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知縣心中難題解決,安家在這省里是最大的富商,因為各處東西上漲的事情,省里大人們也有信來催促劉知縣督促本城的富商們,在這省里的各處鋪子也不能漲價。省里大人來的信意思明確,如果各商戶們不從,可以強壓之。
安公子表白心跡,說他隨著劉知縣的心思走,目前是不漲價。劉知縣笑呵呵地坐下來,隨手去拿身邊幾上茶碗,拿在手里是冰涼的。劉知縣愣了一下,這才看到安公子面前沒有茶。
「看我糊涂了,永年,」劉知縣笑容滿面拖長音喚了一聲安公子︰「你不要見怪才是,這事情把我弄得,今天飯都沒有好生吃。」然後往外面喊人進來︰「泡茶來,」想想再交待一句︰「泡好茶來,去里面問夫人,年前京里戚大人送來的幾兩好茶葉,在剔紅紋山水風景的盒子里,就泡那個吧。」
家人答應著退出去,安公子也是一笑,這一會兒泡茶,泡好茶來,等一會兒只怕是要坐,上坐,請上坐了。
眼楮看著家人退出去的劉知縣,再看著安公子時,笑容在面上抖動著,劉知縣是欣賞贊賞地眼光。一向看著安佶長大,果然是個好孩子。
「就你這一說,就救了我不少,」劉知縣倒也直言,他不直言也明白安公子心里清楚。此時他直言過,再就勢道︰「你我就來草擬告示,命下面衙役三班各處城里城外張貼起來。」說到這里,劉知縣微有不樂︰「我本當請各家商戶來坐下來商討才是,怎奈我動了氣。」
說到這里,劉知縣干脆起身把省里大人們的信取來給安公子看︰「看看這幾家在省里有鋪子的商戶們,實在是大膽。要是平時價碼兒略有變動也倒罷了,本縣還可以為他們擔待。如今是謠言紛紛要打仗,當然是先以安定民心為主。他們自作主張,各樣粗米粗糧都漲得厲害,老百姓們吃不起,可是要出事的。」
劉知縣氣憤莫明,這不是和他的優異績考過不去?安公子把信看過丟下來,按著自己早就籌劃好的對著劉知縣不疾不徐地道︰「這事情算是我先看了一步,年前消息不好,西北的管事們回來路上,就便把價低的糧食又帶回來一批。別人漲,獨我不漲,我也支撐不了多少時候。」
面色微沉的劉知縣能得到優異績考,與他不是個糊涂官也有關系。但安公子年前就遠看一步,從大豐收的地方購回不少糧食存放在相鄰的幾個城里,劉知縣不知道這件事情,就知道也覺得是正常,賣米的存糧不是正常事情。
不是糊涂官的劉知縣只知道按安家以前天天購的糧食數量來看,安家的鋪子這樣賣下去,也的確如安公子所說,賣不了幾天存糧就沒有了。
沉吟的劉知縣對上安公子的欲言又止,剛抬起鼓勵的眼神示意他說,外面傳來腳步聲,卻是家人把茶送進來,一面回劉夫人的話︰「夫人听說公子到了,問老爺,要不要留飯。」
「呵呵,永年啊,看看夫人和我都是喜歡你的。」劉知縣借著劉夫人這句話,再捧上安公子一句。安公子微笑婉拒,對家人道︰「有勞進去上復夫人,我約的還有客,」再對劉知縣道︰「大人吩咐下來的事情,我要趕快約見管事的,把大人的意思一一告訴他們才行。」
這是一件正經事,劉知縣也對家人道︰「對夫人說,以後再留公子用飯不遲。我們這一會兒,有事情呢。」
