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又跑回到了第六班的教室旁邊，一起來到教室後邊那塊長滿雜草的空地上。這是一塊近似于梯形的空地，面積有半畝地大小，梯形的底寬與兩間教室一般長。一道比成年人還高的紅磚圍牆，與教室的後牆一道圍著這塊空地。紅磚圍牆上爬滿了南蛇藤、牽牛花等之類的藤蔓植物。空地上長著一些小灌木，靠近紅磚圍牆的邊兒上還長著一棵相當高大的苦楝樹。空地上零零星星堆放著一些碎磚頭和碎木板塊，長長的三角稗、牛筋草等等之類的雜草從碎木板塊底下、以及碎磚頭縫中頑強茁壯地生長了出來。那道比成年人還高、爬滿藤蔓的紅磚圍牆外邊，可以看到一棟平房的紅色屋頂，這棟平房也正是那位北方阿婆居住的地方。小明他們三年級的時候曾經在這片空地上見縫插針地種過一些蓖麻，當時校長告訴他們，蓖麻油是航空燃油極好的添加劑，有了它，航空燃油可以在零下幾十度都不會結凍。可是當他們種出了蓖麻籽，卻沒見有人上門來收購，只讓小明他們白白空歡喜了一場。四年級的時候，有一天下午，上習字課時老師有事沒到教室，大部份同學都自覺地留在教室里邊書寫毛筆字。班里邊的何亞民、何裕程等幾位同學偷偷溜到這塊空地上來玩耍，他們在靠近圍牆根的那堆碎磚頭那兒，為一條幾天前跑來這兒、已經病得奄奄一息、最後不幸死去的黑狗狗舉行了隆重的葬禮。他們把黑狗狗細心地給掩埋了，用一塊木板給黑狗狗題字立碑︰「愛犬黑狗狗之靈位公元一九六三年十二月立」。然後，排著隊兒一本正經地披麻戴孝（頭上戴著用舊報紙折成的孝帽），在手中舉著扎著長長紙條兒的蘆葦桿子，一個跟著一個輪流上前下跪磕頭。接著是打坐誦經喃摩，雙手合十閉上眼楮「靡靡，靡靡」。一伙人獻愛心「傷心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如痴如醉。當時因為是上課時間，小明只是偶爾透過窗戶看到了他們在教室外邊忙乎著的身影，卻不知道他們在干些啥。待老師回到教室逮住他們，听罷事情的經過氣得哭笑不成。老師將所有參與者拉到講台左邊排成一行站著，約有五六人之眾。只見他們一個兩個臉灰灰垂頭喪氣耷拉著腦袋，眼楮瞅著腳尖一聲也不敢吭。「它是你們的祖宗啊，啊？！值得你們那麼興師動眾？」老師氣急敗壞狠狠呵斥著他們。
現在這會兒，這里蕩來蕩去飛翔著許多蜻蜓，百色話把蜻蜓稱之為「多比」。這兒的蜻蜓品種還不少，五顏六色，斑斕艷麗。草叢中最常見到的是一種個頭較小、只有一寸來長、墨綠色眼楮、草綠色身子、長長黑色尾巴的小蜻蜓，這種小蜻蜓經常在草葉尖兒上、泥地里、廢磚頭上慢悠悠地飛飛停停，動作柔姿反應遲鈍，因此很容易被人伸手一撈、或者是用手指輕輕捏住它的尾巴將其捉住。還有一種蜻蜓，個頭模樣與前面那種蜻蜓差不多，遍體卻是深藍色的，這種深藍色的小蜻蜓不多常見，偶爾也能遇上。有一種被稱為「姑娘比」的蜻蜓，學名叫作「豆娘」，也是一寸來長，長相非常貌似古代仕女，修長縴細的身子出落得亭亭玉立，兩只大大的眼楮猶如仕女頭上梳扮的兩個 ，綠色短短的上身，黑色長長的尾巴，在草葉上停住不動時，一對精致的翅膀合起來就像似穿戴著一條漂亮的、黑色薄薄透明的長筒紗裙。