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宋氏鏢局」的院子里十分安靜,大部分鏢師都隨宋大當家的出鏢了,剩下幾個沒人管束的鏢師難掩興奮之情,整日介的往外面跑,看那個架勢,似乎宋大當家一日不回昌平鎮,他們便準備一日不回宋府。
而宋三小姐宋佳凝的內傷遲遲不好,曾經的精神奕奕不見蹤影,總是要睡很久才能恢復一些體力。所以這些時日以來,她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忽然,一陣刺破空氣的「呼呼」聲在後院響起,原來是剛剛用過早飯的葉滄滄開始練劍了。听說武林大會高手如雲,她實在是越想越沒底,于是只好臨陣磨槍,希望能在武林大會上支撐得久一些,莫要太過丟臉才好。
說來也奇怪,她受的傷要比宋佳凝的重上許多,又一連昏迷了七日,旁人都只道需要調養幾天才能恢復。哪知,才睡了一夜的安穩覺,精神居然十分充沛,絲毫不覺無力虛弱。
昨日臨睡前,她將那「鎮魘法訣」認真的修習一遍,然後,雙眸一合,手勢一變,左右手各掐蘭花指,開始試探的感應那肖某某口中的幻境。
最初時,毫無動靜。可是等到葉滄滄在心中將那晦澀難懂的千字口訣默念了幾遍之後,腦海中忽的騰起一片白霧,讓眼前朦朦朧朧的。過不多時,霧氣漸漸散開,出現在她眼前的,赫然便是那片茂密的樹林。
葉滄滄盤膝而坐的縴細身軀驀地一抖,心中一片激動,看來那肖某某說的都是真的,這幻境並不是只會出現一次。
再次置身于這片幻境中,或許是有了比較,或許是她開通七竅的原因,此時竟深切體會到此地四處翻涌的天地靈氣,引得她氣血都為之翻騰。
已然開竅的她,應該也是要利用身體感知這靈氣來進行修煉吧?可是,下一步該如何做呢?那個紅衣仙子並沒有出現,四處尋找過後,那只不知是狐狸還是松鼠的小東西也不知所蹤。葉滄滄忽然有些迷茫,不知所措。
這一次,她沒有在這幻境中多作逗留,只是再次四處打量一番後,帶著眾多疑問離去。
此刻,只見葉滄滄的縴細身形滿院飛舞,隨著右腕的旋轉,真氣注入到手中的軟劍上,原本柔軟的劍身頃刻間筆直堅挺,在清晨的日光下,揮灑出漫天的劍光,煞是好看。
這時,有刻意壓低的小小的贊嘆聲透過院門傳了進來,葉滄滄听在耳里,臉上神情越發沉著冷靜,身形變幻的更是快,直讓人覺得目不交睫,眼花繚亂。
又過了一會兒,遠處傳來一聲呼喊聲,門外偷看的人躊躇了一下,還是戀戀不舍的離開了。
等到他剛轉過身,院里正在舞劍的葉滄滄身形一頓,「唰」的一聲,握住右手的軟劍又變成原本柔軟無力的模樣。
「小屁孩,一大早就跑來偷看,真是累死我了!」葉滄滄瞥了眼虛掩的院門,忽然沒頭沒尾的嘟囔了一句。
原來是那個叫小虎的少年在門外偷看,他听說宋佳凝和那個女孩子所在的什麼宗居然真的收到了武林大會的邀請函,心下詫異之余又十分羨慕,又是小孩子心性,于是起了個早床來偷看,果然就看到當日自稱那個什麼宗宗主的少女在院子里舞劍的情景。一見之下,立即折服,還忍不住贊嘆了一兩聲。
而那葉滄滄早就察覺有人偷看,于是才將那套「繽紛劍法」舞得疾快無比,速度一快,自然能夠掩蓋其招式之間的生疏與漏洞,落在外行人眼中,卻只覺得她滿院翻飛,劍光熠熠,果然是有資格受的武林大會邀請的「宗主」。
此刻那小虎已經被家人喊回家,葉滄滄登時也停了下來,沒必要再將劍舞的像跳舞似地。恩,看來,要保全顏面,果然還是靠實力的!