把家人打發出去,劉知縣想起來安公子剛才下面應該有話才對,遂舉手讓茶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安公子弄一下茶碗蓋,再徐徐道︰「衙門里陳糧,去年還有一部分沒有賣出。大人可以把這余下的陳糧都交給我,再回信給省里大人們,省里的存糧也這樣相機辦理,再辦起大人交待的事情,我就便利的多。」
此時冬季,本不是官府賣陳糧存新糧的時候。安公子提出這個建議來,劉知縣雖然覺得為難,還是點點頭道︰「以往陳糧多是你鋪子里先得,眼下為著這物價上漲的事情別無他法,也只得如此辦理了。」
安公子小小地定心,衙門里幾年一換,賣出陳糧換新糧,這是一個調節物價的法子。看過這方面古書的人都會知道,沒有看過這方面古書的人當然是不懂。有了這批陳糧,安公子覺得自己多少可以掩飾個差不多。劉知縣可以動用的雖然不多,卻足以讓別人不會懷疑到自己年前大宗購進的糧食是提前預料到物價飛升。
把這件事情說過,安公子也放心,劉知縣也安心。茶喝過一巡,劉知縣邀請安公子去擬公示︰「你文筆好,向來我事情也不甚避你。再者你對這些也懂,一起來看看這安撫人心,不許物價飛升的告示中,是哪些可以漲,哪些明令禁止價碼兒飛漲。」
一旁就是寬大的書案,安公子站起來只客套一句︰「晚生得大人器重,一直是為幸事。」說過奉著劉知縣在前,安公子在後,兩個人來到書案前。
書案上筆墨紙硯早就擺好打開,安公子磨墨,劉知縣執筆,一句一句把這告示推敲寫好。寫好最後一個字,劉知縣放下筆來,對著安公子是欣慰地微笑︰「我這衙門里雖有兩個師爺,卻是只會之乎者也,這通世情的能耐,他們欠缺的緊。永年啊,要不是你家大業大,又早衣巾在身隨時會出人頭地,我倒想著你能在衙門里掛一個閑職幫我一把。」
「多謝大人的抬愛,這文案上的功夫,本城里除大人是首屈一指外,還有小周公子莫公子呂公子,也都是筆下生花之人。」安公子立于書案前拱手含笑︰「佶獨得大人此語,于惶恐不安中感激大人知遇,卻不敢擅專。」
劉知縣微微樂了,書案前這個衣著光潔,人物也光潔的富家子,不僅沒有嬌奢跋扈的習性,而且算是謙虛謹慎的一個人。難怪夫人為著女兒時時所想,劉知縣也走了一下心思,女兒香珠大了,膝下無子只有嬌養一人,這女婿所選誰人,可算是夫妻心中頭一等大事。
一想到親事,劉知縣又要微微不樂,安佶家里的那一個房里人算是怎麼一回事情?政績上的事情暫時可以寬懷,劉知縣今天難得地要過問一下安公子的房中私事,也是他剛才心有所思,不問出來心里不快活。
「咱們還坐著喝茶去,這茶再沏一回更出色。」劉知縣邀著安公子重歸座位坐下來,面上是正容沉然地想上一回,覺得還是問問更好。
劉知縣重拾笑容,呵呵笑著︰「永年吶,我也算是你的父執一輩,有些話我問問你,應該不算是失禮才是。」
「老父台有何教訓,佶不敢不听。」安公子也帶上笑容,是等著听的姿勢。劉知縣未語又是笑上一聲,無親無故的問別人房中事,劉知縣真覺得不好張口。
對著安公子等待的目光,劉知縣斟酌過詞句道︰「房中有人也好侍候,不過專寵就不必了,讓人看著不好。」
為著蓮菂,今天劉知縣也說話。安公子心想,我早就應該整頓家宅了。再一想,家里只有菂
姐兒一個人,就是家人不亂出來說話,也會引人無限猜測才是。
