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歸正傳。上課了。同學們認真地書寫著毛筆字。老師背著雙手,在一列列桌子間的過道上慢踱。久不久,他會在某位同學的身旁停下,看一看他(她)正在寫著的毛筆字兒,指點著什麼。不時地,能听到輕輕地、貼著耳邊的竊竊私語。偶爾,也會有翻書的嘩嘩聲。
德強以吃飯打沖鋒的速度,歪歪扭扭寫完了一頁字帖,用老師的話說,「寫得跟雞扒屎似的」。他抬起頭來環顧整個教室,估計今兒個沒有人能趕得上他寫毛筆字的速度了,不免幾分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他回過頭來看小明,小明挺認真地持筆一筆一劃,一臉兒嚴肅。德強在心里頭打趣︰你這小子,臉兒扳得那麼緊、這麼鬼嚴肅干什麼?好啊,等我來撩你一下(待我來逗你一下),也好開心樂一樂。于是德強用兩只手在小明眼楮余光看得見的地方,晃來晃去「依依夜夜」做些小動作,先是豎起大拇指做了個頂呱呱晃來晃去,又用兩個小指相扣雙手做成一副眼鏡架在自己的鼻梁上,眼楮瞪住小明,接著又用右手的食指中指模擬人走路的樣子在小明的桌子邊上踱步,大拇指與無名指小指搭在一起猶如一個人在背著雙手,等等,欲借此來吸引小明的眼球。德強的一舉一動小明當然已經悉數盡收眼底,本來麼,先得光顧你的後腦勺,才能看得到黑板,還有老師,你拉什麼屎撒什麼尿,什麼時候能逃得過我的眼楮?小明只是裝作沒看見,一聲不吭不予以理睬。德強突然發覺小明的執筆方法有些不對頭,沒有按照老師的要求,把筆桿執握得與桌面保持垂直。當然,這只是德強的個人觀點和看法。小明他們的課桌桌面前高後低,有點斜斜地,桌面與大地水平面的夾角有大約十五度左右的傾斜。小家伙們有時候很難搞清楚,筆桿究竟是應該與桌面保持垂直,還是與大地水平面保持垂直?老師也沒多做解釋交待,小明認為應該是後者,這樣一來便與德強的觀點相左,于是兩人各秉*。這種由于課桌桌面斜斜地引發的矛盾和麻煩,後邊的章節中還會提及。德強橫看豎看覺得很不順眼,于是伸手去撥小明的筆桿,「你的筆,歪了!」德強說。小明沒有防備,筆下正在寫著的字兒「嘩」一下子多出了粗粗的一條腿,「哎呀!」,不成字了!
「你——!」小*中冒出一股無名火,老子我辛辛苦苦寫得好好的大半頁字兒,一下子整個兒被你這家伙玩完,我這次作業的得分肯定會被老師毫不留情決不心慈手軟地大打折扣。最可氣的是,德強連個錯也不肯認,只管歪住腦袋,瞅住小明一個勁兒「嘿嘿,嘿嘿」憨笑,當然還有壞笑,臉上一副「反正都這樣子了,同點呢?你又能把我怎地?」把人活活給氣死的表情。小明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越想心里越是來氣,把心一橫氣呼呼地說︰「好啊,你等著!」說罷,高高舉起手中的毛筆,站起來向前探出上半截身子,欲將手中的毛筆也往德強桌面上的那本字帖也來上那麼一道,心想這樣子你我就扯平了,我也用不著動肝火,你也用不著向我賠禮道歉。「做咩做咩(干嘛干嘛)?」德強本能地用兩只手緊緊抓握住小明舉著毛筆伸過來的那只手,自持理虧雖然自己比小明年長兩歲,卻不敢把小明怎樣,只想招架住小明的手不讓小明那支憤怒的毛筆落到自己的本子上。兩人手架著手推搡拼力氣,只听著「吭——」一聲,德強的桌子被德強的抵住往前移動了好幾寸。一些同學抬起頭來,或者是轉過身來看他倆,老師也看到了︰「你們兩個,干什麼!?」老師一臉怒氣趕了過來,小明以為救兵到了,他氣呼呼指著德強的鼻子︰「他」
老師不關心他倆誰對誰錯,他惱火的是整個課堂的秩序被攪亂了︰「你們兩個,給我站到講台邊上去!」
天哪!小明頓時只覺得天旋地轉一百二十萬分委屈,老師干嘛不讓自己申述一下?他張了張嘴還想說,「站過去!」老師用手指著講台方向,厲聲喝道。
