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由夢中驚醒,冰楚依下意識撫著小臉,頰上殘留的溫度讓她一怔。
難道不是夢?
抬起頭,她正好看見消失在房門外的那一角赤紅衣襬,神色微凝。
「女王?妳醒了?」
由屋外走進的白舞一見她醒來,忙打水為她梳洗。
漱洗完,冰楚依下了榻,來到鏡台前,讓白舞替她梳理那頭長及腰際的銀發。
沉默許久,她終于忍不住開口詢問︰「方才……有誰來過?」
其實她不需要問,也能猜到那身赤紅色衣袍的主人是誰,但她在意的不是誰來過,而是停留在她面頰上那溫熱觸感……
她的問話讓白舞一愣,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問了什麼,頓時不知該不該回答。
見她不語,冰楚依斂下眼睫,索性直問︰「焰爍來過?」
她已點名,白舞當然不敢隱瞞,吶聲答復,「是,他來過……」
他來……做什麼?
她本想問,卻又不想顯現出自己很在意,于是抿唇不語,任由各種猜測在腦中盤旋,突然間,她想起那真實得彷佛不像夢的夢。
夢的細節歷歷在目,她記得那狂烈的火、記得那焚燒的痛、記得那兩個低下人類的面容,可偏偏……
她記不起那和自己一樣有著銀白色長發的女人臉孔,更記不起那救她的男人容貌,她甚至想不起兩人唯一的對話內容。
夢中的兩人像是和她毫無關系,卻又好似與她息息相關,彷佛那女人就是她,而那男人……
再次撫上那早已回復冰冷的臉頰,冰楚依連忙甩去腦中那荒謬的想法。
清醒點!那只是夢,一個莫名其妙的夢!現在妳該想的不是這個毫無意義的怪夢,而是如何讓那該死的男人付出代價。
在白舞為她盤好發之後,她站起身,問道︰「他在哪里?我要見他。」
「……他?」白舞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她指的人是焰爍,輕聲說︰「應該在隔壁房,我去請他過來。」語畢,她轉身步出房外。
隔壁房?
得知那可恨的男人竟與自己只有一牆之隔,她說不出浮上心頭那復雜又異樣的情緒為何,可她清楚那摻雜在其中的濃烈恨意。
從她懂事以來,炎國與雪國已水火不容,雖不知兩國為何敵對,但身為雪之女王,她和子民一樣,仇視著與他們相克的炎國,而且這些年來,炎國侵略雪國的行徑益發惡劣張狂,更加深了兩國之間的仇恨。
而今,焰爍更是囂張的擄走她這雪之女王,將她囚禁、凌辱,藐視她的尊嚴、踐踏她的高傲!
她無法忍受這些屈辱,更加無法忍受他這幾日的對待。
她不懂他究竟為何要擄走她,她已被他囚禁半個月的時間,除了頭一日,他對她說著她听不懂的話、殘酷的凌虐她,之後,他就像消失一般……
不,不是消失,他只是沒再堂而皇之出現在她眼前。可她卻一直感覺得到他的存在,就像方才他趁她熟睡之際出現在她房里,而且不僅如此,她已不只一次瞧見焰爍躲在暗處,遠遠的看著她,那眼神復雜,有著痛苦、自責及濃濃的……
驀地閉上雙眸,再次睜開時,他那憂悒的神情已被她拋諸腦後,心口莫名的緊縮感也隨之散去。
總之,她要見他,她不想象個獵物一樣,成日讓人盯視,時時刻刻防備著,她今日要問個明白,他究竟想做什麼。
「妳找我?」
低沉的嗓音驀地打斷冰楚依的思緒,回過身,她看見焰爍那與初次見面時的抑郁有著天壤之別的爽朗神情時,雙眉不由自主的擰起。
她沒想過他會以這樣的表情出現在她面前,那模樣……自在得就像兩人之前從未交惡,就連問候都是那般隨意,這反讓她心生警戒,認為他在打什麼鬼主意。
「是,我找你。」看著迎面而來的高大身影,她微抬下顎,身子筆直而立,不允許自己退縮。
「有事?」來到她面前,僅僅隔了一寸之距才停下腳步,斂下金眸,焰爍定眼凝望著她高傲的表情,唇角微揚。
他怎麼會以為是這女人變了……是他被那自以為的背叛給蒙蔽,才會以為是她變了,殊不知,變的是他,是他太過愚笨,才會忘了這讓他一見傾心的驕傲、一眼定情的倔強……