「那是當然,妻是妻妾是妾,我還分得清楚。」安公子坦然回答,就是神色也是坦然的。劉知縣多少放下些心來,他雖然沒有認為女兒穩穩地可以嫁到安家去,但是以劉知縣多年與安家的交情來說,他覺得自己在親事上還是可以左右或是說服安公子的。
劉知縣就此無話,只是笑上兩聲,用過來人的口吻對安公子道︰「房里多幾個人服侍是應該的,只要規矩不亂就行了。」
「大人說的是,」安公子也不喊他老父台了,劉知縣也覺得自己管得過了,對著安公子打一個哈哈說些別的事情︰「前日京里故交們來信,說大理寺的詹大人得了不是,唉,如今的事情要事事小心才是。我勸你不要亂漲價,是先對你一個人所說,也是你我素來和契的緣故。」
安公子趕快坐直身子︰「一向在大人治下,多蒙照顧。大人良言,從來都是感激涕零。」劉大人微微笑︰「我的良言,當然是對著要好的子弟們而言。象金不換這樣奸商,我素來不會客氣。」
再寒暄兩句,安公子見劉大人再沒有別的話,就告辭出來。在候在門首的小轎里坐下來,安公子莞爾,劉知縣說他不會對金不換客氣,應該是說不會對金不換的一些行事客氣,對于金不換每年孝敬的銀子,劉知縣向來是客氣的。
想想劉知縣也要過問菂姐兒的事情,安公子除了決定回家去,繼續把家宅好好整頓以外,再就是反思自己,我對菂姐兒果然是寵得過了?安公子思來想去覺得沒有。
給菂姐兒丫頭,不過是兩個,多出來的一個畫角,原本是要趕出去的人,現在不用趕,是為著畫角服侍上也上來了,而且小楓年後就要成親放出去。安公子對于蓮菂一面是防備,一面也希望她早一天安下心來呆著,不要再起走的心思。
至于院子里使用人多,那只是防她逃走。家里功夫好的心月復人不多,還特地把安五分出來跟著蓮菂,安公子撫一撫額頭,看來我這戲演得不錯,劉知縣老于世事的人都這麼看,其余的人更是不用說。
無端弄進來一個人,先不說蓮菂容貌俏麗、言語爽利,也有不少有趣的地方。就這一條隨時可以在親事上弄些文章出來,坐在晃悠悠轎子里的安公子微笑,劉家的姑娘公子我消受不起。祖母安老夫人和母親安夫人背地里說的也不無道理,安公子覺得自己是遲早要出去做官的人,如果從攀附的角度上來說,安公子看不上劉知縣的家世;如果從情愛的角度上來說,安公子更是相不中劉香珠的嬌憨,不是個壞心眼兒的姑娘,也不是一個賢惠知禮進退有據的妻子。
坐在轎子里的安公子這樣暇想的時候,劉知縣和夫人在內宅里也正在說他。送走安公子後,劉知縣徑直回到里面來。
劉夫人一看到劉知縣,從來是滿面春風或是春風滿面地迎上來,殷勤地幫著拿衣服換帽頭兒,就這一點兒從來有的小殷勤,是牢牢地買動劉知縣的心。
這殷勤中還伴著劉夫人的殷殷詢問︰「怎麼公子不留下來用飯,我倒有好些時沒有見過他,如今又長高了吧?」
劉知縣坐下來笑︰「你不過幾天沒有見到他,就見到也看不出來長高長低。對你說一聲,你讓我問他的話,我都問了。」
「果然問了?」劉夫人笑容可掬來到劉知縣身邊欠身子覷他面色,這個小意兒讓劉知縣呵呵笑起來,想起來安公子說的妻是妻妾是妾。再對著劉夫人自婚後就這樣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劉知縣覺得得意,在我面前,妻也好,通房丫頭也好,沒有一個是寵上了頭的人。
