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塌糊涂 八    長發的三嬸(2)

作者 ︰ 鳥醐

听我娘講,快「解放」的那會兒,三嬸在城里大戲院唱評戲,她也曾是一位名角兒,紅極一時,街頭巷尾的牆上還張貼過她劇照的海報。我娘說,在那時候,三嬸的頭燙發,臉抹粉,描紅嘴唇,亮閃閃的旗袍下蹬著一雙高跟鞋。

我沒有我娘的眼福,沒看見過三嬸再穿這身打扮。現在,三嬸還是在評劇團上班,只是不再往大街上貼她的海報了。其實,在我看來,三嬸根本用不著刻意打扮,兩條長長的細腿,如同蛇一般的彎腰,白面饅頭一樣白的臉蛋,月牙似地黑黑眉毛,像兩粒葡萄的大眼楮,她一個人都佔全了。

在我八、九歲的時候,三嬸經常使喚我,她會遞給我一、兩角錢,讓我替她跑腿,去商店里買幾塊糖。在我的思維里,糖果只是小孩子嘴里的專用品,和大人沒有什麼瓜葛。可是,比我大二、三十歲的三嬸卻和小孩一樣,她的嘴里經常含著一塊糖,一邊走道,一邊嘴在蠕動著。這不但讓我很好奇,也讓我娘和二大媽她們在背後嚼耳根子。所以,有的時候,她支使我,我會故意問她︰「你自己咋不去呢?沒長腿啊!」三嬸笑了,露出兩排雪一樣白的牙齒,她說︰「你去吧,回來有你一塊。」我說︰「我娘說,我有蟲子牙,不能吃糖。」三嬸立刻故作一臉驚訝狀,她說︰「我咋不知道呢?那好吧,我自己有腿,我去,糖也都留給自己吃。」我一听,急了,哪里會舍得丟下那一塊快進嘴里的糖。于是,我伸手奪下三嬸手中的錢,一溜煙兒就跑了。

後來,我長大了一點,身子骨也能挑起了一擔水。到了這時候,不知三嬸心里是咋想的,也許她不好意思,反正是不再叫我替她買糖塊了。但是,三嬸的脾氣沒有變,依然保持她愛支使我的習慣。有時,我正在她家門口玩,趕上她要去拎水,她就會把水筲往我手里一推,說道︰「憨弟呀,去井沿兒給三嬸挑擔水,三嬸等著洗衣服呢。」一擔水挺沉,從井沿兒挑到三嬸家,有幾十米遠,累得我也會喘一、二口氣呢。不過,三嬸說話的動靜太好听、太悅耳了,尤其是她那句「謝謝」,那調門不高不低,不急不緩,聲音是那麼的甜,比她買的糖塊還要甜,甜得她的笑容也顯得特別燦爛,就像一股美美的風甜過我的心間。我敢肯定,我為了听這句甜美的「謝謝」,起碼要多挑十多擔水。

那一段時間,我喜歡三嬸,一度到了痴迷,以至于忘了自己是誰的程度。

一天早晨,朝霞似火。我推開房門,伸個懶腰的空兒間,一眼就看見了三嬸家窗戶里的三嬸,她背對著陽光,正在梳妝打扮呢。紅彤彤陽光,如同一支七色彩筆,在三嬸的身上涂抹著。

我徑直走了過去,毫無顧忌地趴在三嬸家的窗台上,試圖一睹眼福。

不過,三嬸一轉身,她看見了我。頓時,我感覺十分難堪,抬腳剛想逃跑,就被她那低柔地喊聲給定住了。她走到我的跟前,沒有吵嚷,只是薅住我的衣領,把我揪進了她家。

「憨弟呀,你想看啥?」她倚在梳妝台,微笑著問我。

「……」我猶豫著,沒有出聲。

「說呀,說實話,不然我真的生氣啦!」她故意板起面孔。

「我想……我想……。」我心里還是有點猶豫,不敢說。

「說吧,說吧,三嬸不會怪你的。」她的臉有些微紅,聲音也低了很多。

「我想看你的頭發!」我高聲說道。

三嬸先是一怔,然後她「咯咯」地笑了︰「看吧,看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解開發髻,手摘下髻結的一剎那,一頭烏黑亮澤的秀發瀑布般灑在她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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