就算她永遠想不起他們過去經歷的事也無妨,因為他會一點一滴的為她創造新的回憶,屬于他們兩人的回憶。
冰楚依渾然不知焰爍心里所想,只覺得他靠得好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噴灑出的氣息,是那麼灼熱溫暖,熨燙著她的心……
她不曉得是那溫暖氣息讓她想退縮,抑或是他的貼近讓她感到不自在,忍不住想挪動腳步好離他遠遠地,但她不能退開,只要退一步便是示弱,她的驕傲不容許她表現出退縮模樣,于是她咬牙忍住沖動,抿著唇,冷聲說︰「我問你—」
「傷都好了?」
冰楚依甫開口便被焰爍打斷,他甚至主動拉過她的手,挽起她的衣袖,在她縴縴手臂上來回撫模、察看。
「看來是全好了,連疤痕都沒留下,其他地方呢?也好了?」說著,他已彎下腰準備撩起她的裙襬。
這行為總算讓傻住的冰楚依回過神,她憤然地揮去他的手,斥罵道︰「你這是在做什麼你這無恥的家伙別踫我!」
「無恥?我?」焰爍一頓,絲毫不覺自己有錯,揚眉說︰「我只是想確認妳的傷勢復元狀況,沒有別的意圖。」
冰楚依並沒辦法認同他的說法,她全神戒備著,還一連退了好幾步,她的驕傲沒法子用在這無恥的男人身上。
寒著一張小臉,她沉聲說︰「我傷勢如何干你何事?是想確認我能不能再承受你的折磨?繼續施行你所謂的『凌遲』?」
這話讓焰爍不禁一愣,難得她會主動找他的喜悅之情頓時冷下,俊顏上的神采也于瞬間黯淡。
他怎麼會忘了……在他得知她背叛的真相後,可以懊悔、可以自責、可以試著彌補,然而對忘了一切的楚兒而言,他們仍是仇敵,更何況他不久前還傷害過她,她怎麼可能會輕易放下這新仇舊恨?她肯和他說話,他就該滿足,不該有更多的奢望……
他瞬間變得陰郁的神情讓冰楚依莫名感到一陣心痛,卻也讓她自在許多,比起面對他飛揚的神色,她似乎比較能應付此刻沉下臉的他。
她刻意忽略焰爍臉上的復雜神色,低聲又說︰「我不管你怎麼想,也不管你打什麼主意,我找你只是想問清楚,你打算如何處置我?還有,這究竟是哪里?」
自從她清醒後,他們便一直待在這,她不明白他為何不馬上架著她們回炎國,好向他的子民彰顯他的「戰績」,而是待在這兒,一待便是半個月,她搞不懂他究竟想做什麼,但她也不想猜,索性直接問他,她可以任憑他要殺要剮,但要先弄個明白。
听見她的問話,焰爍臉色更沉,嘶啞的低喃道︰「看來妳真的什麼都忘了,就連我們曾經住餅一年的地方都忘了,徹底的忘了……」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僅是深深望著她,許久,他才收回那抹眼神,落寞地回到自己房間。
興許是焰爍的身影太過孤獨,這一閃神,冰楚依發覺自己竟忘了繼續逼問他,只覺得心底隱隱發疼,雙眼更始終盯著那落寞身影,直至他離開她的視線。
「我真不懂你在想什麼,難道你忘了白舞說的話?」
焰攻當真不明白,明明白舞說過不能讓冰楚依想起之前的事,可偏偏王兄堅持待在他與她住餅整整一年的故居,甚至經常便往冰楚依那兒跑,毫不退縮的去踫她那根刺人的冷硬釘子,他不懂王兄究竟想做什麼。
「我沒忘。」專注看著手中地圖,焰爍頭未抬,低聲回道。
「你要是沒忘,就該離那冰楚依遠一些,」他瞪眼,皺眉又說︰「她要真想起你,到時萬一就像白舞所說的,她不願再回雪國,你要從哪找一顆冰之晶給她?」
依他王兄對冰楚依的執著,要是那女人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他不瘋掉才怪,所以他得提醒王兄,要他別太情不自禁,免得真的害冰楚依成了廢人,到時他恐怕也會回復成三年前那個封閉心靈、生人勿近的狀態,和成了廢人的冰楚依沒兩樣。
焰攻本以為他這麼說會讓王兄清醒些,沒想到王兄竟這麼回他—「搶回來。」抬起頭,焰爍勾起一抹笑,沉聲道︰「我說過,我會幫她奪回屬于她的一切,當然也包括她的元神—冰之晶。」
