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就三個人,梁五不時出現,有弟早就拿梁五當自己家人看,而來弟雖然是對梁五沒想法,可她對梁五也有兄弟一樣的感情。在這里,只和有弟在一起,來弟缺家人和朋友。
坐在灶下燒火的來弟對有弟說安公子見一次人換一次衣服,來弟只是好笑,卻不願意對有弟保證︰「姐一定不嫁給他。」不是來弟此時心里有想法,很多人是如此,我不願意沒想過的事情,不願意對著人保證出來,自己心里明白就行。
有弟看到來弟只是笑,沒有接話,心里慌上三分。依著有弟的小心思,要換成有弟,一定會拍著胸脯說︰「決不嫁隔壁大戶。」不願意不怕說出來,有弟不明白,成年的人,是不願意對著任何人多做保證,很多時候,事情是變化而來。白雲蒼狗與自然萬物,不由人作主。
這一頓晚飯吃的強打歡笑,有弟小脾氣發作過,覺得姐姐不容易,而且又不是明天就出嫁,有弟不願意笑,也能強撐出來,而且有弟看到來弟笑的象是歡聲笑語,有弟這笑就更勉強,不要梁五哥,象是很開心。
來弟年紀大些,當然是笑的自如。梁五氣走,估計以後是不來,來弟在心里如是想。她一面盤算著梁五在家里出多少力,該給他的還是要給他,給他做身冬天的衣服也行;然後來弟要好好對有弟才行,家里就只有小有弟陪著自己。
不願意親事的來弟心中也沮喪,不想梁五一听到不願意三個字,就暴跳起來。來弟是想著能好好地說一說,遇到梁五失望太大,他沒有心情听下去。梁五離去,來弟心里也難過,少了一個兄弟。
丈夫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來弟坐在水邊的時候,苦笑著對著水中月這樣想。這是晚飯後,失去手足的來弟走出家門,遠遠地在這小橋邊坐下來,只是在憂傷。
屋後也有小溪淨石,可是來弟對著有弟,就要笑語歡聲才行,生怕再得罪有弟。幽幽一聲長嘆對著幽幽流水,身後傳來安公子笑語聲︰「為何傷心?」
來弟走的足夠遠,不想讓有弟看到;安公子是玩這農家夜色才走過來,明年宅子蓋好,沒有閑心也沒有閑情再來才是。
「你怎麼了?」安公子在來弟身邊坐下來,看著她面上難以掩蓋的表情,那是憂愁……月色融融之下,對著這溫和的笑容,溫和的語聲,來弟突然悲傷的不能自己,輕聲啜泣起來。安公子默默無語陪著她,心中都有不如意,一個姑娘帶著一個弟弟過日子,可以想到不容易。
取出絲帕遞過去,安公子還是無話。來弟抱膝埋頭哭了一會兒,再抬起頭時,看到一只手掂著絲帕就在眼前,不知道他放了多久在這里。
猶豫一下的來弟用袖子擦一擦眼淚,對著那潔白尚有幽香的絲帕看一看︰「會弄髒的。」安公子含笑︰「不會把你鼻子弄髒。」
來弟破泣為笑,接過那絲帕先在鼻尖聞一聞,眉毛眼楮都舒展開來︰「真香。」然後對著安公子嫣然一笑︰「我喜歡。」
布衣布衫的來弟,沒有脂粉和首飾,也不習慣用油梳頭。她不會梳發髻,為勞作方便,總是一根麻花辮,卻是收拾的整齊。此時月色清麗在她面上,不知道是月色清新還是人更清新。安公子略有些失神,知道這姑娘生的好,卻不知道出美人的月色下,又能出來這樣一位美人。
果然是有弟說的對,來弟打扮打扮,比家里來的客要中看。安公子竊笑一下,做弟弟的這樣吹捧自己姐姐,做姐姐的平時也疼弟弟,這一對姐弟倆,算是相依為命。
姑娘大了這里哭,不用問是為著男女情事。安公子難得有一絲關心不相干人的心思,淡淡勸解道︰「你弟弟很疼你呢,你有這樣一個弟弟,比我要強些。」
可不就是為著有弟才哭,傷了梁五是不得已,要難過;有弟把自己的手打開,又說一句︰「你為啥不同意?」這話才傷到來弟,而且來弟從有弟的心思想一想,自己要真是個農家姑娘,梁五算是一個不錯的親事。可來弟不是農家姑娘。
心中轉幾轉,來弟這才哭出來,覺得無人可以明白自己,也明白不會有人明白自己。怎麼能讓有弟明白,姐不是你姐,卻願意照顧你;怎麼能讓梁五明白,可以做手兄,親事沒緣分。
此時听著安公子語音潤潤問出來,來弟心中舒服許多。梁五要是能和和氣氣地坐下來好好說一說,來弟也不會覺得委屈,梁五也不會暴跳而去。
這一會兒,陪著來弟解心懷的是安公子。來弟在潛意識里對安公子會覺得說話能懂,他識文斷字,會說指鹿為焉這個笑話。而且安公子態度緩和,讓人覺得他有一雙好耳朵可以讓自己傾訴。
來弟似受了魅惑般,不知不覺地和安公子攀談起來︰「有弟小呢,沒認識幾個字,要是打擾公子,請公子莫怪。」
「最多有好些馬,」安公子笑著道,來弟也笑起來,想起來那一句篆字︰「請教公子,您那篆字寫的是什麼,我看不明白,公子您白彈了一次琴。」
安公子微微一笑,弟弟一眼看去,是個鄉下娃;這當姐姐的不時要讓人驚奇,她還知道什麼是篆字,而且也會用些詞語,還認字?安公子不能不好奇,這姐弟兩個人相隔十萬八千里,這真的是親姐弟兩個?