「老爺您是如何問的,公子又是如何回的?」劉夫人輕聲嘆氣︰「這男人中呀,有幾個象老爺一樣能分得清楚家里上下,不是我總把那個佃農姑娘放在心上。張四嫂來看我,說她去安家拜年,親眼看到那姑娘一身穿戴都是上等的,坐在安家老夫人腳下,就是張四嫂這樣人看著,也覺得受寵的很。」
劉夫人顰眉擔憂和吹捧自己過,劉知縣忙安慰她︰「安家是豐厚的家底子,如今只有這一個房里人,穿戴上好些也是有的。就是安家的丫頭在穿戴上,也比得溫飽人家的姑娘們要強。我知道你的心事,你不過是為著女兒著想,我只有這一個女兒,她的事情我也放在心里。」
劉夫人心里喜歡,面上卻仍是憂愁︰「我有了老爺才能有這人上人的身份,香珠有老爺這樣的父親,才能是一個小姐。我為香珠想著,也是為你我夫妻老來著想。豈不聞,一個好婿半個兒。」
劉知縣呵呵笑起來︰「我正當壯年,不過四十有余,夫人年紀小些,你才三十有余,夫人吶,你我添丁進口也還有時。」
一提起來這話,劉夫人就心里要格登,趕快把面上顰眉擔憂換成笑容道︰「前街上往著的人牙子俞大姐兒來看我,我還對她說,過年送幾個宜男相的丫頭進來。就是家里丫頭,老爺喜歡的,我從來待的好。唉,」
劉夫人重新嘆氣︰「我x日焚香,盼著她們中哪一個得孕才好。老爺你知道我的心,我得兒子的心,比老爺還要重呢。」說著劉夫人就掩面輕泣起來。
「好了好了,夫人不必傷心,家里大哥來信說了,再沒有兒子,他答應過繼第三個兒子給我們。」劉知縣這話一說出來,把掩面輕泣地劉夫人嚇了一大跳,她放下掩面的袖子驚住了︰「此話當真?」
劉知縣微有不悅︰「你是不喜歡還是喜歡?」劉夫人尷尬過,就重新趨奉︰「老爺喜歡,我怎敢說半個不字,只是素日所積,全是為著別人……」
一個茶碗「當啷」摔在地上,劉知縣在外面是圓滑忍讓處事,回到家里就性子不好。听到夫人這樣說話,舉手就是一個茶碗用力砸在地上。劉夫人和他多年夫妻,存點兒私房都怕他知道,對于他的性子是知道清楚。
「老爺息怒,我婦道人家見事從來不明,老爺你有氣,只管教導就是,這大年下的動氣,傷了你的身子,我又有什麼好兒呢?」劉夫人成親多年,發現丈夫是個這樣的人,早就練出來嘴上抹蜜的一張嘴巴,和說哭就能哭出來的能耐。
劉知縣對著妻子有一點兒讓自己不悅的舉動,他是從來也不放過。他這個小官兒在外面受氣良多,雖然是本城父母官,需要辦事的時候也不能總對著別人呼來喝去。有時候心中不快,就回到家里來出氣。妻子在他眼里不當地舉動,從來是劉知縣發作的好機會。
「你沒有兒子,丫頭們也不生,過繼我大哥的兒子是我劉家的血脈,怎麼能說是為著別人。」劉知縣一通教訓下來,劉夫人滿口里稱是。劉知縣才轉怒為喜,對劉夫人道︰「你放心,香珠和女婿的那一份子,我不會少給。」
「這個家里全仗著老爺事事調理得明白,我管起家來才這麼省心。」劉夫人嘴上抹蜜,心中暗暗叫苦,家里積下的東西雖然多。為著劉知縣沒有兒子,劉夫人要堵他的嘴,年年給他買丫頭,又年年防著丫頭們生,這筆銀子就用去不少。
