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了笑道︰「朕曾經在一本雜學書上看到過關于老年人瘋癲的文章,那書上說,有的人起初瘋癲時,旁人根本看不出來,說話做事,倒是跟常人無異,可這會兒她的神智就已經不清醒了。這位洪嬤嬤到底瘋沒瘋、神智清醒不清醒,問問她身邊的人就知道了,宋夫人,這位嬤嬤是你屋里的人,你且說說,她平日里正常嗎?」。
姜氏很想一口咬定洪嬤嬤早就瘋了,可是金殿之上說謊乃是欺君之罪,而且這種謊言一戳就穿,她也只能想想而已,嘴上卻應道︰「回皇上,洪嬤嬤離開侯府時神智還算清楚……」
姜氏的話音未落,姜安孟便站了出來,朝皇帝一禮道︰「回皇上,洪嬤嬤這些日子一直住在臣的府上,起初幾日還算正常,但自從娘娘遇刺後,她便時常瘋瘋癲癲的說些胡話,可見神智早就有些不清了,臣怕她沒法照顧好她自己,還特地撥了她妹妹一家子去和他們住在一起,方便照應,此事整個姜府上上下下盡知,請皇上明察。」
皇帝看向朱子優,面上帶著淺淺的笑意道︰「子憂,看來你是信了不該信的人啊。」
事實擺在面前,朱子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半晌後才應道︰「皇兄,洪嬤嬤之所以會神智不清,完全是因為母後遇刺一案受到了驚嚇,可見她與此事有月兌不開的干系。而且,昨日里洪嬤嬤跟臣弟說起此事時,神智還算正常,有臣弟的下屬可以作證,還望皇兄明察,畢竟此事關系到母後的安危。」
皇帝也不駁斥他,只道︰「洪嬤嬤神智清醒與否暫且放下不提,此事還有其余證人,何不听听他們的說法?」他說罷看向姜氏道︰「宋夫人,宋愛卿方才說,那位李姓姨娘的事情,你全不知情,全是他背著你做下的,此話可屬實?」
姜氏聞言一怔,然後抬起頭來看向跪在她身邊不遠處的宋元義,眼里全是不敢置信。宋元義此時也正抬起頭來,朝她遞了個眼色,好讓她知道,這件事情如果真的要用人命去平息的話,用自己這條命就夠了,不需要把一家子都賠進去。
畢竟是二十幾年的夫妻,宋元義一個眼神,姜氏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卻沒有給他任何回應,而是臉色沉沉地低下了頭。
「宋夫人?」皇帝久等不到姜氏的回答,又追問了一句。
「回皇上。」姜氏冷冷清清的聲音在金殿中回想︰「不是那樣的。」
皇帝劍眉微挑,用上揚的音調「哦」了一聲後道︰「宋夫人請講。」
「這一切都是臣妾一念之差犯下的罪孽,是臣妾將李姨娘帶回侯府的,也是臣妾擅自做主將罪奴抬為姨娘的,老爺那時在任上,即便是反對也是鞭長莫及,又哪里管得了這些,待他回來時,已是木已成舟,老爺此舉完全是逼不得已,求皇上開恩。」姜氏匍匐在地,有條不紊地陳述著。
這時,朱子優站出來道︰「皇兄,宋夫人把責任都攬在自己頭上,無非是想替宋大人月兌罪,她不過是一個深閨婦人,又如何能救得出發賣為奴的要犯?」
皇帝又上揚著聲調「哦」了一聲,把目光轉向了姜氏。
姜氏遲疑了片刻,如果一切照實說,勢必會連累姜家,可若不照實說,她就只能眼看著丈夫替自己擔了所有的罪……
愛人和家人,真是世上最艱難的抉擇。
此時站在朝臣列隊里的姜安孟也有些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站出來承認從前做過的錯事?皇上對此事又是個什麼態度?若自己站出來認了,皇上會怎麼對待自己?會不會禍及整個姜家?思慮再三後,他還是沒能鼓起站出去承認一切的勇氣,只盼著自己的妹妹不要把自己給供出來。
其實,人們常說性格決定成敗,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姜安孟是個熱血而重情義的人,此刻定然會毫不猶豫地上前坦誠自己從前曾經做過的錯事,而不是這般猶豫再三畏首畏尾。如果他敢于在第一時間站出來,皇帝一定會就此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繼而重新重用他。
可是,世上難買早知道,姜安孟的膽小怯弱使得他失去了先機,在這場朱子優導演的陰謀中失去了重得聖寵的機會。
見姜氏沒有說話,朱子優又道︰「皇兄,宋大人自己都承認了,還有什麼可說的?事實擺在眼前,宋大人與李氏余孽相勾結,密謀行刺造反,卻不料事情敗露,東窗事發後,卻妄圖假借**女愛之名掩蓋事實真相皇兄,那位宋六小姐,曾多次去過白雲庵,這也是宋大人跟李氏早有勾結的證據。」
