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塌糊涂 九    重見天日  ﹝2﹞

作者 ︰ 鳥醐

勞動飯店距離我家有十幾華里的路程。

我們乘三路無軌電車到紅旗廣場,再換乘有軌電車到慈恩寺。我們下車後,沒有先進家門,直接去了一路之隔的派出所。

按照政府頒布的法規法令,凡是解除收審或刑滿釋放人員,都必須到居住地所管轄的公安派出所報到登記。

那天,派出所所長項鬼子正好在。我們一進屋,人還沒站定,他就露出一副驚訝之狀,輕搖幾下頭說︰「出來的挺快,真挺快呀!」

我大姐夫忙湊上前去,他笑著向項鬼子說了一通感謝又不乏恭維的話,語言中的那些犯賤加賊賤的詞匯,我都不好意思是錄下來,就像兒子和老子說話一般。

項鬼子倒是振振有詞,他說︰「你們首先要感謝黨和政府,人民的政府為人民,人民的專政機關當然是專門打擊*反對人民的壞人。你們已經看到了,我們專政機關是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但是,我們也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這不,還不到半年時間就把事情搞清楚了,人也安安全全的放出來了。」

我看到,伴隨著他的話音,他那豬耳般大耳朵也跟著顫一顫一顫的。項鬼子裝腔作勢忽悠一通後,,他突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到我的身邊,打量著稀有動物似地掃視我,忽然又說︰

「這小子兒蠻有精神勁兒的,我看他一點也不傻,專門找不能說話的人名來點,嘿嘿嘿!你小子兒是不是故意裝傻啊?!」

你才裝傻呢!我白了他一眼,在心里狠狠罵道。

在那會兒,除了胡衛東這個小兔崽子,我最痛恨的還有倆個人,一個是黑臉大耳朵的項鬼子,一個是大嘴叉子「王八蛋」。按照我的直線思維邏輯,項鬼子是專下「王八蛋」的母雞,大嘴叉子是專門干「燜肉蛋兒」的「王八蛋」,如果母雞不下「王八蛋」,那麼哪來的「王八蛋」去做「燜肉蛋兒」呢?

我大姐一听項鬼子子這話,她頓時又有點慌神,狠瞪我一眼,忙接過所長大人的話茬兒,一番擔憂口吻說︰「這孩子是傻透腔了,一個心眼死到黑。不過現在還好,有父母在,有哥哥姐姐照應,可將來咋辦呢?」

我大姐說到這,她還裝模作樣地擦拭兩下眼楮。

我一听,心卻悠地一沉。

毫不諱言,就像*不喜歡人家說她是婊子一樣,那會兒,我最反感別人以這副杞人憂天的嘴臉說自己,尤其是我的姐姐和哥哥們,似乎我離不開他們。什麼咋辦?離了你們地球還不轉了?太陽就不亮了?我是誰?我就是我!我就是要飯也能活!

我想起了我爹。

我爹說,他三歲喪母,十歲失父,孤零零一人靠乞討為生,多虧了毛主席共產黨,他才有了今天。

我爹為了使我相信他說的是心里話,也為了培育我的無產階級革命感情,他卷起褲筒,指著小腿肚子上的兩道蚯蚓狀疤痕,一字一句告訴我︰「兒子記住,這兩道疤痕就是你爹為了從狗嘴里奪下一塊骨頭被咬傷的。」

我立即反駁道︰「爹,不對啊!上回你去我們學校做憶苦思甜報告,你說的可是地主老財放出的狗給咬的。」

我爹正色道︰「是呀,地主老財往大門外扔骨頭的時候,那只狗還沒有跑出門,我以為人家是施舍給我的,哪知那條狗躥得比我還快,搶了先,在我手到之前先叼住了骨頭。」

我想,有其父必有其子。既然從狗嘴里奪食的我爹尚能活了下來,難道我就沒辦法從共產黨的大鍋里分出一口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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