要是過繼別人,再分走香珠一半,劉夫人算算,落到女兒手里還能有多少?手里沒有東西,以後指著女婿敬重,那就有些困難。劉夫人慶幸地想著,自己從劉知縣眼皮子底下私藏的東西放在外面生息,再就是想到香珠還是要嫁給安公子的好。听听張四嫂說的,那位佃農姑娘手上倒戴著手指粗的瓖珠金鐲子,唉,有錢就什麼都好
安公子出門,蓮菂回房去。身後從來是藍橋跟著,再看二門以內新添的幾個婆子,也都是膀大腰圓的人。每到這種時候,蓮菂就要撇撇嘴,難道都是為防我不成?這樣想過,心里不能說不在時時起憂愁,好在回房的路上,有花團錦簇的梅花掛霜、碧樹泛銀,只能先用這個來散散悶氣。
走到院門前,守門的簡媽媽和封媽媽正在一盆一盆地搬著大開的水仙花。女敕黃的花蕊襯上玉白的花瓣,蓮菂心情又好些。這樣一個優雅的所在,獨我住著賞玩,烏雲不在眼前,還生的是什麼氣。
「畫角,姑娘在房里呢?」在房里剛坐下來一會兒,就有客人上門。是原先二門上的房媽媽進來,蓮菂看到家里人,只要不對著她翻臉,從來是客氣以待。當下道︰「媽媽今兒得閑來看我,媽媽請坐。」
一臉是笑的房媽媽謝過蓮菂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只坐了一半在上面,蓮菂比比自己在安公子面前,從來是坐得安穩,這樣的規矩蓮菂不敢領教。
「如今我也體面了,公子讓我跟著費媽媽,手下管著園子里一些事情,我來看姑娘,以後有什麼要買的要領的東西,姑娘也可以來找我。」房媽媽上來就是好听的話,蓮菂客氣地等著,看她下面要說什麼。
房媽媽先不說,只打量房里︰「這博古架是酸枝兒木的,襯上這房里冬天的擺設是好看。過了年換門上的錦簾擺設,這博古架兒也要隨著換的好。」
這樣說過盡心的話,才听到房媽**來意︰「莊子上的劉海,就是我求過姑娘收留他的,我娘家的外甥,姑娘還記不記得?失火那些日子,他病在外面過上半年好了才回來,求著姑娘在公子面前說話才留下他的劉海。」
房媽媽一通說︰「他力氣大著呢,如今二門里要換打更的人,要老實可靠的人進來最好。」蓮菂耐心地听完,抬起眼眸無意中看到藍橋和畫角,一左一右地對著她使眼色,眼楮象抽筋兒一樣,生怕自己又亂給別人討人情。
「我外甥劉海在莊子上過這一個年,管莊子的人說他能干肯干,姑娘幫著說句話兒再不會錯,姑娘幾時出去站站,讓他在二門外面給您行個禮兒,」房媽媽只是叨叨個沒完。外面傳來費媽媽帶笑的聲音︰「房家的,你這體已事情還沒有說完呢?」
穿一身醬紫色新綢衣的費媽媽進來坐下,也是一件的事情︰「打更的人要換,還有護院要加人,安置齊備以後,咱們這二門里,比得上官家人,一個雀兒也飛不出去。」費媽媽喜盈盈︰「公子沒有當官,先理家規這是個正理兒。」
只有蓮菂心中疑惑,換人換東西,都來同我說,我並不管事,也並不當家。就不怕公子罵我,同他說一句半句也沒有什麼,只是這打更人護院的也來求我,蓮菂覺得心中一線萌動,要都是我的人該有多好。
「劉海有什麼能耐,又有什麼長處?」蓮菂打听著,費媽媽搶在前面開了口︰「這個劉海原是個長工,傻小子古記里一樣的人。有一回跟著公子出去,路上爛泥陷住了車,劉海一個人用肩膀就把馬車從泥坑里扛出來,他不當護院是可惜了。」
可見能人備出,蓮菂對這樣的人興趣濃厚。遲早要當護院,姑娘我放點兒人情給你,以後有山高水低,饒幸有抬抬手多好。
