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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飯的鈴聲突然間響起。小明轉過身來，穿過一棵棵沙梨樹下方走上另一條小道，朝著飯堂走去。
半個多小時前還是空曠空無一人的大飯廳，現在已經煦煦嚷嚷匯集了頭一批打沖鋒來到這兒吃晚飯的同學。整個大飯廳里彌漫著一股誘人的飯香菜香味兒。整齊擺放著一排排、一列列壘疊好飯盅的飯桌上方，一團團、一縷縷的水蒸汽源源不斷騰升而起，向著空中和四周圍漂浮彌漫。講話聲，嬉笑聲，飯勺舀飯時刮踫飯盅悅耳的叮叮聲，蕩漾在整個大飯廳里，徊繞在大飯廳的屋梁上。
實驗小學飯堂分為大小、里外兩個飯廳。同學們的飯桌全部擺放在外邊的大飯廳里，擺放在大飯廳南面靠近宿舍區的那半個區間內，一共有三十多張飯桌，飯桌為正方形，飯桌邊長約九十公分左右。只有一、二年級的小同學有板凳坐著吃飯，三年級以上的同學全都是站著吃飯。每張飯桌最多可以同時供八位同學在一起吃飯。第六班在學校里住宿的同學一共有三十多位，男同學分在兩張飯桌，女同學也分在兩張飯桌。
大飯廳南面這兒開了個側門通往宿舍。年級越高的班級，飯桌的位置越靠近南邊。大飯廳的北半部分，靠近操場的這頭的區域用來開大會。大飯廳東北角的房梁上方安放了一只小高音喇叭。靠近北面窗口那兒，安放著一張木制的乒乓球桌，實驗小學就只有這麼一張木制的乒乓球桌，其余的乒乓球桌全部用水泥預制板砌成。只有學校的乒乓球隊隊員才有資格在這張乒乓球桌上打乒乓球，其他的同學只有圍在一旁觀看的份兒。大飯廳的北門外邊，在靠近洗涼房的地方有一座比一個成年人還高的蓄水池，可以蓄十二、三立方米左右的自來水，有了它，傍晚用水高峰時大伙兒就用不著發愁接不上自來水了。
同學們吃飯用的是最多可盛五、六兩米飯，直徑十五、六公分，深十公分左右的粗瓷飯盅，這些飯盅是他們按學校要求，自個兒從家里帶來的，有些飯盅是白色的，有些飯盅是泥褐色的。每只飯盅的側邊用紅油漆寫著每個同學的名字和班級的編號，例如小明的飯盅側邊就寫著︰「（6）佟小明」，（6）表示第六班。蒸米飯的時，學校飯堂的校工將每個人的每餐定量（大米，或者玉米面）用一竹筒量好，放入每個人的飯盅內，加上適量的水，然後，將所有同學以及教職員工的飯盅全部擺入到一個水泥砌的大蒸籠屜里。米飯蒸熟後取出，按不同的班級分開擺在每一個班級或教工的飯桌上。接下來，學校的炒菜廚師往每個飯盅里盛菜，最後，把盛好菜的飯盅壘疊好，用一個與飯桌差不多大小、用木架子和細鐵絲兒做成的四四方方紗蓋蓋上。然後便可以等著打鈴開飯了。
小明伸手往衣服口袋里找東西，找什麼呢？——說出來會覺得好笑——找飯勺。這可是小家伙們的一件實實在在的事兒，學校的飯堂里邊沒有專門設計有固定的地方讓同學們存放勺子或筷條，估計也是不打算添置這類廚櫃物件，你可以想想，一百多號小家伙的勺子或筷條混在一起放置，每頓飯開飯的時候，天下不大亂才怪。所以，學校里的每位同學，每天都兜著勺子或筷條排隊做早操，玩耍，上課。好多同學都遇上過、或者是嘗到過勺子或筷條丟失、或者是找不著後那種難堪、難受的滋味兒︰站立在飯桌旁邊守候著飯盅，咽著口水左顧右盼，看著別人有說有笑狼吞虎咽。等看到有誰吃完了，好借他（她）的勺子或筷條一用。又不敢用手去掏著吃，那樣子會遭到老師的強烈譴責，當然還有其他同學的非議和嘲笑。當然，久不久捏一小撮菜來吃，別人還是有情可言的。也有這種情形，開飯時發現勺子或筷條沒了，于是匆匆忙忙四處去尋找到兩根樹枝，或是一片木片兒，用小刀削一削刮一刮，洗洗干淨，這一餐便就解決了。總之，這種事兒司空常見，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小明的衣服口袋里還兜著一些諸如玻璃球、象棋子兒、小刀等等之類的寶貝，它們把小明的衣服口袋撐得鼓鼓囊囊的，跑動的時候，這些寶貝們叮叮當當地敲著鋁飯勺，人未到，聲音先跑過來了。
