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八章 非刑 

作者 ︰ 肖申克117

時光進入了天福十二年的十一月末。免費提供

天氣越來越寒冷,雖然還未下雪,但下了好幾場雨,雨水落在草木上凝結成冰。人馬呼出的白氣,清晰可見。

劉知遠遣使騎著馬馳到鄴都城門外,城頭上的幽州兵將領張璉呼道︰「陛下若許我等幽州人不死,讓我等從容回歸幽州鄉里,我等願降!」

守軍撐不住了。

「陛下已經同意將軍所請。」使者回道。

「請朝廷起誓,我等方可相信。」張璉又呼道。他早已經沒了抵抗到底的勇氣。

使者回報劉知遠,劉知遠就在不遠處的高阜處,他的目光看向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竇貞固︰「竇卿擬詔書,許張璉等幽州兵不死,放還幽州。」

「遵旨!」竇貞固應道。

鄴都城內糧食已經食盡,降卒說城內十有七八餓死,活著的百姓也只有鼻孔還在出氣。杜重威在絕望之中,分別遣觀察判官王敏與其子杜弘璉出城覲見劉知遠,又讓自己的妻子石氏,即前朝長公主朝見,杜重威終于投降了。

在漢軍正式接受杜重威投降之前,郭威遣在殿直當差的外甥李重進將韓奕叫到自己身邊,避開左右道︰「待會納降時,張璉等幽州將校要叩拜陛下,我會命他們暫去你營中安置,幽州大小將校一個也不能放過,殺無赦!」

韓奕驚訝萬分︰「陛下不是下了詔書,送入城內,許張璉等幽州兵不死嗎?」

「我也知如此,奈何陛下意志堅定。」

「陛下金口玉言,若是常常出爾反爾,讓人習以為常,恐怕將來……」

「住口!」郭威微怒,打斷韓奕的質疑,「此事你盡管施行,余者不必過問。」

「既然如此,卑職定不會讓張璉逃掉一個。可是其部下普通士卒呢?」韓奕道。

「陛下說只殺領,幽州兵就依詔令,許他們北返。」

「此去幽州千里,難保這些人不會沿途作亂?他們甘為遼人走狗,殺掠成性,豈會對父母宗邦仁慈有敬畏之心?既然許他們北返,就應派兵押送,以防萬一!」韓奕又問道,「陛下可曾有旨意?」

「這個……」郭威瞪著韓奕,半晌才道,「子仲心思縝密,遠同輩人,滿朝大臣人人年長于你,卻都沒有想到這種不測,你卻考慮得到。陛下尚無旨意,你想如何辦?」

「卑職願領我鄭州兵馬,押解幽州兵北返。」韓奕回道。

「就這樣?」

「自幽雲淪為遼人所有,虜境漢人也常為遼人前驅,掠我中原人畜、財產。卑職將幽州兵押至邊境後,會廢出其一臂或右手三指,讓他們終生不能當兵作惡。」韓奕道。

「殺光了,不是更簡單?」郭威笑道。

「殺掉他們,那實在太簡單了,幽、薊等地的蕃漢豈會知道惡有惡報?況且,廢其一臂,保其性命,以作警告,也算是因為他們也是漢人的緣故,便宜了他們。」韓奕道。

郭威稍想了一下,點頭道︰「這件事就這麼辦,你去準備一下,我自會向陛下討旨。」

郭威見韓奕還未走,問道︰「還有何事?」

「那杜重威……」

「這事你就不要過問了,是殺是留,陛下自有聖斷。」郭威道。

「是!」韓奕不再言語,躬身離開。

 當一聲巨響,鄴都城巨大的城門被從里面推開。漢軍在城外嚴陣以待,從城內奔出一隊隊軍士,輪番被解除武裝,被漢軍分割關押在別處。

史弘肇等率漢軍入城,掌握了各處城門、宮門,劉知遠在眾將與文武百官的簇擁下,入了鄴都城。韓奕也領著自己的人馬跟在後面。

鄴都在長達半年的圍困中,成了一座死城,城內餓死、病死與戰死的人不計其數。韓奕想起了貝州,想起了青州,戰爭死亡最多不是軍士,而是百姓,他們才是唯一的犧牲品,僅僅是亂臣賊子一人的緣故。

這鄴都即是魏州,此州原是魏博軍的治所,是為天下第一雄鎮,一度下轄六州,河朔為其馬是瞻,曾對天下大勢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楊師厚為天雄軍節度使時,豢養八千驍銳牙兵,號為銀槍效節都,復故時牙軍之態,決定了後梁末帝的登基。因為實力太強大,所以後梁末帝將魏博軍一分為二,其中仍鎮魏州的易名為天雄軍,也正是因為這次分鎮,魏博軍士不滿,釀成大亂,是造成朱氏王朝的滅亡誘因之一。後唐莊宗曾在此稱帝,升魏州為興唐府,李嗣源在此被部下擁立為帝,是為明宗。後晉時改魏州為廣晉府。

魏州見證了無數次流血與爭斗,相較而言,杜重威在此反叛也不足為奇。不久,劉知遠改鄴都為大名府。

亂臣賊子杜重威正一身素服,跪在宮門口請降,曾經不可一世的他,此刻像是一條乞憐的狗的一般,跪在地上舌忝劉知遠的腳。不管杜重威曾犯下多大的罪孽,也不管他據城反叛對新朝尊嚴的踐踏,更不管城內死了多少無辜百姓,劉知遠赦免了杜重威的罪過。