費媽媽坐下來就是一通話︰「咱們家的護院,安權安五都是送到外面學的功夫,那還是神機營出來的教頭在驛站的時候,」蓮菂輕咬著嘴唇,難怪一出手把我打傷,他是有心打傷我好看管,還是真的無力收手。
「安三是家里以前請的教頭教的,一並如今這幾個護院都是那時候學的,象劉海這樣沒有學過還能打一、兩個護院的人就不多。姑娘幫著說說吧,公子就不同意,也不會怪罪才是。」費媽媽這一席話,打消丫頭們的擔心,也打消蓮菂的疑心。
換個打更人護院,媽媽們也讓蓮菂幫忙,蓮菂猜想是安公子對自己的試探,有如試探地下黨。你想走,這就送個梯子來,弄好護院打更人,說一聲走就輕而易舉。
疑心消除的蓮菂反而打算就著梯子上去,這個劉海听起來傻小子古記里的人物,應該好撮弄才是。蓮菂姑娘又動了心思不提。
隔了一天謠言日重,滿大街張貼安撫人心的告示,更是給這謠言插上翅膀。金不換的家人金石從街上走過,擦身過去的一堆人正在看告示。
有一個認得幾個字的人站在告示下面,念給眾人听︰「這日期是今天新貼的,」他再伸手在告示上面模模,回身告訴圍觀的人︰「下面還有一張是昨天的。這張和昨天一樣,也是不許漲價。」
「官家說是這樣說,鋪子里粗米粗糧玉米面兒今天又漲了兩文錢,珍珠瑪瑙漲起來也罷,窮人不指著它吃飯。漲的都是大家一天三頓要吃的東西,這告示貼著幾時才起作用?」一個人嗟嘆著這樣說。
「就是,這貼的沒有用。」幫腔的人說過以後,再道︰「去安家的鋪子買吧,人家沒漲價。」大家听到這個消息,還覺得安心︰「走吧,有這功夫不如去安家的鋪子門前排隊,安家是沒有漲價。再不去買呀,估計也要漲了。」
金石听到身後是這樣的議論,就放慢腳步听了一回,等人散去,又急步地往家里奔。在門口看到青石台階上站著金不換,正在送客人。
「老爺,安家今天粗米粗糧還是沒有漲價,倒是幾件珍貴的玉擺件瓖嵌屏風漲得邪乎。」安石候在一邊,等金不換送過客人,這就上來回話。安石是納悶兒︰「時局一天一個樣子,他們家倒有心賣這些貴東西?」
金不換黑沉的臉上更陰沉︰「哼,他聰明著呢。馬上就是京里田公公的壽誕,省里能夠得著京里的幾位大人們到處搜羅珍玩,現在往西北的路又不通,是他高價賣珍玩的時候。但是這粗糧不漲價,才是他年紀小,由著劉知縣糊弄。」
對于劉知縣張貼的告示,金不換全然不放在心上。對這當官的人,年節禮兒從來不少,沒有錯不怕他拿。物價飛漲不是我一家,就是今天也難以算清楚是哪一家先漲起來的。金不換想著安公子小人兒家稀里糊涂,應該是要名聲才是。
「老爺,夫人姑娘明天要去安家拜年呢,是不是讓她們對安家的公子通個信兒?讓他見見老爺的情份。」金石又幫著出個主意。同行的富商們生意上爭斗,平時年節下還是走動。更別說金家的听雨姑娘和安家的佶公子算是青梅竹馬,小的時候常在一起玩,後來安公子開蒙上學,才走動的少。
金不換平生最喜歡,就是賺錢;還有更喜歡的,就是賺錢的時候,也讓別人擔他的人情,有錢也有情份,奸商過了還落個好名聲,金不換老爺覺得人生之樂,不過如此。
熟知金不換心思的金石,今天這個主意沒有出對。金不換撫撫幾綹胡須,對著街上來往行人看著道︰「小人兒家經些事情就好多了,我此時還不想對他說什麼。」