這種「姑娘比」飛行時可以在空中停住不動，非常像似一架別致輕盈、小巧玲瓏的小小直升飛機。經常還可以看到黃色的「飛天比」，紅色的「飛天比」，它們的色彩鮮艷亮麗，尾巴與前面幾種蜻蜓不同，是扁平的。之所以稱它們為「飛天比」，是因為它們總是不知疲倦一刻不停地在空中飛來飛去，極少見到它們來到地面上頓足停留，它們喜歡成群結隊在一起翱翔，少則十幾只、多則上百只，在一個不大的範圍內，憑借著風勢集體往返徘徊。偶爾也見過單槍匹馬的「金比」來這兒逗留，「金比」是一種個頭碩大、身披藍綠黑色彩、翅膀金黃色的大蜻蜓，頗具王者風範威風凜凜，「金比」的個頭在百色城區內所有能見到的蜻蜓中排名老大，其尺寸足足可以比得上成年男子伸開的一個巴掌，在長滿荷葉的魚塘上空經常可看到它們時而乘風閑庭信步、時而借風似箭穿梭、時而捕食忽上忽下、時而格斗廝殺窮追猛打來無影去無蹤、時而出雙入對溫情脈脈首尾相餃嬉戲點水，直讓人看得眼花繚亂、但卻無法盯緊看住捉模不透的雄姿倩影。
百欣跑到了教室的窗口那兒，隔著窗口跟教室里的一位同學說話。小明躡手躡腳地在草叢中捉「多比」。不知打哪兒飛來了一只個頭挺大的虎紋蜻蜓，這種虎紋蜻蜓有小明的巴掌那麼大，草墨綠色的身子，身上有一道一道醒目的黃黑色斑相間的虎斑紋，大伙兒管這種蜻蜓叫做「老虎比」。這種蜻蜓非常地凶悍，大板牙又堅又利，經常看到它抓捕別的小昆蟲、甚至抓捕小蜻蜓來吃。它是少數幾種敢于對人類下口的蜻蜓之一，逮它時你若不小心被它咬了一口，那便會鮮血淋淋疼痛鑽心讓你一輩子忘不了它。因此小家伙們雖然敢惹它，卻不敢直接用手去捉它。這只蜻蜓停在了小明前方不遠的一塊磚頭上。小明悄悄彎下腰，就近拾起一塊巴掌大的紅磚頭，朝那蜻蜓一家伙就擲了過去。不知怎的，百欣這時正好跑了過來，那磚頭砸到地下後滾動著彈起，不偏不倚地，正好就彈到了百欣的小腿上。
「呀！」小明驚叫了一聲，這可不是一片小石子，這是一塊巴掌大的磚頭！只見百欣立即捂住小腿蹲了下來，霎地，他的眼楮里充滿了淚花。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小明嚇呆了，張著嘴兒愣愣地站在那兒看著百欣不知如何是好。百欣捂著小腿，抽泣著。突然，百欣一抹眼淚，右手握起那塊磚頭站起身來，將磚頭舉過頭頂欲砸向小明，兩眼噙著淚，仿佛在*，怒視著小明，順著眼角流下的眼淚在百欣的臉頰上留下了兩道清晰的淚痕。
這時小明和百欣相距約有一丈來遠，小明緊張而又恐懼地盯住百欣的手，若是百欣的手一揮，他立即往旁邊一閃，從時間上算，有可能能逃過這一劫。百欣的手並沒有動，只是停留在半空中。兩人僵持著。
約莫過了十多秒鐘，百欣嘆了口氣，舉著的手放了下來，將磚頭朝一旁輕輕一扔，轉身走人了。小明依然愣楞地站著，默默地注視著百欣的背影，一直目送到百欣走到教室的西頭牆角，轉身一拐彎，人不見了。
接下來的時間，小明已無心思玩耍。他一邊心有余悸地回想著，後悔著剛才發生的事情，一邊毫無目的地，漫無邊際地走在通往宿舍的小道上。
