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塌糊涂 八     長發的三嬸(1)

作者 ︰ 鳥醐

其實,當著我的面,講毛主席的所謂「壞話」有兩個人,是一男一女。

那女人就是我童年夢中的女神——紅心她娘——二大媽。這位纏過足的小腳老太婆,她顫巍個手指,點著毛主席頭像後的背景——韶山沖的農院說︰

「這莊稼院好大呀!房子也有好多間,都是毛主席個人兒家的?毛主席的家可不是一般的農民家庭。」

在我家的牆上,懸掛一幅《韶山沖升起了紅太陽》的水彩畫。

在畫面上,永遠年輕、永遠沒有胡子的毛主席頭像位居在畫面的中央,他頭戴八角帽、領佩紅微章,在腦袋周圍閃出萬道金光。在這萬道光芒照耀下,幾間「一擔柴」式的農房,圍著一個寬敞的農院,那就叫韶山沖,是一代天之驕子——毛主席的出生地。

二大媽說這話時,我爹我娘都在場。但是,我爹和我娘就跟沒听見一樣,他們只是笑笑,誰也沒有吱聲。倒是和我家斜對門住的三嬸家的爺們——孫叔發了話。

孫叔說︰「狹義上說,農民是個比較籠統的概念,廣義上講,貧農、中農、富農、乃至地主都屬于農民的範疇。所以,不管毛主席家有多少間房、有多少畝地,說到底他老人家還是個農民出身。」

我爹和我娘又笑笑,他們還是沒有吱聲。我爹轉過頭,他伸手取過來旱煙笸籮,開始卷紙煙抽。我娘站起身,她端起茶壺,默默地往孫叔那個茶杯里倒水。

二大媽好說,嘴不得閑,她馬上接過孫叔的話茬兒,說︰「就算毛主席是個農民,那也不是一般的農民,一般的農民哪能坐天下。」

孫叔和二大媽又說了好多話,倆人嘮得挺熱絡的,但說的都不是打苞米收麥子、蒸饅頭煮飯的事,我听得不大懂,所以沒有听,也就沒記住。

我爹和我娘自然也是听客,他們那張變成「啞巴」的嘴是干著急,只剩下暗暗翕動的份。

我知道,我爹我娘不是不想說話,只是他們插不上嘴。平時,倘若有人嘮起砌豬圈、蓋房子來,我爹還是蠻能吹幾下牛皮的,一定要擂一擂他去北京蓋人民大會堂的那件事。每逢這時,連在一旁的我娘听著,她臉上也泛出幾色自豪,當趕在興頭上,她還會逮住機會跟著過過嘴癮,就好像她曾去了北京蓋大房子。

我很慶幸,多虧那天我爹我娘沒有開口攙和。不然的話,我完全有可能把我爹我娘一起賣給政府。

我沒有向政府舉報二大媽。

俗話說︰「賊心不死。」那時候,我就是賊心不死。說實在的,雖然我曾一度咬牙切齒要縫上二大媽的嘴巴,雖然紅心那小丫崽子像躲蒼蠅一樣回避我,然而,我的心始終存有一絲念頭,總是想,萬一有一天二大媽幡然醒悟,又嚷嚷著讓我去她家做小女婿呢?萬一有一天紅心也突然回心轉意,又特別準許我去看她的小呢?並且要我一直看個夠。

我向政府點出了三嬸的爺們——孫叔的名。不過,在說孫叔之前,我得先叨咕叨咕孫叔的女人——三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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