此時,仍是獨自立在院子中央的葉滄滄眼中漸漸涌起堅毅,忽的眉頭一皺,手中的軟劍再次豎起。這一次,就是真正的練劍了。
毫無花哨的招式,腳下也不再使出「魂移步法「助威,葉滄滄一招一式的按照師父蘇櫻的教導,那些招式刻在心底,心念一動就能比劃出來。可是,動作雖然也是連貫自如,卻始終少了些重要的東西。
是什麼呢?她一邊竭盡全力的練著,一邊焦慮的想著。是殺意?還是氣勢?或者說,這套在師父與大師姐手下能夠大放異彩的「繽紛劍法」壓根就不適合自己?
只是,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呢?
葉滄滄一想到這里,心中更加急躁,腳步動作不自禁的加快,手上揮劍的速度反而沒有之前的流暢。
許久許久,這個院子里只听見劍身不停刺破氣流的聲音,漸漸地,舞劍人的鼻息也開始加重。
有過了許久,日光漸烈,毫無遮掩的將舞劍的少女籠罩其中,雖值夏末,卻仍是讓她溢出了一身細汗,連鼻尖上都冒出細小的汗珠子,在陽光下折射出晶瑩的光芒。
終于,「唰」一聲,葉滄滄頹然收劍,雙眸在日光的直射下有些刺眼,于是下意識抬手遮了一遮。
原來已然快晌午了,不知不覺竟然過了兩三個時辰。只是,那「繽紛劍法」仍是毫無突破,總覺得有一個巨大的瓶頸等在那里,靜靜地注視著自己,自己能夠看到它,卻始終跨越不了它。
難道,這套劍法我真的練不來麼?如此一來,又如何替師父師姐報仇雪恨?
一時間,沮喪、懊惱、失落、焦躁一同涌上心頭,葉滄滄索性將劍收回懷中,沒有心情再練下去了。
她忽然想到一大早都未露面的宋佳凝,不知她是尚未起床還是早已出門辦事去了。心中想著去她房中看一看,畢竟這些日子多虧了她的照料。于是抬腳往她房間的方向走去,才邁了幾步,忽的又停住,然後卻直接轉身走了出去。
晌午的街上人來人往的倒是頻繁,想必大多是趕著回家吃飯的。
而昌平鎮僅有的一家酒樓生意正是興隆的時刻,僅一樓的大堂便坐滿了食客,更不提二樓的雅間。
葉滄滄徑直走進酒樓,找了一個角落的空位坐了,立時便有小二上前招呼,她點了兩碟小菜,然後豪爽的要了半斤酒。今日又穿著以前那身紫色勁裝,黑發高高束起,像極了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小二站在她身旁,沖著廚房方向遙遙的喊了聲︰「兩份小菜,半斤酒水,準備 !」喊畢,又朝葉滄滄笑道︰「客官,您稍等。」
就是這說話的功夫,廚房的伙計已經將小菜端了出來,小二立刻上前端來,在桌上放好,又說了句︰「您慢用!」才轉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葉滄滄心神不寧,也沒興趣打量周圍那些真拼酒的食客,自己給自己斟上一杯,連菜都不先吃一口,一昂脖,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她這廂作勢豪爽,下一秒卻被堵在喉中的酒嗆得連連咳嗽,引得鄰桌紛紛側目。
葉滄滄趕緊將頭低下,兩頰早起泛起緋紅。
原來她根本就不會喝酒,只是看別人喝的豪爽大氣,有樣學樣而已,哪知大氣未學到,反倒惹得旁人嗤笑。
此時,喉嚨處火燒般辛辣,十分難受。她趕緊夾了幾筷子青菜喂入口中,粗粗嚼了幾口咽下,才覺得舒服了一下。敢情這杯中物這般澀口,哪里像他們形容的美味可口?這樣想著,伸手將半壇子酒往旁邊推了推,看來是不準備再喝了的。
唉,本想著借酒澆愁,哪知愁更愁!葉滄滄心中沮喪大起,手中筷子下意識的在碟中翻動著,卻沒有要吃的意思。