清語自和姜氏一起進殿後,一直跪在姜氏身後,所以皇帝起初並沒有注意到她,這會兒朱子優一邊義正言辭地控訴著,一邊一指指向了清語,才讓皇帝注意到這個重要的人證,或者說是物證。
對于這位能讓自己的皇弟喜歡上的姑娘,皇帝頗為好奇,不由得放緩了語氣道︰「宋六小姐,你可有話要說?」
清語低頭應道︰「回皇上,臣女的確去過白雲庵,但那時臣女尚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臣女只是跟家師同去為太後娘娘求醫問藥,並不知道白雲庵的師太跟臣女有什麼瓜葛,而且此後臣女私下里跟白雲庵的師太們並無交集,請皇上明鑒。」
朱子優冷笑道︰「一派胡言,定然是你父親讓你私下里兩處傳遞消息,你此刻倒是招認了,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清語將身體匍匐在地,沉聲應道︰「即便是皮肉之苦,也不能把假的變成真的。王爺若想屈打成招,那是找錯人了。」
金殿里凡是對朱子優不滿的官員們全都低頭笑了起來,這宋元義是塊兒硬骨頭,生個女兒出來,骨頭竟然跟他一樣硬,竟然敢在金殿之上,當著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就敢給一個王爺吃癟。
皇帝也听得想發笑,卻生生地忍住了,目光閃了閃道︰「你且起來回話。」
清語聞言有些詫異,自己這亂臣余孽竟然還有資格站起來回話?心中雖然疑惑,不過她還是忍著膝蓋的酸麻,從地上站了起來。
起身後,她朝著皇帝行了個福禮道︰「臣女多謝皇上恩典。」
皇帝這才看清了清語的臉,目光微微一凝後轉向宋元義道︰「宋愛卿也起來說話,宋夫人也起來吧。朕想問問,你們當年收留的那位李姨娘,閨名叫什麼?」
宋元義有些模不著頭腦,卻起身一禮道︰「回皇上,李姨娘閨名玉卿。」
皇帝和朱子文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目光里都有些錯愕,片刻後,皇帝才沉下臉來,將桌子重重地一拍道︰「你們幾個,也不要再跟朕玩兒這套情深意重的把戲了,把事情的原委如實與朕道來,若此刻坦白,興許朕還能從輕發落,若是待朕自己查出來什麼了,屆時可不要怪朕心狠」
「皇兄……」
皇帝的怒火來得不明所以,卻正和了朱子優的心意,于是忙出言想要奉承幾句。
卻不料皇帝大手一揮,根本不允許他繼續再往下說,而是帶了幾分不耐地道︰「子憂有話晚些再說,朕現在就想知道,李玉卿是怎麼從刑部被弄進侯府去的,又是怎麼死在侯府的若是說不清楚,回頭朕便命人把侯府滿門都請進大牢里,什麼時候說清楚了,什麼時候放人。」
宋元義和姜氏剛剛起身,听聞皇帝此言,又嚇得跪了回去,姜氏之前便打算如實招供了,如今見皇帝動了怒,要遷怒整個侯府了,哪里還敢隱瞞,只得將她如何托姜安孟將玉卿賣去了青樓、玉卿如何自己劃花了臉、自己又如何偷龍轉鳳把她救了出來等等這些事情都講了一遍。
皇帝昨日便听宋元義粗略地講了一遍,只是涉及到姜家的事情皇帝並沒有听說,而且昨日听的時候,他的立場還是站在宋元義這邊的,滿心里都在替他打算,想著如何才能替他月兌罪,將他的罪責降到最低,但是今日再听這一番話心情卻是大不相同了。
那個早年在宮中救過自己和子文一命的美麗女子,那個為了不相干的陌生人敢于頂撞瘋魔似的李皇後的人,那個自己心心念念多年,想要報答她救命之恩的姑娘,竟然被人陷害至廝,難怪待自己登基後遍尋不著她,難怪她的檔案會在刑部消失得無影無蹤,卻原來不是逃走了,或被什麼江湖義士救走了,而是在侯府過著那般豬狗不如的日子
姜氏講完後,又匍匐在地,皇帝听得冷笑連連,近乎咬牙切齒地道︰「然後呢?李玉卿是怎麼死的?」
姜氏趴在地上,哪里看得到皇帝的臉色,只想著李玉卿乃是罪臣之後,自己殺了她也不算是什麼大罪,于是竟真的照實說了︰「是臣妾命洪嬤嬤在她的茶水里下了紅花,所以李姨娘才會在分娩後血崩而死。」
皇帝听完後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姜安孟上前听旨。」
姜安孟心中忐忑,不知道皇帝要怎麼發落自己,走出朝臣的隊列後,惶恐地應道︰「臣遵旨。」
「姜安孟,罔顧王法,假公濟私,茲降為從四品青州知府,三日內離京赴任。」
從朝中大員一下子變成了地方官,從權力的中心地帶一下子滑出了邊緣,這對姜安孟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