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遷方徐徐展了自個手內的玉軸黃絹,垂了眉眼高聲念道︰「劉乾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著魏王劉璋繼儲君位。皇長孫劉乾復襲世子爵。凡府內從罪之男丁,一律官復原職,回京待用。老病不堪者,由初縣令使其各歸原籍。敕命。夏宣永三十年六月二十日之寶。」
話音甫落,底下自是又一茬山呼萬歲之聲。
除卻吳遷所帶那些人,凡秦王府內當差的,或與裴榮所想一樣的,或有另外知道些別情的,只當秦王與魏王交好,魏王事敗,眾人心中不免都有些氣餒。眼下,見劉璋沉冤已雪,又加封了太子儲君,日後必定就是大夏朝的九五至尊。想這世道,往往最多趁火打劫、乘人之危之流,然他魏王落難時,惟秦王不惜得罪當今天子並韓、趙二王,死了多少人命先不說,又一再累及己身,左右為他圖謀籌劃。又如此袒護世子,命手下人代為向當地駐官周旋,又親自送醫送藥。可謂苦心積慮,殫心竭力。這等忠勇重情又遠謀深算之人,當屬天下罕有。太子一旦坐穩根基,勢必要報答與他。又不免各自心中慶幸,先不談如何敬佩秦王的眼光、胸懷,二也為自己萬幸投了他這樣的明主,倘若是在那韓、趙二王跟前效力,此刻別說是榮華富貴成了泡影,連帶項上人頭也未必能保得住。再想及他日的攀龍附鳳,又或壯志得酬,一個一個豈有不欣喜過望之理。
正呼笑喧闐間,獨劉乾只兀自望著宣旨的吳遷發怔,似是不信。良久,一雙蠟黃的容長臉上始有了少許起色。又微微別過面龐去,眼尾處,卻分明有一行熱淚平白墮下。想他平素怎樣心高氣傲一個人,此時,又如何肯教人看見。
吳遷亦覺十分可憐,想要作勢去扶,卻又不敢太造次了。空等了有半日,也不見他起身接旨,這等眾目睽睽之下,已是犯上僭越大不敬也。又怕人多嘴雜,太子日後再遷罪于己,不覺冷汗冒出,只得自己先彎了腰,雙手捧了聖旨到他近前,口中一邊猶吶吶道︰「世子快領旨謝恩吧。」
怎奈蠻荒之地最是風沙大,須臾已是沉靄蔽日,一陣狂風平地掀起,頃刻間已自院牆外席卷了半人高的沙塵,朝人撲面壓來。再沿門廊穿堂而過,幾下便吹開了原先虛掩著的堂屋後門。半扇木門在風口里頭忽開忽合,不住吱呀作響。而前院柴門跟前,旗幡、寶頂迎風亂舞,那些個牲口也迷了眼,連番噴著響鼻或四蹄踏地。除此以外,四下里,便再沒了聲息。
眾人一個個趴在當地,雖或驚或嘆,然大多瞪眼干望著,更不敢起。
秦王劉聿見吳遷為難,遂自己先從地上起身,替他接了手中的黃絹,又走至劉乾身後和顏叫了一句︰「乾兒。」
這一句,尚是他幼時,他作為四叔時常與他的稱謂。
劉乾果真回轉臉來,滿臉竟都是淚,張開雙臂,以膝代步,幾步移至他身前。也不管面前這麼些個外人、隨從都在,一頭撲上來,伸手抱住他的長腿,埋首應道︰「四叔!」
俄而,方又哽咽問他︰「這一次,不會又是乾兒在做夢吧?」顯是欲要信,又怕還似先前那般,又只是一場空歡喜罷了。
原本好一個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魏王府,轉眼間勢去殆盡。原以為這一生亦不過如此,沒成想,情形陡然又變︰昔日的階下囚,竟一躍成為了太子儲君。有道是「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然此情此景,即便諸葛孔明再世,恐一時也難分了它是真是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