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好難過的,這是她應得的懲罰,凡在這種事情上,倘若你步步退讓容忍,恐怕到最後,跪倒地來的,是你。」呂載夫看出她的心思,言語之中凌然有理。
夕顏淡淡一笑︰「這個道理我還是能明白的,只那個丫鬟伴著我一起成長,如此一去,不知要淪落何處。」說著,目光又移向外去。
「您二位還真是聊得十分投入,天都大明了,還燃著這蠟燭。」落葵怕夕顏又因憶到錦兒而心生苦痛,忙緩和著折轉了話題。
她一面笑說著,一面拔下發上的細簪,行到高放在桌案上的燭前,抬臂伸去,方才還燃地孜孜不倦的火光因燭芯的掩埋而頓時熄然。輕輕甩了甩手中的簪子,又重新緩緩插回髻上,轉身之間卻迎上了一雙注視的驚詫目光。
夕顏駭得站起身來,少修也邁到跟前,疑道︰「父親!您在做什麼?」
卻只見方才一直盯望著落葵的呂載夫在她抬手之時倏地從椅上驚起,毫不猶豫地沖到跟前,死死瞪著已嚇地呆若木雞的落葵。
「將……將軍!」落葵已然連話都說不完整。
卻未待她語罷,呂載夫抓住她的手腕,抬至眼前,細細觀察那一個銀光吐暈的鐲子,聲音硬而有力,不容拒絕地問道︰「你是誰?」
「我?」落葵驚慌地看了看夕顏,又不敢躲閃他逼視的眼神,卻也不知如何來答他這莫名的問題。
「呂將軍!您這是?」夕顏見落葵失措害怕的樣子,不解于他這突然之舉,忙上前來詢問。
「說!你是誰?」呂載夫似沒听到夕顏的詢問一般,繼續咄咄逼問相對的那個女子。
落葵忙顫顫巍巍地回答道︰「奴……奴婢是大少爺身邊的丫鬟。」
「你是何時進的蕭府?」呂載夫並沒有將她松開之意。
「我……」落葵又話不成聲起來,眼中若隱若現點點淚花。
夕顏看到落葵的手腕已經被他用力的抓握而顯出深深的勒痕,忙一面伸手去撫,一面獻笑道︰「這個丫鬟打小便沒了父母,是爺爺將她收留在府上,一直以來都是伺候著子逸的。若是她哪里得罪了將軍,我替她跟將軍配個不是了。」
「父親!你怎麼了?這是牡丹園的落葵姑娘,您把我送至蕭府來學習的那年不是還在牡丹園夸過她能干嗎?」不跳字。少修也看到了落葵眼中恐慌的淚水,怕向來雷厲行事的父親把她嚇壞,忙上前來將父親朝後拉扯。
「落葵?」呂載夫若有所思地重復念著,少修借此忙將落葵從他手中掰開。
一掙月兌開他,落葵便嚇連忙低頭退到夕顏身後。
「那你手上的鐲子是如何得來?」片刻後,呂載夫再次朝她走去。
夕顏擋在她身前,笑著解釋道︰「那不過是她死去的父母留下的遺物。」卻也覺得奇怪,方才他面對錦兒跪在自己面前哭喊那樣的場景都能保持穩靜,卻又為何因看到落葵手上的鐲子而方寸大亂起來。于是,便試問道︰「不過是女子的普通飾物,將軍怎會如此感興趣?」語罷,便側過臉來,朝身後的落葵望去,卻見她也是一臉的茫然不知。
「沒有什麼,只是覺得這鐲子眼熟罷了。」呂載夫些許恢復了平靜。
「為何眼熟?將軍曾經見過嗎?」不跳字。夕顏有些不肯罷休,如此激動的言行,必是因回想起那鐲子背後隱藏的故事。自己曾經也只是覺著落葵這手上的銀鐲十分精致罕見,雕飾錦雲鳥獸紋樣也同平常女子所戴的大有不同,所以從第一次看到後便記得十分清楚。
望著夕顏的殷殷探詢,呂載夫似乎並沒有要將那回憶說出之意,只笑道︰「老夫剛才是過于驚詫了些,但到了近處細瞧時才發現,這並不是我要找的那對銀鐲。」說著,便轉身朝少修說道︰「修兒!你先同我回呂府一趟,去準備準備,明兒是蕭五爺的出殯之日。」
「是!」少修應著聲,卻是看著一直垂首不語的落葵。
夕顏忙出言挽留︰「將軍定是深夜到的,又同爺爺話談許久後在牡丹園絮語天明,恐怕早就餓了,我命下人們去備些清淡的粥來,您同少修用過後再回吧!」
「大少女乃女乃客氣了,老夫長途跋涉回來,正盼著睡個好覺,明兒一早又得趕去五爺府上,所以就不再過多停留了。」他笑呵呵地回道,目光定在落葵腕上的銀暈不動。
許是感覺到他的眼神,落葵悄悄將那鐲子朝衣袖中遮掩起來。
深深凝望一眼,呂載夫向夕顏一抱拳告辭後,威嚴立現,拂袍而去。