「是來弟姑娘指正。」安公子有著文人的炫耀風氣,當時被有弟說的性起,提筆就是四句話,然後下面故意寫篆字,用意是刁難來弟,不想這姑娘她,還認識是什麼字體。
來弟已經不哭了,笑吟吟對月道︰「不敢當,我不認識。」越听來弟說話那神氣,安公子越覺得她不是一個鄉里姑娘,也就隨著問下去︰「你平時所習,是什麼字體?」
這話象林中投箭,又似水中擲石,來弟姑娘就象那躲箭的兔子,又似水中避石游魚,慌亂在她面上一閃而過,面上再平靜時。來弟聲音里有了距離︰「我,不會寫毛筆字。」
安公子不知這慌亂是為什麼,但是一個人不會寫字,卻認識什麼是篆字,安公子覺得不可能,卻也不深究,只是道︰「會念也應該學學寫才是,不會被人糊弄了去。」就是簽佃田的田契,也不用再按手印不是更清楚。
「不是女子無才便是德?」來弟這一句話俏皮地蹦出來,有與古人探討的意思;安公子失笑︰「你這調皮丫頭……」下句話又咽了下去。
來弟談興起來,追問道︰「你覺得這話對嗎?」。安公子莞爾︰「不要亂批前人。」然後也問來弟︰「你覺得不對?」
此時月上中天,安三隱在樹後一直跟著,看著來弟哭,公子哄,這就說起話來,安三心中詫異,更是不能自己。這……怎麼可能?橫著找豎著找,也輪不到這位姑娘才是。安三心中著急,公子何等樣人,和一個村里姑娘在這里說個半天,要是讓人看到,如何洗的清楚?
著急的安三素知安公子的個性,又不好催他,一個人只是到處看,不要有人過來才是。又怕來弟這姑娘是有意在這里候著,想一想這姑娘算是精明人,就為著小杏兒要工錢那一出,足見她沒有廉恥。安三急的不行。
「不是不讓批前人?」來弟心中明白上來,此時再遮蓋自己是個無知村姑,也來不及,只是用安公子的話還給他。然後把絲帕還給安公子︰「我並沒有用。」再說一句︰「多謝,」這就走開。
直到來弟走遠,安三才從樹後走出來,一張苦瓜臉皺著︰「公子,這是伎倆才是,您以後再不要和這位姑娘單獨說話才是。」說到三分處站起來就走,分明是欲擒故縱。
安公子拿著自己的絲帕,絲帕一角在月下清楚可見一個「佶」字。對于安三這樣說話,安公子心中覺得不是,她象是掩飾什麼,怕我發現什麼。安公子再看手中絲帕,這才醒來,這是我隨身用的,怎麼能給一個姑娘。要是七表叔家的小表妹,一定拿著不放,拿回去就當作定情之物。
「去打听她為什麼哭?」安公子這樣交待一句,全不管安三臉色更苦。安三跟在後面心中叫苦,公子見多小姐們,,這小家碧玉一樣的來弟,這就讓公子動上心思。安三骨嘟著嘴跟在後面回來,這如何是好?
回到家中,安公子洗洗準備睡覺。現在是他一個人住在廂房里,沒有陪夜的丫頭和服侍人,事事自己動手。月兌去身上外衣,只著小衣的安公子手拿著燭台走到床前坐下來,正要吹熄入睡。
外面安三回話︰「楊小懶求見公子。」安公子挑眉冷笑一下,拖拖延延到今天才來,他好大膽子。當下放下明亮的燭台,走過去打開門︰「進來。」
楊小懶走進來,看著坐著的安公子只著小衣,這樣不避的相見,其實也意味著自己是個奴才,公子見奴才,衣著不整也行。要是見客人,公子他會這樣嗎?