「安家的公子以前是個聰明人,自從他迷上一個窮姑娘,這就迷了頭。」金石自以為聰明地道︰「老爺您說是吧,窮姑娘吹的枕頭風也是窮的。」
金不換也听樂了,對著金石道︰「他這件事,算是城里過年的一大笑話。听說養在家里好吃好穿戴,弄了一身的病還沒有同房。」
「這次他虧大了,」金石附合過,對沒有進去意思的金不換道︰「這北風吹得人骨頭冷,老爺您不進去?」
身上是團花壽字醬色絲錦襖的金不換眼楮又看往街上,同時道︰「那是張老爺是不是,金石,快去接著,他來一定是有話要說。」
轉身小跑著去接張老爺轎子的金石低頭一聲暗笑,原來還是我糊涂。老爺在門口站著,是知道這兩天里客人多,他門口吹陣兒風說上幾句話就打發了,又殷勤又不用奉茶點。金石覺得賓服,老爺姓金,這個金卻是守金子的金。
「金兄,有事情還得來找你商議才成?」張老爺果然是不用奉茶的人,他也著了急,下了轎子在金家門上站著就說起來︰「你看這安家是怎麼回事?他們家全無動靜,這是巴結劉知縣,還是和全城的商戶們過不去?」
金不換不動聲色地笑著︰「想來自有主張,就是我不知道他是什麼主張,以張兄來看,他是個什麼意思?」
站在這里的張老爺就要罵起來︰「他是個買好兒的意思,听說明年要修河渠,要整船塢,他想著劉知縣幫忙,好攬這生意。這主意兒,他打了兩年了,他怎麼能半途而廢呢。」
「未必是這個意思吧,這修河渠整船塢,是前年就開始提,到今年也沒有見影兒。」金不換听著張老爺罵安家,心里很以為然。在金不換看來,安家也是巴結劉知縣的意思。劉知縣官雖然不大,卻是個「現管」地縣官,商戶們日用都比劉知縣多,卻不得不恭維著他這「現管」地縣官。想想安公子他也不能例外才是。
張老爺嘴上是罵,眼楮是眨巴著轉動幾下,看到金不換面帶笑容眼有笑意。張老爺也不肯再罵下去,聳著金不換道︰「金兄,你我約齊了人,去安家找那小孩子談一談去,如今老太爺不管事,只能和小人兒家說話去了。」
這才張老爺跑來要說的話,金不換听過繼續綹著胡須微笑︰「我也有此意,只是同行的人少。張兄這主意很好,麻煩你給齊了人一起到安家去,有財也是大家發,咱們同城居住,他年少不懂生意法門,你我不得不教導于他。唉,只是無人情可擔罷了。」
立在旁邊的金石低頭嘿嘿笑幾聲,我們老爺是一等一的能人,他這一片為安家好的心思,從昨天起就對著不少人說了不少遍。今天再加一遍,金石在心里數著,這是第九次說了。
「要漲價?」張老爺答應著約人,還是不放心金不換臨時變卦,反被安公子和劉知縣的告示說動,這就再肯定一句。金不換露出笑容︰「要漲價」
兩個人交換過這字面一樣,語氣不一樣的話,張老爺這就顛顛兒的走下台階坐轎子,臨上轎前再回身︰「候我的消息兒,最遲晚上我給你回話。」商議過這件重要事情以後,張老爺果然是一杯茶也沒有吃到,而且還顛顛兒的走了。
城里數得出來的人都來過了,也覺得北風吹人的金不換這才往院子里去。行了幾步金不換皺起眉頭︰「表少爺在?」
這話問的是路過的一個家人,家人手上是捧著茶水點心往里面去,這就停下來回話︰「剛到夫人房里,在坐著說話。」
金不換是緊鎖眉頭,一向隨著主人走的金石也把眉毛擰起來,並且感受著老爺的煩心。這一對主僕行到內宅里,金不換進房去,金石在廊下停下來候著,那眉毛還是擰著,算是附合進去的金不換。