遠遠看著健步如飛的兩人離去,夕顏這才慢慢回望向落葵,卻只見她也正蹙著眉凝視著他們漸行漸遠。
「你這鐲子真是父母親留下的遺物?」夕顏緩緩開口,卻是用極其溫和的聲音,怕她以為自己對其不夠信任。
果然,落葵的眼中忽閃出無辜︰「姐姐!這確實是落葵死去的父母留下來的。」
夕顏垂睫低想,若是如此,那恐怕落葵也是不知道其中原委的,于是便欲替她打開回憶的思泉︰「那你好好想想,戴著這鐲子的時候可有什麼讓你記憶深刻的事情發生?」
「這倒沒有,若說是記憶深刻的事情,那便只有父母親窮到餓死,當時還十分年幼的我在路旁哭泣,于是遇到了太老爺,他老人家給了我一些銀子,我為了報恩,就把身上唯一值錢的這對鐲子送給太老爺,他見我可憐,便又將鐲子還給我,還將我收留在府上,一直到現在。」落葵陷入沉沉的回顧,夕顏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到她對蕭老爺子恩情的記憶猶新。
「爺爺?」夕顏有些弄不清楚了,怎又牽扯出他來,若蕭老爺子當初因見落葵可憐而有心收留她,應該會一開始便告訴那時已然成為孤兒的落葵,以安慰一個失去至親茫然無助孤兒的心,可為何是在看到她送上的鐲子之後才決定將她帶回蕭府,況且蕭家這樣的大宅,對所招下人的要求還是十分嚴格的,他怎會如此輕易地便領還十分年幼的落葵入府?這麼來說的話,蕭老爺子對這個鐲子以及鐲子後的秘密是知道的了。
夕顏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剛才嚇壞了吧!我也是第一次見這個將軍,實在不知道他是個怎樣脾氣的人。」說著,目光已經穿過長長的前院,朝園門他們離去的方向望去。
落葵笑著搖了搖頭︰「如今好多了,剛才他那不可思議的眼神,就差直直地看到我心里去,真是讓人滲得脊背涼寒。」她一面說一面撫著仍未平靜的胸前起伏。
淡淡一笑,夕顏說道︰「回去歇著吧!你也勞累了一夜的。」
像是想到些什麼,落葵猶豫片刻,才低聲對身旁之人說道︰「姐姐!昨兒清晨在我們滿府前後尋你的時候,大夫人將我叫了去。」
夕顏明白了她話中之意,溫和道︰「是為了讓子逸那你為妾之事吧?不少字」
落葵看著她,點點頭,眼中盡是憂慮、愧疚甚至一絲傷懷。
「那你可應了?」夕顏只是簡單一問,因她知道,既是大夫人竭力要做到的事情,又得到了蕭老爺子的認可,便已然成了定局。
落葵卻滿目神傷地使勁搖頭道︰「我怎能答應!姐姐你與大少爺如此一對,我怎會忍心橫插阻隔。」
「傻丫頭!」夕顏笑了笑︰「這件事恐怕已經由不得你了,在蕭家這些年,你應該清楚大夫人的固執,她既然已經認定你,那此事就非你不可了,況且姐姐心中清楚,你對子逸也是一往情深,不過如今他病情又嚴重了,你還要委屈一段日子才是。」
落葵驚突然聲淚俱下起來︰「姐姐!我是萬萬不會嫁給大少爺的。」
夕顏付之一笑,只輕輕執起她的手,心中卻是能夠體會落葵的心思,倘若是自己做了閨閣姐妹婚姻中的第三個人,那也是十分難以接受的,即使心中有情,卻也渴望能得到一份獨屬于自己的愛情與小小家庭。
「大少女乃女乃!」疾呼聲從廳堂側門中傳來,隨即看到跑地有些氣喘的花蝶奔到跟前來︰「大少爺醒了,口中念著您呢!」
「子逸醒了!」夕顏一喜,懸著的心終沉了下來,竟有些熱淚盈眶,她用手輕輕拭去那將落的淚水,輕聲朝落葵回道︰「快!咱去瞧瞧!」
幾人進了臥房,屋中熟悉的煙霧繚繞再次冉冉而上,卻是比曾經要蒸得房中模糊許多。款步朝里走著,朦朧中見子逸正憔悴地倚在床上,聲聲喚著自己的名字。
加快步子一到了跟前,夕顏的手便被子逸緊緊住握住,繡著胭脂紅牡丹花樣的袍袖,因這突然的伸展,露出雪白如瓷的皓腕,因房間封的嚴嚴實實,便點上支紅柱,柔柔的光亮下,夕顏能夠看到他蒼白如紙的俊秀臉龐,早已被那毒侵蝕得沒了平日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