小明走到小飯廳與大飯廳之間的門口邊兒上，這兒有個洗碗池，洗碗池的上邊有一排水籠頭，小明擰開水龍頭洗了洗手，又仔細地把飯勺搓洗干淨。老師和校長經常諄諄教導同學們，吃飯前一定要將手和條羹（條羹︰飯勺）洗干淨，如此可以預防疾病，這一點小明切記得相當牢固。有些同學可不是這樣，他們可能是由于餓極了，只是將飯勺往身後邊上的衣服衣襟用力地那麼一抹、一擦，或者更簡單地，鼓起嘴巴，用力對著飯勺「呼，呼」吹了口氣，把灰塵吹跑了，「好！干淨！」當即舀飯送入嘴中。不過，好像也沒听他們說起過挨鬧過肚子疼啊什麼的，天曉得。洗完了手，小明來到擺放第六班同學飯盅的桌子旁，打開蓋在桌子上的紗蓋，尋找那只用紅油漆寫著自己名字的飯盅，找著後，把飯盅端到第六班男同學的其中一張飯桌上。
接下來小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飯盅上邊的菜仔仔細細地翻上一遍，數數看今兒個自己的菜里邊這回總共又得到了幾片肥豬肉。現在的伙食比過去兩三年好多了，前兩三年，同學們幾乎頓頓只能吃上用陳年老玉米磨粉做成的玉米粥或者玉米糕，口感「粗牙牙」的，菜里邊只有很少很少的一丁點點油，幾乎聞不著肉腥，隔三差五才能吃上一回大米飯。現在，同學們頓頓都能吃上大米飯了，而且在菜里頭，每每多多少少都會有三到五片薄薄的、有小指甲般大小、帶皮的肥豬肉，把這些帶皮的肥豬肉含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細細地品味品嘗，那個「甘」！（甘︰白話念「gem」，味道鮮美，味覺爽）。那會兒，那種讓豬兒吃了能速長快大的「豬飼料」，或者是「添加劑」尚未被發明出來，發明此種此類高科技高效率產品的天才科學家或者是偉大發明家那會兒大概還乳臭未干正在學校里刻苦攻讀埋頭修煉，尚未修成正果出道造福人類對人類社會做出「偉大貢獻」，因此，豬兒們一般只好頓頓湊和著吃豬潲，豬潲既是那種用食堂的下腳料，剩飯剩菜，加上紅薯葉蘿卜頭馬鈴薯皮兒，還有米糠谷殼粉等等之類的調料配料熬成的稀粥。頓頓只吃豬潲的豬兒個頭長得忒慢，幾乎要足足捱上一年到一年半以上時間才能出欄上案板，故那些年頭的豬兒，肉味兒特別濃，吃到嘴里特別香，被現在的人們美稱為「有機豬」，所以才有那個叫「甘」。這些肥豬肉，小明一般總舍不得把它們先吃掉，他總是把它們留到最後，在咽完了最後一口飯以後，才把它們送進嘴巴里，「這最後一口，應該是最好吃的。」大概每個小朋友都會這麼認為，或者是，都曾經有過這樣子的經歷。不過你得小心，這等香噴噴好吃的東西，千萬千萬不要把它們擱在飯菜的上邊，擺放在那樣子引人注目、惹人眼熱的地方大搖大擺招搖過市，那樣會冒極大的風險，很容易招來「失財」之禍。這可是用「血」換來的教訓，瞧見沒有，隔壁的那張飯桌旁邊，站在那兒一邊吃飯一邊與人談笑風生、剃著鍋鏟頭圓圓的腦袋、個頭比小明高出有大半個腦袋的徐書清，這可是個經常蠻不講理、有時候十分招人討嫌、既難纏又極其不好對付的家伙。這家伙喜歡搶別人的東西吃，曾經有過那麼兩回，小明剛剛一不留神，這家伙冷不丁從一旁閃出，小明擺放在飯菜上邊的那幾片打算留下來最後才慢慢享用的肥豬肉（估計已經被這廝盯上好一陣子了），被他眼疾手快一勺子舀起，「肥豬肉你不想吃是嗎？」他說著，一張嘴塞進了自個兒的嘴巴里，想搶都搶不回來！小明那個氣、那個心疼喲！