小道穿過一大片沙梨園。小明走在了一棵棵的沙梨樹底下。實驗小學的校園過去解放前曾經是一座地主豪紳的莊園，叫做四安園。校園里的這塊地方長滿了成片的沙梨樹，眼下正值沙梨樹開花時節，小明抬眼望去，只見沙梨園里四處雪白茫茫一片，沙梨樹的枝頭掛滿了一朵朵、一串串、一疊疊累累潔白剔透的梨花，蝶舞翩翩，蜂飛嗡嗡，鳥鳴啾啾，花香四溢。一陣微風吹來，部分梨花花瓣從枝頭上撒落下來，飄啊，飄啊，或是轉著圈兒，或是打著滾兒，或是蕩來晃去，最後撒落到地面上，鋪了滿滿一地，地面上也變得雪白斑痕一片了。
看著眼前的一切，一首在三年級時候學會的歌曲《布谷聲聲叫》，在小*中蕩漾而起︰
「布谷布谷聲聲叫，農民伯伯忙春早。田野里，拖拉機聲突突響啦——，公社的春天多美好，公社的春天多美好。」
小明走到了這三年來一直由自己負責護理的那株沙梨樹旁，抬頭觀望，輕輕撫模著這株與自己朝夕相處了三年、一只默默無語站立在這兒的好朋友。從三年級的時候開始，學校給每位同學安排了一項光榮艱巨的任務︰每人負責護理一株沙梨樹。在冬天的日子里，同學們在沙梨樹下，在距離沙梨樹干四周圍一米左右的地方，挖五到六個坑，也有人挖上一圈，然後挑來農家肥，也就是垃圾肥，或者也叫做有機肥，倒入坑中掩埋好，這叫做施基肥。平日里，同學們要久不久來給沙梨樹捉一捉蟲子，除除草。入冬的時候，同學們還用自己的臉盆或銻桶裝來石灰水，細心地、一絲不苟地給沙梨樹干刷上石灰水，用來預防來年的害蟲。這片果園子里到處灑滿了同學們辛勤的汗水。
每年七八月份的收獲季節，每位同學通常都能分到半銻桶左右大大小小不等、清香撲鼻的四安梨，抬回家與家人分享，共度天倫。
小明第一次品嘗這四安園的梨子，是在一九六一年的夏天，第六班的同學還在讀一年級的時候。那天晚飯後，小明與趙山陵在學校醫務室前邊的空地上玩耍，學校的校醫吳醫生業余時間喜好擺弄園藝，他學習俄國著名的園林科學家米丘林，拿醫務室門前的那兩棵沙梨樹做實驗，也不知吳醫生給這兩棵沙梨樹施了什麼肥料做過了什麼嫁接，結果讓這兩顆沙梨樹上結出的果子個個瘋長，足足比其它的沙梨樹結出的果子大了差不多整整一圈，滿樹枝果實累累枝條彎彎，害得一旁路過的小朋友經常看走了神，不是被磕著了腳，就是與走在前邊的人撞在了一起。山陵與小明仰著頭圍著這兩棵沙梨樹兜了好幾圈想探個究竟，被呆在醫務室里看書的吳醫生透過玻璃窗發覺了，吳醫生心想你這兩個小家伙是不是想打我這兩棵沙梨樹的歪主意？走出門來連哄騙帶邀請把他倆引進了醫務室內，非常熱心腸地為他倆免費做了一次常規體檢，听听肚子，量量心髒，數數脈搏，看看口腔牙齒，翻翻眼皮，查查耳朵鼻子。意外獲得吳醫生的一番熱情款待，出門後兩人高興得手舞足蹈，心想等會兒在其他同學面前咱倆又有一番炫耀的資本了。高興之余，山陵教小明念*數字順口溜︰「木棍一，鴨仔二，耳朵三，紅旗四，稱鉤五，象鼻六，鋤頭七，眼鏡八，煙斗九，鴨蛋零」。接下來，他倆學解放軍邁步子齊步走，口里喊著昨天從別的同學那兒學來的操行口令︰
「
報告連長，
發癢。
請假三天，
回家休養。
就怪連長！」
突然間，天上「啪啪」掉落下來幾滴碩大的雨滴，抬頭看天空，不好，烏雲翻滾，一場大雨馬上就要來臨了。「快跑！」山陵招呼著小明，小明跟在山陵身後抱緊腦袋拼命往宿舍飛奔而去，前腳剛剛跨進宿舍門口，後腳大雨「唰——」就跟著下來了。霎時間天空電閃雷鳴，風雨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