幽州張璉也被劉知遠赦免了罪狀,但是他沒高興太久。張璉與部下二十余名將校,被帶到了城外的一個營柵中,正當他們準備享受皇帝賜的美酒佳肴,放松警惕的時候,帳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義勇軍兩百張弓對準了張璉等將校,他們來不及反抗,就被利箭穿心,每人分到了七八支箭矢,一命嗚呼。

「為什麼?」張璉死不瞑目。

韓奕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幽州兵該殺,既然皇帝命令了,韓奕不折不扣地執行。他邁步行走在僕倒的尸間,面無表情地拔出佩劍,往還未死透者身上補上一劍。

「早死早投胎,來生做個太平犬吧!」韓奕暗想。

大劍寒氣逼人,如同這肅殺的冬季。

同樣是投降,結局卻是迥然不同。漢帝劉知遠詔以杜重威為檢校太師、守太傅、兼中書令、楚國公,遷往東京居住。

誘張璉而誅之,非信也;杜重威罪大而赦之,非刑也。

鄴都留守、天雄軍節度使高行周加守太尉、封臨清王,而慕容彥移鎮鄆州天平軍,以前鄭州防御使郭從義為澶州鎮寧軍節度使,將二人隔開。其他人又是一封升遷、獎賞,史弘肇不僅加同平章事,成為侍衛親軍馬步都指揮使,真正成了禁軍中第一號人物。就是義勇軍,也得到獎賞。

杜重威家中的男僕,被列隊押了出來,按照劉知遠的旨意,這些人將配隸軍中。這些男子雖然不過是杜氏的家僕,但此前在外人面前也是不可一世,此時此刻因主家落敗而刺配軍中,個個垂頭喪氣,如喪考妣。

當中,唯有一位惹人注目。那人年輕不大,身材高大健碩,形貌偉岸,比旁人高出一個頭,顯得鶴立雞群,面上表情不悲不喜,卻是有些焦慮,正抬著頭往皇帝大帳方向張望,像是在尋找什麼人。

「看什麼看?低頭!」呼延弘義罵道,「爾等都是有罪之人,來到我義勇軍中,就得規矩點。待他日,立了功,好換個活法。」

那人偷偷瞪了呼延一眼,卻被呼延弘義瞅見了,他立刻大怒,飛踢出一腳,正中那人小月復。這漢子縱是身形高大,受他這一腳,立刻被踢飛了出去,蜷縮在地上,表情痛苦萬分,仍一聲不哼地站起身來。

「你不服嗎?」呼延弘義暗贊此人堅忍,斜睨了他一眼。

「非是不服,只是將軍的話說錯了。」漢子說道。

呼延弘義不怒反笑︰「那你說說看,我如何說錯了。你要是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我就饒了你。」

「我家主人雖然先前犯了錯,不過眼下陛下已經赦免了他,所以無罪。」漢子道,「小人既然被安置到義勇軍中,只盼將軍不要百般羞辱我。」

劉知遠既然給杜重威封了官,那就無罪,這漢子振振有詞,這讓呼延弘義一時找不出理由來反駁。呼延弘義方才踢了他一腳,只是表達自己對杜重威罪大不死反加官進爵的憤怒。

「將來要是上了戰場,將軍說不定還需要小人替您擋住箭矢呢。」漢子又說道,「小人不識書,但也听有童子讀過什麼與子同袍之類的詩文。」

「我義勇軍中的都是好漢,你都會些什麼,敢如此大言不慚?」

「小人黨暉,箭法不值一提,唯有一身力氣可以賣給將軍。」這位自稱名叫黨暉的漢子回道。

「可敢與我比試一番?」呼延弘義邀道,「你若是能在我手下支撐二十招,我便升你做隊正。」

呼延弘義話音剛落,黨暉便猱身而上,一把將呼延的腰抱住,想趁其不備將他摔倒。奈何呼延弘義雙腿如同在地底生根,黨暉向來以膂力驚人自夸,這次遇上了克星,使出吃女乃的力氣也無法令呼延弘義移動半步。

呼延弘義大笑一聲,抓緊將他的腰帶,將他提了起來。黨暉仍然抓牢呼延弘義的腰,不肯松手,呼延弘義只好猛擊他的後背,拳拳生風,眾人只覺得他一雙巨拳如同擂鼓一般擊在黨暉後背。

黨暉仍不肯放手,硬扛起拳拳重擊,嘴角已經流出了鮮血。圍觀的軍士個個目瞪口呆。

呼延弘義也驚詫萬分,他方才並未痛下殺手,否則一拳就能砸斷此人的腰椎,讓此人橫死當場。見這位新兵如此拼命,呼延弘義只好放棄︰「罷了、罷了,就算你贏了。」

「多謝將軍!」黨暉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背痛難當,腳下不穩,一個踉蹌倒在迎面一人的懷中。

「參見將軍!」眾軍士齊聲呼道。

來人正是韓奕,他將黨暉扶穩,待了解情況,不禁問道︰「既然呼延許諾讓你做隊正,那便該如此。我義勇軍均是豪杰之士,不收無名之輩,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名叫黨進!」黨暉見眾人在韓奕面前無不肅穆恭敬,便知韓奕乃一軍之主。

呼延弘義詫異道︰「你方才不是說你叫黨暉嗎?」

「小人這樣說,是為了讓自家方便。」黨進回道。

韓奕莞爾,不知方便在哪里,但見這黨進跟呼延弘義站在一起,從身材上看,倒像是孿生兄弟。

「讓將士們立刻準備,明日我軍便要啟程奔赴恆州。」韓奕回頭命道,「主上命我押解幽州兵北返,順便巡視河北沿邊。」

「遵命!」眾人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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