徐書清的塊頭大拳頭大你打不過他，你若是說他他反過來說你小氣，「不就是幾塊肥豬肉麼，你這麼小氣干什麼？」他咧著油巴巴的大嘴兒，一邊嚼著到嘴的肥豬肉，一邊對著你嬉皮笑臉，那臉皮，足足有好幾公分厚機關槍子彈都射不穿打不透，那副「嫣牙牙」賴巴巴的鬼樣子（嫣牙牙︰死皮賴臉），就跟那大菜市熟狗肉攤子上，擺放在案板上的那幾只黃橙橙油乎乎、蒸不熟煮不爛呲著牙齒咧嘴笑令人惡心十足的熟狗頭樣子差不多。把這件事情報告給班主任老師又覺得不大好開口，也覺得不大好听——「嗚嗚，我的肥豬肉被搶了」，多麼女孩子味兒，多麼令人尷尬難為情！而且橫豎好像也不太值得，僅僅只是為了區區幾片小小的肥豬肉而已，算了算了，就當是俺發揚共產主義精神，學習雷鋒叔叔做好事，慰勞支援一下下他這個饞鬼餓癆鬼罷了。還有，如果僅僅是踫上那麼一回兩回，那也就算了，咱也不往心里頭記恨。可是，事隔不了幾天，小明又挨這家伙成功地偷襲了一回，這俗話說得好，「事不過三」，人類總結經驗教訓次數的基本常數一般為三次，經過這三次血淋淋刻骨銘心的教訓，小明終于弄明白，並且總結出了這麼一個硬道理︰第一，這等好吃的東西，要不就在一開始吃飯的時候，搶在第一時間內，把它們趕緊全部「含本輪」通通吃光吞咽到肚子里邊去，「先下手為強」，誰再有通天本事都搶不去。不過這種吃法有很大的缺憾，與吃完了最後一口飯才把肥豬肉放進嘴巴里慢慢咀嚼慢慢吞咽相比，心里邊老是覺得很不夠爽，不夠舒服，總覺得好像還欠缺了點兒什麼，不能那麼舒坦，沒有能盡情地、慢慢地、細細地品嘗享受那份獨有的、特有的「甘甘」滋味兒，而且，在接下來吃飯的時候，也會把那份剛剛品嘗到，本應該可以讓它保留在嘴巴里待得更長一些時間、能讓人回味無窮的「甘甘」滋味兒全給覆蓋掉，弄沒了。不中。第二，要不就一定要把它們給穩妥安全地藏好起來。藏在哪兒呢？經過反復比較不斷實踐不斷模索（您別計較這些字眼，這可是我們人類花費了足足好幾百萬年時間進化，方才熟練掌握的），其實也就非常簡單，就是在剛開始吃飯的時候，用勺子在米飯的中央深深挖上一個洞，把這些個肥豬肉全部含本輪統統深深埋藏到米飯的最底層，再蓋回米飯和菜，這樣就足夠安全了，十分保險了，他徐書清再有天大能耐，也不至于敢把我的飯盅搶去，把米飯翻個底朝天，把里邊的肥豬肉全部挖出來吞吃掉吧？如果他真的敢這麼做的話，那他就會太爛仔了，太出閣了，班主任老師那兒他肯定會吃不了兜著走，他老爸那兒肯定也會饒不了他——嘿嘿，你的小嘛，發癢癢了是麼？你就等著挨揍個血沫紛飛鬼哭狼嚎慘不忍睹稀巴爛吧！事實證明這麼做是英明的偉大的正確的，從此以後，小明的肥豬肉再也沒有被搶過，可以從容不迫地，盡情地美美地，在吃完飯的最後一口，充分慢慢地享受這份老天爺賜予的（以前叫做「祖國和人民賜予的」）「甘甘」的美味佳肴，享受這份獨特的天倫之樂了。
小明找出菜里邊所有的肥豬肉，深深地埋藏到米飯底下，然後心安理得地，斯條慢理地慢慢吃起飯來。其他同學也陸陸續續來到了飯堂，大家一邊吃飯一邊說著話兒。安放在大飯廳梁柱上的那只小高音喇叭，此時播放著電影《雷鋒》里，雷鋒帶病推板車運磚頭進行勞動競賽時候的插曲︰
大家加油干 ！——
加油干 ！加油干 ！
大家加油干 ！——
加油干 ！加油干 ！
有同學打趣說，每逢吃飯時間都播放這歌兒，是不是催我們趕緊加油把飯吃完啊？
這會兒百欣也來到了飯堂，臉上的淚痕已經沒了影兒。他端著飯盅來到了與小明同一張桌子的對面，微笑著把飯盅擱在桌子上，就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他用飯勺舀飯吃了起來。小*中有愧，不敢用眼楮正視百欣，只顧低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