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聿接住少年人,俯來,長指輕撫了他腦後的發絲,臉上淡淡含笑。叔佷二人,舌忝犢、孺慕之情,令見者無不動容。耳邊,但听他低頭再笑命道︰「先起來說話。」
一面說,視線亦緩緩掃過吳遷及地上這些人。一身半舊的素錦袍服,兩側缺胯ゝ處微露著其下的素白中衣,內擺並底下烏皮長靴也剛被這股邪風拂了好一些浮灰。面前,尚跪了世子劉乾在懷內,背對了身後一干人等,長身玉立在院當中。眼內精光浮動,卻是自堂屋穿堂盡處移目望過去,停在後院井邊一個小小的人影上頭。
避已不及,所幸還知道鎮定二字,先低了眼眉,統共才「不慌不忙」往邊上走了兩步路,又埋頭只顧捂著身下掀起的裙幅。豈知顧頭不顧尾,小臉上的遮面不料反倒又一下叫風卷了去。
劉聿笑了一笑,從他見她第一面起,她就沒在他面前齊整妥帖過。隨即收了笑意,轉身向院內眾人命道︰「諸位都起來吧。」雙手再用力,先提了世子的兩臂,將其從地上扶起身。
大家遂又過來給世子道喜。
自然又要再跪上一陣子,一時間只見滿眼此起彼伏,叩頭真如搗蒜一般,端的熱鬧。如此幾個回合下來,劉乾也漸次磨過面子來,將手中聖旨交予裴榮拿了,自個則走至人前,一一叫起。
縣令鄭銳忙又差幾個衙役火速打馬去城東頭傳話,將當日魏王府內隨世子一並前來此處屯耕織作的「居役」之人俱放了。又俯在其中一人耳邊細細囑咐︰該請醫的請醫,該問藥的問藥,飽飯熱茶招待了,凡衣裳鞋襪有要人換洗織補的,所有使喚、用度皆一應記在官家賬上。
劉聿一邊命曹佑齊先照常為世子看診,因見前門一帶擁擠非常,內外均無隙地,便打發了無干人等各自先回,余下一律退至院門外听令。待聞見曹佑齊說世子越發比前日又好了些,這才緩了面色,在座上同吳遷、鄭銳幾個商議返京一事。
府內同僚方趁此機會在門外一五一十再告訴裴榮。原來,秦王也剛被敕封為征遠大將軍,此番回京,便要領了符印,連同原先尉遲敬等人所率兵力也要一並收歸帳下。自此守疆固土,為大夏朝踏平漠北三千里河山,夷萬乘之強狄,一雪百歲之前恥。如是,無論听者還是說者,但凡還有些血性的漢子,一個個無不摩拳擦掌,恨不能即刻就跨馬佩刀隨他去最好。
惟劉乾兩眼在堂前屋外逡巡了幾遍,以為阿寶還躲在西邊一間不肯出來。才剛那等場面若都不能叫她親見了,自己這個所謂的皇長孫、太子儲君的嫡長子,當得還有何意趣可言?
越思越想,越覺出人生悵然無趣,先前的歡喜,反鬧得加倍空落。再听吳遷等人談論回程諸事,心內更是貓抓一般,焦心煩躁之下,愈發看這些販夫皂隸們個個面目可憎之至。
俄頃,裴榮再一展眼,見他兩腮帶紅,眼色恍惚,幾次三番往自己這邊含怒望過來。還當他有甚了不得的要緊事,又怕他是因了身上不大好,忙幾步走至近前。又想秦王平日每以辭尊居卑自處,這吳遷雖只是個四品的侍郎,畢竟也是攜了黃絹前來宣旨的天子使節,故一時並不敢冒然開口,再拿眼風悄悄請秦王的示下。見他在椅上不動聲色地听面前諸人計議,眼中卻分明是允了。至此,裴榮方敢再上一步,俯在世子身際,賠笑拱手低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