拜倒的楊小懶也就直言︰「小人是來向公子辭行。」安公子面上紋絲不動,就是眼楮也只看著自己手中折扇上的瓖金釘︰「欲往哪里?」
「小人一家災年中得安家庇護,這才得以周全,小人深知無以為報。現邊關連年戰亂,小人欲前去效力。」楊小懶艱難地垂頭抱起拳來︰「請公子恩準。」
垂下頭的楊小懶沒有看到安公子的目光變得陰鷙深沉,雖然還是看瓖金釘。秋天夜里轉涼,安公子遲遲不說話,楊小懶有勇氣來說,卻沒有勇氣抬頭看安公子,他臉上慢慢沁出來汗水,才听到安公子沒有心思地說一句︰「投軍,這是好事。」
松了一口氣的楊小懶一口氣沒有松完,安公子又慢慢道︰「你要去雁門關,在那里有我一位年長的同窗在那里,我和他同中鄉試,他任職卻在那里。」
安公子看著楊小懶把剛才松的一口氣又提起來,只是淡淡道︰「哪日起身?」楊小懶回話道︰「三日以後。」
「去了好生著,若是還有我相助的地方,只管來找我。」安公子這樣交待過,楊小懶再次叩頭︰「多謝公子成全。」房中氣氛太過壓抑,楊小懶是逃也似地匆匆離去。
安公子坐著出著神,安三推門進來,是有些氣憤︰「公子,這人……」安公子抬起手︰「父親為我置辦此人,去留我卻可以自便。你不用說了,備一份程儀,明天送到他家去。算是我給他餞行吧。」
安三不敢再說什麼,答應一聲窺視一下安公子的臉色退出去。安公子重新插好房門,想想楊小懶一身功夫,回身來心中還是不平,拿起來折扇重重敲在桌上,折扇一碎兩半,一半摔落在地上,安公子丟下手中這一半,手拿著燭台去睡覺了。
第二天,安三進來收拾房間,看到碎折扇撿出去不提。安公子重新換一把象牙為柄的折扇,這也是一件心愛之物。
上午客人依然是不斷,而且一個或是兩個一起來,安公子心中冷笑,象是親戚們都商議過一樣,沒有一窩蜂的都過來,都過來這小院還坐不下呢。
牆頭上沒有再趴著有弟,有弟和安三在自己院子里說話。安三過來送幾塊點心給有弟︰「按你說的,把你送來的棒子整根兒煮了,倒是好吃。」
有弟讓安三坐︰「那是俺姐說這樣吃好,而且這玉米也是她收回來。」要是依著有弟是過幾天收,長老的玉米才好出玉米面,女敕的只是汁水多。來弟是收回來女敕玉米棒子解一回饞。
安三坐下來讓有弟吃點心,夸他衣服縫的好。然後閑閑地問起來︰「你姐真能干,這樣年紀有沒有親事,我有一個親戚……」
趕快擺手的有弟對著院外看看,小聲地道︰「快別說這事,俺和俺姐正為這事情生氣呢。」有弟合盤托出,安三听的仔細明白,在心里也是搖頭,梁五那個波皮不好,倒是找一個正經有家底的人家好。
「既然是這樣,你當我沒有說,等你姐回來也別對她說,這是男人的事情,我看著你有弟天天來陪我,才幫你家上這個心。不成說起來,我親戚面上不好過。」安三把有弟一通哄,完成公子交待的事情,這就可以去回話,為著逼婚不成來弟姑娘才哭。
回到院中來,發現家里更熱鬧。這次來的是安公子表姑家的兩個女兒,一個拉著老夫人的衣袖,一個拉著安公子的衣袖正在哭︰「我們知道的晚,也來的晚。」
安公子看到安三回來,這就得以出來。對著別人可以有些主意,對著這些哭哭啼啼的親戚,安公子覺得說也白說。
安三忍笑,把有弟的話回給公子︰「為親事,想來是那梁五強逼過,這才哭起來。」身後正屋里兩個表妹一通哭︰「老夫人太疼表哥的緣故,這樣年紀還不給他找親事,要是有親事,這里也可以多一個侍奉的人……」
安公子頭疼,來弟為著親事要哭,我也想哭一回去。身後表妹,和這幾天里來的親戚,安公子越想頭越疼。剛對安三道︰「我屋里歇會去,你幫我回老夫人。」
身後表妹更是離譜,對老夫人道︰「我們姐妹今天就不回去,跟著老夫人睡,和爹媽說過,在這里侍奉幾天才是。」
回到廂房里的安公子覺得悶氣無比,為著楊小懶離去還可以摔個心愛的折扇,為著這兩個表妹,至于拿東西出氣嗎?安公子覺得不值得,只能自己忍著。听到院子里果然傳來表妹們打發轎子回去的聲音︰「春蘭,你讓轎子回去,你和秋菊留下來,讓人明兒給我們送衣服來,要我妝台上新的那盒子香粉,交待他們,別拿錯了。」