小明讓老師的喝聲給鎮住了,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老師今天怎麼會這麼凶的啊?平日里他可不是這樣的,平日里,他對我們總是和藹可親,從不怎麼大聲克我們熊我們,而且在我們面前總是一臉笑咪咪的。然而今天,僅僅只是為了這一點點小小的爭執,為了這點小小的爭執他老人家竟然要將我倆罰站,簡直難以理解,不可理解也!我倆又沒有打架打得頭破血流,僅僅只是推搡,推搡推搡了幾下而已,若是換了班主任藍老師,藍老師肯定會先問清楚誰是誰非,起因後果,然後才施派賞罰,她絕對是不會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來處理這種事情的。
「都怪你!」小明和德強彼此相互瞪了一眼,嘴巴里邊不干不淨嘟嘟囔囔互相抱怨,立起身來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小明跟在德強的身後,兩人一前一後一腳高一腳低,垂頭喪氣朝講台走去。眾同學用種種不同的眼光看著他倆,有的驚呀,有的欣賞,有的壞笑,有的漠然,總言而之,眾目睽睽。德強來到了講台的左邊站定,他在班里邊屬于蠻調皮搗蛋的那一類,雖然不拔尖卻也小有名氣,他已經不止一次被老師叫到這兒來罰站,都已經老臉皮厚老氣橫秋了,他輕車熟駕轉過身來,抬起頭,背起雙手,面掛笑容無所謂地與眾同學照面打哈哈。小明肚子里邊鼓著對德強的一大包氣,又羞又惱,堅決不肯與德強站在一塊,擔心別人誤以為自己跟德強是同一蚯貉同一伙的,他來到講台的右邊站定,轉過身來,頭低低看著自己的腳尖。
這是小明自打上小學以來,頭一回被老師叫到講台邊來罰站,而且還面對著全班同學。小明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無地自容,真難堪也!心里邊還特別特別地委屈難受,在這前不久,小明和另外幾位同學被數學老師選中,一起代表實驗小學參加百色城廂小學算術比賽,結果囊獲了集體總分第一名大獎,為實驗小學爭來了榮譽,還抱回了累累獎品︰大紅燙金旌旗,瓖著玻璃框的大獎狀,兩百多冊各類書籍,教學用的大算盤,大三角板,大圓規,地球儀,等等,等等。在眾同學眼中,這恐怕多多少少還有點算個「名人」「紅人」之類吧,如今眼下,自己卻成了這個樣子,「咳——」,真丟人!丟人死了!
有時候,一些班里面出了名的淘氣包因為搗蛋淘氣被老師叫到講台邊來罰站,小明看著他們的狼狽相,心里邊還覺得挺過癮好搞笑的,真沒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著轉,今兒個自己也被老師拉到這兒來罰站了,好倒霉哦!可以想象得出,今兒個自己的光輝形象也肯定比他們好不上哪兒去。
同學們安靜了下來,垂下眼楮,重新提起毛筆認真寫字。沒有人再來欣賞,理會他倆。小明悄悄抬起眼楮四下看了看,認定已經沒有人在注意自己,放心大膽地抬起頭來環視觀察整個教室。這也是小明頭一回在上課的時候,站在教室的最前邊,站在老師的位置上,洞察環視整個教室。教室里邊一片黑壓壓的腦袋,每個腦袋各有著不一樣的發式不盡相同的輪廓形狀,一張張各有不同特點生動有趣的臉兒,一桿桿幌動著的長短不一粗細有別顏色各異的毛筆桿子。好些個男同學剃著剪得短短頭發的鍋鏟頭,圓晃晃的腦袋,短齊齊的頭發。女同學們大部分都剪著齊耳根的短發,因為住校,老師和校長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她們必須剪短頭發以方便梳洗打理。只有兩位來自部隊、來自學校隔壁的民警獨立大隊的女同學,薛園平和李妮婭,她倆不住校,留著長長及腰的辮子。偶爾會有人抬起頭來,看一眼小明和德強,幸災樂禍地沖著他倆擠眉弄眼扮鬼臉,然後,又低下頭去繼續寫字。黃敏生坐在小明的眼皮底下,他的一筆一劃小明看得清清楚楚。黃敏生和岑溪林,勞曉赤,袁範生,他們幾個在班里頭個子最矮,矮得都不及幾位最高女同學的肩膀高,好像小弟弟跟大姐姐同在一個班里似的,因此,老師再怎麼調整座位,他們都只能被安排坐在最前邊,這一次輪到你坐左邊第一組的位置,下一次就會輪到他。第二排位置上,經常會有高霞,袁芳,申楊等等幾位的影子,他們有的因為視力不好,有的因為個頭不高而得到了老師的照顧。坐在第三組第三排位置上有楊凱,楊凱在課堂上喜歡隨便講話,唧唧喳喳地,還喜歡東撩撩、西逗逗座位四鄰的其他同學,因此老挨老師逮來教訓批評。