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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九六一年的春天。那會兒，他們還是一年級。
三月里，春天來了，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了起來。
那天是星期二，下午的第一、二節課是文娛課。在實驗小學里，給低年級小同學上文娛課的是盤啟美老師，盤啟美老師幾年前曾經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文工團團員，復員以後調來實驗小學里當老師。老師正當青春年華，圓圓的臉兒白里透紅，前額梳著留海，兩條辮子長長地掛在身後，腰間的辮梢上扎著漂亮的蝴蝶結，經常穿一身洗得已經有些發白的軍裝，軍裝的上衣前面有雙排扣子，式樣與電影《英雄兒女》中的女主角、文工團員王芳穿的軍裝一模一樣，這種軍裝也被叫做「列寧裝」。老師很喜歡唱歌，歌聲甜美，老師的宿舍剛好就在小明他們教室的對面，課余的時候，待在教室里同學經常能听到老師哼出的歌兒，有《山間鈴響馬幫來》，《繡荷包》，《緬桂花開》，等等。老師給同學們教唱了好多好听的歌曲，有《拜大年》，《豐收歌》，《我長大也當英雄》，等等，其中《我長大也當英雄》中的歌詞是這樣的︰
大紅燈，掛彩門，
喜鵲喳喳叫連聲，
我的媽媽勞動好，
當了英雄上北京，
上北京-
上北京，多光榮，
我讓媽媽把信送，
信兒寫給毛主席，
（講）我長大也當英雄，
當英雄。
文娛課里，老師不但教同學們唱歌，還教同學們跳舞，老師根據歌曲《拜大年》編了一個舞蹈，《拜大年》的歌詞︰
到了一個新年第一天，
我和我的老師同學來拜年，
一見面把頭點，
左手拉，右手牽，
呀 依喲嗨，
團結友愛拜個新年，
呀依喲嗨。
老師教小明他們第六班跳《拜大年》這個舞蹈是在1961年的春節前。那時候同學們剛剛從別的學校轉學來到實驗小學不久。那天的天氣相當寒冷，同學們一個個穿著厚厚的冬衣。同學們圍站在籃球場的中央，每兩個人站成一對。跳舞時，面對面的兩位同學你和我咿呀呀地唱著歌，又拉手，又作揖。小明和趙山陵配對，山陵是班長，跳起舞來一本正經，他那副一邊點頭，一邊拉手的模樣，令小明非常難忘。山陵的臉兒白斯斯的，端正的鼻梁，柔軟微微發黃的頭發，四四方方的國字臉兒。山陵比小明高半個頭，穿了件泥黃色瓖深褐色袖口和下擺的燈芯絨夾克杉，一雙赭紅色的籃球鞋。在學校里只有山陵和加陵兄弟倆有這種夾克裝，夾克裝收腰扎袖，看上去整個人顯得非常地精神帥氣，直令其它同學刮目相看。
上課預備鈴響了。
第六班的小同學們你推我我推你，擁擠著走進了音樂課教室。實驗小學的第二棟教室里有一個專門用于教音樂的教室，每個班的音樂課都安排到這個教室里來上課。音樂教室剛好就在小明他們教室的隔壁，教室里邊只有椅子沒有課桌，一架腳踏風琴擺在教室里的左前角。上課鈴聲響過後，盤啟美老師走進了教室。一番禮儀後，老師對同學們說︰「同學們，今天下午我們去籃球場跳舞。」
「嘩——」教室里一陣輕聲的喧嘩，幾十張小嘴同時嘰嘰喳喳，小臉兒上什麼表情都有，有高興的也有不樂意的。你瞧楊凱，他撅著嘴巴說︰「呀，干嗎老教我們跳舞呢？」楊凱身旁的一位男同學立刻附和︰「就是呃，跳舞是她們女人的事情。」（請見諒，當時他們的確是這麼說的。）又听見另外一位男同學說︰「老師教她們女人就行了。」有人問︰「那我們男人去那里干嗎？」楊凱說︰「我們去玩打槍耍（一種游戲名）。」老師點楊凱的名︰「楊凱，不要東講西講怪話。」楊凱縮縮脖子，小聲地用白話嘀咕︰「時時都跳舞，幾時老師你也教一回我們去沖鋒打仗呃嘛！」