「什麼你是說—」發覺自己音量太大,焰攻忙壓低嗓音,低聲問︰「你要再一次潛進雪國?不,你的意思是要潛進冰城」
怪不得王兄要白舞為他畫張冰城的內部地圖,原來他早有打算……
「對。」低頭繼續探究手中這張錯綜復雜的城圖,他答得輕描淡寫,甚至補上這麼一句,「你待在這幫我照顧楚兒,我一個人去。」
「你你你—開什麼玩笑」壓著因慌亂而劇烈起伏的胸膛,焰攻瞠大雙眼,不可置信的喊道︰「你瘋了潛進敵國擄走他們的女王已經夠瘋狂了,你竟還想潛入冰城盜取雪國的鎮國之寶就算你是炎帝,也不可能同時對付這麼多雪國士兵,更何況那里還有三名擅長使用邪術的長老,不行!你不能去,這麼做太冒險了!」
兩國的鎮國之寶—天火與冰之晶,便是兩國之王的元神。
雪國傳承的方法是世代輪替,在上一任女王辭世前,會將冰之晶交予繼承者,冰之晶會吞噬繼承者本身的元神,將之吸收並取而代之,在繼承者體內共生共息。
天火的存放方式則和冰之晶不同。
炎國人擅長用火類術法,能將火變換成任何型態,天火也是。炎國人的護體焰鎧雖能焚燒任何近身的物品,護身能力卻比不上雪國人的冰蠶,所以為免天火受到損傷,歷代炎帝並不會將天火納入體內,而是藏在只有炎帝才知道的密室中。
這也就是焰攻所說的冒險之處,只身潛入雪國那樣敵人環伺的地方,若被他們發現進而追擊,焰爍沒有天火相助,絕不可能全身而退,可若是帶上天火,又有被奪的危險……天火可是炎國的鎮國之寶,若是雪國成功奪走天火,並趁勝追擊,出兵攻打炎國,那他們只有乖乖投降的分了。
「放心。」擱下那已熟記在腦中的地圖,焰爍挑眉道︰「若我不幸被擒,炎帝這個位置……」
他站起身,拍了拍焰攻的肩,勾起一抹笑,「就是你的了。」
言下之意,他並不打算帶上天火,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就連下任繼承者都挑選好了,安排得妥妥當當。
「什麼」焰攻一听,驚駭得連退三大步,更急忙揮手,「不!我不要!我還想過自由自在的日子,王兄,你別說笑,別摧殘您唯一的皇弟。」
這比天火被盜還令人害怕,嚇得他連連說不。
「我沒說笑。」斂起笑容,焰爍沉聲交代,「我剛說的是旨意,听好,若我當真回不來,炎國就交給你了,還有楚兒……」
那清冷孤傲的嬌顏浮上心頭,俊顏一凝,神情瞬間變得萬分嚴肅。
他沉聲又道︰「……她就交給你了,我要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她,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要幫她奪回冰之晶,助她奪回雪國,听見沒?」
他的神情嚴肅、語氣沉重,彷佛在交代遺言,讓焰攻很不安,皺眉問︰「你非去不可?」
他知道這肯定白問了,但他仍抱著一絲希望,希望王兄能放棄涉險。
「非去不可。」金色眼瞳閃爍著再確定不過的堅定色彩。
如果救不回冰楚依,他寧可放棄所有,包括他的權力、擁有的一切,以及他的……命!
「你……」見他如此堅定,焰攻不禁將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又吞回肚里,重重嘆了口氣,低聲問︰「你打算何時出發?」
「等探子回報雪國目前的情況後就動身,若無意外,五日後出發。」他得趁雪國仍陷在失去女王的慌亂期間潛入冰城。
「這麼快?」聞言,焰攻臉色丕變,雙眉緊擰,沉默許久才又開口,「好,我答應你接下炎國這個重擔,但是冰楚依……」吸了口氣,他望進王兄的雙眸,大聲的說︰「她是你的女人,自己的女人得自己照顧,我不負責,如果擔心她、放不下她,那就要活著回來,就算只剩半條命,你也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