楊凱酷愛書法,所以這會兒你瞧他,安靜得象只溫順的小貓,趴在桌子上,嘴兒緊閉著,腦袋微微往左偏,努力地、正兒八經地一筆一劃,每逢捺筆,右嘴角兒還會跟著往下方咧一咧,好象是在幫著手腕兒使勁似的。與楊凱同桌的陳肖妍,白淨淨胖乎乎的臉兒,額頭上飄著幾縷留海,看上去總是那麼恬靜,漂亮。楊凱本來一直忌諱與女同學說話,他給肖妍取了個花名叫做「肥肥」(按勞曉赤的說法,應該是林加給取的花名,搞不清楚),背後總在「肥肥」長,「肥肥」短地稱呼她。楊凱與肖妍同桌坐一起後,肖妍的大方熱情感化了楊凱,楊凱每天都與肖妍低聲地有說有笑,這讓一些男同學看著非常眼紅眼熱,于是,他們一有機會便逮住楊凱來開涮,「挖苦」,「肆意惡毒攻擊」。有一回,在教室里,楊凱被他們逗急了,大聲地抗議︰「團結友愛呃嘛!」「哄——」一家伙逗得所有在場的人,前仰後合哄堂大笑,到後來,這句話也成了男生們互相「挖苦」、互相調侃開涮的口頭禪。
從第四排位置起,坐著那些個頭相對高大,或者是視力好的同學,山陵,汪波,陸莉,王堅,田新瑰,大班長,徐書清,李槐安,梁德強,等等。第六排,也既是最後一排,亞民,何裕程,汪寧寧,還有小明。
七八分鐘過去了。
這般站著真累人。小明看完了教室里邊,又看看窗戶外邊,只覺得百無聊賴。他想找個東西來玩玩,解解悶兒,于是,他把手伸進衣服口袋里,模索著翻找東西。小明的衣服口袋象是個萬寶囊,里邊兜著一些他玩過以後覺得好玩,或者說是還沒玩膩的小玩意兒。小明先往左邊的褲子口袋里模索,里邊有——唔,這是一顆小鐵釘,這呢?對了,這是一粒解放軍的衣服扣子,還有,這是玻珠,這是蓖麻籽,蓖麻籽一共有三粒,還有,一張紙疊的青蛙。又模索右邊的褲子口袋,里邊有——鋁飯勺,一個象棋子,還有——一根掃把桿兒,還有——一根火柴棍,還有,還有——,哎哎,您先別笑,哪個小孩子不曾經那樣子過?或者換句話說,大人給小孩子配衣服口袋是干什麼用的?不就是讓我們小家伙兜這些個玩意兒寶貝嘛!有句俗話說得好,會玩的小孩才聰明,聰明的小孩會玩耍,百無聊賴難不倒咱,這不,當你覺得無聊的時候,這些小玩意兒便就派上用場了。沒人注意小明在干什麼。小明終于從右邊褲子口袋里模出來了一塊小玻璃片片,這是一塊拇指甲般大小的碎玻璃鏡子,這玩意兒挺好玩挺耐玩的,可以用它來反射太陽光,象手電筒一樣,用它往黑暗的角落里照射,猶如一根光柱子,照到哪里哪里亮,還有,照射別人的眼球也是件好玩的事情,不過,這種缺德的事兒咱們盡量不干,會折壽的。也可以用它來當鏡子(它本來就是鏡子)瞧瞧自己眼楮,自己的鼻尖,自己的瞳孔,數數自己的眼睫毛(如果數得清的話),也可以打量一番自己的小臉兒,看看自己的臉蛋還有那麼丑麼?有沒有長紅痘痘?等等。還有,可以用它來當潛望鏡——對了,這個時候,在這種場合,這個玩法最適合不過了,于是,小明用右手捏住這片小玻璃鏡片,又用左手包抄遮攔,貼近自己的一只眼楮,通過小鏡子,透過左手指縫,小明悄悄觀察著左右兩旁的東西,請放心,別人絕對不會知道你在窺視什麼。小明通過小鏡子看德強,只見德強低著頭,他沒有穿鞋子,光著腳板打赤腳,正在用右腳的大腳拇子,出神地摳著地面的一個小坑窪窪。小明在心想,可惜這太陽光沒有照進教室里來,要不然的話,哼哼!我可以用這鏡子去反射太陽光,用來照射你這個害人精,害我挨老師罰站的壞分子的眼楮了(看過動畫片《貓和老鼠》沒有?典型的老鼠逗貓)。接下來,小明微微側過身子,將鏡子轉向其他人,瞄瞄這個,又看看那個。百欣的腦袋跳入了小明的眼簾,從鏡子里看,百欣顯得更加瘦弱,難怪有同學把他叫做「撩菜」(發蔫的青菜,估計,這也是林加干的好事)。小明一下子想起了什麼,他收起小鏡子,模模上衣口袋,又模模褲子口袋,嘿!找著了!小明從右邊的褲子口袋里,掏出了那顆黃燦燦的小口徑子彈殼來。
小明把子彈殼拿在手中細細打量,看看底部,又看看子彈殼里邊。子彈殼里邊黑咕隆咚的,不大容易看得清楚,小明將子彈殼口調轉個方向對住窗口,借著從窗口射進來的亮光,小明看清楚了子彈殼里邊的底部,在那兒涂有一層灰褐色的、夾雜有一點一點白色反光的東西,「這東西,會不會就是底火(引信)?」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