「好了好了，同學們，我們到教室外邊去集合。」老師拍拍手說。
「呃——」
小家伙們從座位上站起來，把椅子拱得一陣稀里嘩啦。
他們走出了音樂教室，在教室的走廊里排成兩行站好，女同學站在男同學的前邊。老師領著同學們穿過教室走廊來到第二棟教室外邊。又穿過第一棟教室和第二棟教室當間的開闊地，這兒生長著十幾棵梨樹，梨樹的枝丫這會兒還是光禿禿的。他們接著穿過了第一棟教室的正廳走廊，來到正廳大門外邊。四根粉刷了白色石灰漿的磚頭水泥柱子矗立在正廳大門的兩旁。正廳大門的頭頂上有一個紅五角星，紅五角星下方懸掛著一盞帶傘形燈罩的路燈。一條筆直的三合土拍成的過道從這兒直通學校的正門大門口，過道長三十多米，寬約一米五。一棵高大的扁桃樹生長在過道的左邊，這棵扁桃樹既是實驗小學校園里那棵赫赫有名扁桃樹，扁桃樹圓形的樹冠高七八米，樹冠的直徑也有七八米，粗粗的樹干需要三到四名小朋友手拉手才能合抱得過來。這會兒，扁桃樹正盛開著密密麻麻的小黃花，樹冠底下的路面被風兒吹落下的一大片小黃花和星星點點綠色的小花柄鋪滿了。學校的籃球場就在扁桃樹的旁邊，三合土過道的左邊。隊伍沿著過道走向籃球場。天氣晴好，薄雲透著點點藍天，太陽暖洋洋的。籃球場的四周沒樓房，視野開闊。
籃球場的左邊，也即是學校校園的西北角，這兒有一間低矮的廁所，黑瓦白牆，女左男右。女廁所旁往左是一排用泥巴壘砌、茅草棚蓋頂的豬圈，廁所和豬圈的後邊是兩米高厚厚的泥巴圍牆。圍牆外頭不屬于學校的範圍了，那里有幾張大魚塘，魚塘里長滿了枯萎的蓮藕葉，魚塘旁邊長有幾棵高大的芒果樹。
籃球場的正面，也即實驗小學校園的北面，這兒是學校的前門圍牆，越過圍牆的上方，可以看到學校前方的三座山頭︰左前方的那座山頭，這山頭在三座山頭中最高，半山腰上有一棵老松樹，老松樹下有一座用泥褐色的片石壘起來的碉堡，山頂上光禿禿的，著赭紅色的以及黃褐色的壤土，還有泥褐色的片石。山頭下方的四周圍，稀稀拉拉長著不少的諸如捻果、牛甘果等等之類的野樹和雜草。正前方的那座山頭，是百色公路段後面的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坡，這座小山坡在三座山頭中最矮，坡上長了一些小松樹，著紅色黃色的壤土。這座小山坡上零零星星撒落有不少的流星隕石，每逢大雨過後，同學們跑到這座小山坡上去玩耍，每每會發現和遇到這些黑溜溜的、身上布滿了在大氣中燃燒過後留下的一個個小洞洞的流星隕石（也叫做玻璃隕石），這些隕石什麼樣的形狀都有，有些像鴿子蛋，有些像小棍子，有的像小瓦片，小的如小指般，大的有雞蛋般大小。有些調皮的同學拿這些隕石來給別人「剃頭」，能把人剃得嗷嗷直叫疼。右前方的那座山頭叫做指揮官山，肉眼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山頂上的那座豪華漂亮、白色顏色的圓頂大墳墓，墳墓里邊埋葬著一位國民黨的兩星中將軍官，「指揮官山」的名字由此而來。指揮官山的山頂周圍還稀稀疏疏長著一簇簇的灌木叢和旱蘆葦等雜草。