心神正在游離之際,忽听身後傳來一聲嘆息,緊接著,又連嘆了兩息。
葉滄滄心下納悶,這熱鬧的酒樓中,誰竟能比自己還惆悵?居然一連三嘆。于是回頭一看,卻發現在身後更角落的地方,一個穿著黑乎乎衣裳的男人趴在桌上,桌上只有一碟見底的花生米,卻有六七個酒壇子。
葉滄滄望去時,那人正好抬頭,露出一張久經滄桑且胡子邋遢的臉,正喟嘆道︰「可惜可惜!竟糟蹋了這等美酒!」他彷如無人般自語著,一雙渾濁的眼楮卻死死地盯著被葉滄滄推遠的那壇子酒。
看到眼前的一幕,外加此人身上一股沖天的酒臭味,葉滄滄立刻明白眼前的邋遢男人就是個貨真價實的酒鬼。
對于酒鬼,她是素來沒有好感的,只是這次不知為何,竟然對他生出些憐憫之心。或許是看他衣衫襤褸,必定境況不佳吧。其實她不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這酒鬼那一連三聲落寞的嘆息,雖說是為了杯中美酒,卻也是嘆進了她的心里。
「大叔,這壇酒就請你喝了吧!」葉滄滄見他目光寸步不離那只酒壇,索性就將酒壇往他那邊推了推。
酒鬼大叔一听,雙眸驀地大放異彩,也不客套,一把搶過酒壇,仰頭就往嘴中倒去。液體順著他的唇角滴滴答答的落下去,將胸前衣襟聲染濕了一大片,看他神色,卻是毫不在意。一口氣喝完,反手一抹,贊嘆道︰「好酒!好酒!」看神情,似乎意猶未盡。
喝了別人的酒,連聲謝謝都不說,只在一旁贊嘆好酒。這事若是放在平時,葉滄滄肯定會忍不住出聲譏諷幾句,今日卻不知為何竟覺得實屬平常,毫無芥蒂。只是淡然一笑,便轉過頭吃菜去了。
此後,後桌的酒鬼再沒發出任何聲響,估計是又趴在桌上睡著了。
葉滄滄懷有心事,哪里有情緒吃飯,胡亂吃了幾口,便起身去掌櫃那結賬。結完帳,正準備離開時,酒樓里有人拔高音量喊了起來。她回頭望去,原來聲響竟是來源于酒鬼大叔那桌,此時,酒鬼大叔仍舊沒精打采的趴著。而大聲呼喝的,正是那個店小二。
「怎麼回事?」葉滄滄一皺眉,自語道。
剛匯完賬的掌櫃卻以為是問他,抬眼望了一下,隨即很快又低下頭,仍是要緊不慢的算著帳。口中解釋道︰「哦,想必是那個客人身上未帶銀兩吧。」
掌櫃多精明,僅一眼望去便猜中了。那酒鬼大叔身上果然是毫無分文,居然一口氣點了七八壇好酒。此時小二見勢不妙,正在一旁討要。那酒鬼卻不知是睡迷了還是假裝喝醉,竟是任他軟硬兼施仍是毫無反應。
此時,小二的音量越拔越高,用詞也相當不善,言語中竟然隱隱帶著鄙視侮辱之意。葉滄滄眉頭皺的更緊,略一思考後,忽的伸手在懷中掏出了一錠碎銀子,往掌櫃面前一放,道︰「掌櫃的,你叫那小二別囔囔了,那個大叔的酒錢我付了。」
掌櫃的聞言,手中正打得「啪啪」作響的算盤一停,略微吃驚的望了眼前這個瘦弱少年一眼,忽地一笑,又低頭算賬起來,只是口中淡淡說道︰「少年郎,心存善心是好事,卻要做到實處。世間需要救濟的人那麼多,何必為了一個酒鬼破費呢?」
葉滄滄听了他的話,神色一動,又轉頭回望了一眼,正巧遇見那酒鬼大叔一抬頭就掃過來的目光。
那是怎樣的目光?充滿了落寞,孤寂,卻又隱隱透著一些傲然。
不知為何,葉滄滄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之下心跳居然微微加快,怔了一怔,忽地回頭,對著掌櫃展齒一笑,道︰「天下蒼生何在?不就是眼前這位需要幫助的大叔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