然後是另外一個表妹的聲音︰「把我那套節下要穿的衣服拿來替換才是,明兒日中,別忘了我天天吃的點心。」
素來是儒家修身養性的安公子覺得自己快要忍不下去,只想喊人一頓馬鞭子趕出去。可是不行,還是只能這樣忍著。
「表哥,」門是栓著的,也清靜不起來。表妹在門外敲門嬌聲道︰「我新泡了茶,給表哥送茶來。」坐在廂房中的安公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這以後的日子全無清靜可言。
一直亂到晚上,安公子有出去踏月的毛病兒,今天更是早早地就出去。兩個表妹身後相送︰「這里不比家里園子,表哥早回來才是。」
安公子心中忿忿,偏不早回來,要是來弟姑娘不走開,我拉著她說到明天早上。此時全然想不起來男女授受不親,只想著有個人陪著說話去去悶氣。
今天晚上說什麼,安公子出來的早,先在小橋邊站定打月復稿。高談是書生的最愛,對著一個粗通文墨的姑娘說些什麼呢?說古記兒給她听也行;要是她愛學,教她什麼是篆字;或者說些別的……
安三又著急上來,公子在昨天和來弟說話的地方站著,分明是在等她。以安三來看,兩位表姑娘雖然纏人,也比來弟姑娘家好許多不是。
胡思亂想一通的安公子從月上柳梢頭等到月上中天,裝作不經意地看過幾次,來弟姑娘今天晚上沓無音信,只有公子一人,在這橋頭上傻子一樣地等著,越等心越涼。
安三則是越等越歡喜,這姑娘欲擒故縱也好,知道身份也好,不來最好。出門的時候手中有夾衣袍一件,安三近前來為公子披上,小心提醒道︰「夜深了,咱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從來弟家門前經過,如今是緊實的大厚門,看不到里面,卻可以听到里面有嘻笑聲,是來弟和有弟一起發出來的。安公子不由得一笑,笑得是自己,來弟又沒有心思了,她不憂愁,公子我還憂愁著家中兩只胭脂虎表妹呢。
真是沒良心,昨兒晚上我陪了你,你敢是不知道我也要人陪一陪?安公子無奈回家去,應付兩只虎表妹。
來弟這幾天都不想出去,在家里好好陪有弟,和有弟玩。姐弟倆個人坐在廊下,吃著安三白天送來的點心。有弟沒有舍得吃完,只吃一塊別的都留下來。
院中向日葵長熟,一人拿著一個,不及炒熟,正在吃瓜子說故事。有弟纏著來弟繼續說︰「嫦娥奔到月亮里以後呢,姐,你說,我給你倒水去。」
有弟倒水出來,來弟接過來對著天上姣姣月輪看著︰「有吳剛陪她,也有玉兔陪她,應該過的好。」
「她和吳剛成親嗎?」。有弟問出來這一句,讓來弟忍俊不禁要笑,心中是嘆氣,有弟這幾天就總忘不了親事。來弟道︰「不成親,他們就這樣過下去。」
有弟搖頭︰「這樣不好,炕頭上沒有媳婦,家外面沒有男人操持,也不會有孩子。」來弟伸出手來模一模有弟的頭︰「睡吧,有弟,明天還要收玉米呢。」梁五不在,來弟一個人會收的很辛苦。
「俺幫你,」有弟大聲地說著︰「有弟明年幫的更多。」在有弟的心里,也覺得梁五不會再來。有弟要挑起這重擔來才行︰「有弟一樣能行。」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早起來吃過飯,來弟有弟有說有笑往地里去,沒有走到田頭,兩個人一起站住了。
地里還是幾個少年已經在幫上了,梁五光著上身有汗的身影格外的眼熟。有弟松開扯著來弟的手,跑過去熱切地喊一聲︰「梁五哥。」
「有弟,你也來了,」梁五直起腰來,也是笑容滿面,對著來弟看一看,象是一點兒芥蒂也沒有。再對著有弟手里的農具看一看,梁五揮手道︰「有弟回家燒水送來,來弟把收下來的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