭,卻是站住了腳步,她有些詫異,我笑道︰「先不去熙寧宮,你去,將景泰宮里的宮人們都給我叫進來。」
晚涼微怔了下,忙應了「是」,又小聲道︰「娘娘,您該自稱‘本宮’啊。」
是麼?
「本宮……」我默念著,真生澀啊,呵呵,可是,晚涼是對的。我應該自稱本宮。
宮人們都來了,恭恭敬敬地站在底下。
晚涼扶我過去坐了,又替我沏了茶,才垂首立于一旁。我瞧了眼面前的人,笑道︰「大家也不必拘謹,本宮傳你們進來不過是熟識熟識。本宮還急著過熙寧宮去,就長話短說,都說說,自個兒叫什麼名字。」
聞言,站于前排的一個宮婢忙福了身道︰「回娘娘,奴婢朝晨。」
我看了眼這叫朝晨的宮婢,打扮行頭與晚涼一般無異,想來與晚涼一道都是配給我的貼身宮婢。
「奴才吉祥。」
「奴才如意。」
兩個太監搶著說。
我微微一怔,看向他,一手撥弄著茶杯的蓋子,開口︰「你也叫如意?好巧啊,據本宮所知,玉清宮有個宮婢也叫如意呢!」
那太監臉色一變,「咚」的一聲跪下,低了頭道︰「回娘娘的話,奴才是娘娘的人。」
指尖微動,好機靈的太監呢。我的話不過說了一半,他就已經心知肚明了,一點都不費事。翠然笑道︰「罷,本宮不想弄混了。你們就改名‘祥和’‘祥瑞’吧。」
「謝娘娘賜名!」
兩個太監齊聲說道。
宮人們又繼續報上自己的名字,輪到一個宮婢的時候,見她躊躇了下,支吾地開口︰「娘娘,奴婢……奴婢香蘭。」一邊說著,一邊絞著衣角,神情緊張。
晚涼輕「啊」了聲,我斜睨地瞧她,那宮婢嚇得立馬跪下了,磕頭道︰「娘娘恕罪!因著奴婢的名字也與別人重名了,所以……所以……」
原來如此呵。
只是,她似乎自覺過了頭。
「放肆。」我正了身,低低喝道,「本宮有說要改了你的名字麼?自作主張!」
聞言,那宮婢顫抖得更厲害了,嚶嚶地抽泣起來,一個勁兒地磕著頭︰「娘娘,奴婢知錯了!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娘娘,奴婢真的知錯了……」
「住口。」她叫得我有些煩躁,起了身,冷聲問,「本宮說了要處置你麼?」
她顫了下,搖搖頭。
我冷笑一聲,開口︰「本宮不需要沒用之人,亦不需要太過聰明之人,你們都給本宮牢牢記住了。」
眾人忙應聲。
朝前走了幾步,我道︰「晚涼和朝晨與本宮去熙寧宮,其他人都散了吧,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是,娘娘。」
遣散了宮人們,與兩個宮婢一起走出去。她們靜靜地跟在我的身後,一句話都不說。我忽然笑一聲,回頭問︰「你們可知本宮也是宮婢出身?」
其實怎會不知呢?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我只是,想看看她們的反應。
未瞧我,兩人都低了頭,異口同聲地答道︰「奴婢知道。」
四個字,很干脆,絲毫沒有要掩飾的口吻。可是我依然不能掉以輕心,在宮里,我只是一個人。我勢單力薄,我必須防備一切在我身邊之人。哪怕是夏侯子衿,也不例外。
瞧著她們,我一字一句地道︰「是呢,宮婢出生的人,最會疑心了。」話語月兌口而出,我忽然一驚,隨即淺笑。
身在其位,果然身不由己。我似乎有點理解舒貴嬪處置如夢的手段了。因為現在,我就已經開始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