籃球場的右邊、過道的另一旁，是一道長度延伸到隔壁地區外貿局大門口的小土丘，小土丘上生長著一排高高的、雜亂無章密密麻麻的毛竹叢，估計這道小土丘和毛竹叢過去曾經是地主莊園的圍牆。一陣風兒吹過，毛竹叢密密麻麻的竹葉兒不停地悉悉索索抖動著，發出了「悉悉索索、嘩啦啦啦」的響聲。後來，這道小土丘以及這排高高的、雜亂無章密密麻麻的毛竹叢在一九六一年暑假期間被鏟平了，這地方被改造成了一片平整的黃泥巴球場，這片黃泥巴球場與籃球場一道，成了實驗小學校園內一個能容納全校師生開大會、開運動會等等的活動以及運動的場所。這排毛竹叢的後端、靠近學校東北角的圍牆根處，那兒生長著一棵高大的、從根部開叉形成兩大粗粗丫杈的大榕樹，大榕樹的根部地方有一個黑幽幽的樹洞，樹洞中能容納一小朋友藏身，瞅著這樹洞，能讓人聯想起狡兔啊狐仙啊等等之類的精靈鬼怪故事，天黑以後，膽子小一些的小朋友沒有一個膽敢獨自上這兒來「冒險」玩耍。
在籃球場這兒待著，最吸引小朋友眼球的是聳立在籃球場邊兒上的那棵高大的扁桃樹，扁桃樹滿枝頭的黃花引來了許許多多的小蜜蜂，小蜜蜂們在小黃花之間左右徘徊上下飛舞，急促煽動著的翅膀發出了悅耳的嗡嗡聲。大家的眼晴總是時不時忍不住地往扁桃樹那兒瞟，看什麼呢？誰都說不上來，反正——好看唄！
盤啟美老師帶領著第六班的同學來到籃球場中央停下。籃球場中央的兩邊各豎了一根有20公分見方，高約兩米的四方木柱子，杉木做的，頂上削成尖形，在離地面一米二的地方被鑿了一個一寸見方的洞，整根方木被漆成了藍白色，經日曬雨淋後已褪色得差不多了，听體育老師說，這兩根方木柱子是用來拉排球網或者是羽毛球網的。盤啟美老師站到了球場旁邊那條三合土拍成的過道上，面對著同學們。這條三合土過道比籃球場的地面高出約有二十公分。老師的身後是那道小土丘，以及那排高高的、雜亂無章密密麻麻的毛竹叢。
「同學們，大家站好來，」老師說，「我今天來教大家跳一個集體舞，這個舞蹈很簡單，我先來示範一遍你們看。」老師說完，唱起了一支叫做《鄂倫春小唱》的歌曲，一邊跳著舞︰
「嗦嗦嗦嗦咪嗦嗦哆啦嗦嗦」，
（高高的興安嶺一片大森林）
「啦嗦啦啦咪來咪來哆哆來」，
（森林里住著勇敢的鄂倫春）
「多來咪咪咪」，
（一呀一匹馬呀）
「咪嗦來嗦嗦」，
（一呀一桿槍）
「來咪來咪嗦啦嗦來咪嗦咪來哆」。
（獐 野鹿滿山遍野打呀打不盡）
這個集體舞是這樣進行的︰（讀者如果不熱衷于舞蹈，或者是對舞蹈不感興趣，請跳過這一段）首先大家手拉手圍成一個大圓圈，然後大家一起一邊拍著手一邊唱著歌，任何人可以在任何時候雙手叉起腰進入圈子內尋找舞伴跳舞，在圈子里順時針，左腳踮起跳一跳，右腳踮起跳一跳，一邊跳一邊尋找舞伴。在歌曲的第二句末如果你選好了舞伴，則在選好的舞伴面前停下，在舞曲的第三句，兩位舞伴同時伸出左手左腳做出一個動作，在第四句，兩位舞伴又同時伸出右手右腳做一個動作。在第五句也即是最後一句，兩位舞伴拉起雙手進入圈內跳舞，順時針踏著舞步，一直跳到下一遍舞曲的第三句時，兩位舞伴撒開雙手，又再次同時伸出左手左腳做一個動作，第四句時，兩位舞伴又同時伸出右手右腳再做一個動作。歌曲的最後一句，兩位舞伴互相招手做「再見」動作，或者可以一起退出跳舞，並站回到圈子邊空出的位置上，或者是那位被邀請出來做舞伴的同學不退場，繼續叉著腰去尋找另一位舞伴跳舞，如此周而復始。老師要求大家按後一種方式跳舞。如果在舞曲的第二句末你未選好舞伴，則你可以一直在圈子里邊雙手叉腰踏著舞曲順時針前進，一直到你找著了舞伴，在舞曲的第二句末你在她（他）的面前停下來邀請她（他）與你一起跳舞。
示範了一遍，老師對同學們說︰「大家看到了嗎？不很難是吧？好了，現在大家先跟我學唱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