房里坐著金夫人和她的娘家外甥鄭仁錫,鄭仁錫一見到金不換就點頭哈腰站起來︰「姨丈過年發財,我來給姨媽姨丈拜年。」
「仁錫,你年前的事情解決了?」金不換對著金夫人的外甥沒有好臉色,就如同金石在外面還要皺眉一樣,金石是知道見到鄭仁錫本人,老爺更要皺眉才是。
金夫人笑容滿面打岔︰「少年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再說也怪那尼庵的姑子不好,淨室里可以留宿,她們是打著清靜名聲,做著青樓生意。」鄭仁錫大少爺,家里閑錢不多不少,整日走街竄巷找中意的大姑娘小媳婦去勾搭,尼庵寺廟,有清秀的人也常去賞鑒的人。
「姨丈教訓的是,」鄭仁錫听姨丈提自己最近的一件丟人事,忙對著金夫人使個眼色,金夫人笑著道︰「看我又多話,仁錫把你打听到的消息對你姨丈說一說,保準兒他听了喜歡你,還要給你錢用。」
金不換還是皺著眉,不過臉色好得多。鄭仁錫走街竄巷,還真的是能听到不少消息。鄭仁錫這就說起來︰「還是那天在尼庵被人逮著事發的那天晚上,我听到前面有動靜,就從後門跑走了,夜里沿著河回來,看到安家的貨倉門開著,火把足有幾十個,一袋一袋的東西往貨倉里扛。」
「袋子里是什麼貨?」金不換這就來了精神,要說冬天大半夜的打听消息,除了從熱被窩里驚起來的鄭仁錫,還真的沒有管事的肯去。
「象是糙米,」鄭仁錫說過,金不換就一口氣追問下來︰「大約是多少袋?他們家河邊兒上有好幾個貨倉,是哪一處?」
見自己說的話重要,鄭仁錫也認真起來,他那一夜是倉皇失措逃出來,害怕後面被人追上打還來不及,別的沒有看清楚。鄭仁錫只能回答出來︰「一共三只大船,多少袋我沒有數,是河邊兒水壇子胡同那一處的貨倉。」
回想火把下三只江船,七、八個人卸貨,鄭仁錫只覺得不止是卸了一會兒。當時黑暗之中,猛然前面大放光明,鄭仁錫嚇得跌坐在地上扭傷了腳,這才停下來看一會兒。到認明白前面不是擋他的人,鄭仁錫一扭一拐地回家去了。後面的再也沒有看清楚。
這個消息讓金不換震驚他突然站起來往外面去。鄭仁錫在後面喊他︰「姨丈哪里去?」金不換也不回身,就丟下一句話︰「讓你姨媽給你些錢。」
「果然姨媽料事如神,」鄭仁錫對著更黑下臉來的姨丈,只這樣說一句,這是一個清秀的人。金夫人的妹妹是招贅在家里,鄭仁錫算是頂門立戶的人。
「你這傻孩子,沒事兒就弄出來風月事情,姨丈當然不喜歡你。」身穿著二暈色錦衣的金夫人招手命鄭仁錫還坐到身邊來,從袖子里取出五十兩銀子塞給他,再好哄著他︰「鄭家就你一條根,以後要學好。外面走動多打听這樣的事情,你姨丈喜歡,我也多給你錢。」
金夫人滿面笑容看著鄭仁錫,我們鄭家就這麼一個孩子,以後摔盆守靈,可都指著他呢。
沒了金不換在座,鄭仁錫說話就大膽地多,對著銀票嘻嘻一笑,把錢先放好,再拉著金夫人袖子撒嬌道︰「要我學好,把听雨妹妹給我。」想起來嬌柔的表妹金听雨,鄭仁錫就要流口水。
「告訴過你不要急,你先學好,再來說听雨的事情。」金夫人對著鄭仁錫,從來是疼愛于他。他外面風月去,金夫人從來只怪浪*女人勾引他,而且自己先深信不疑。
金夫人好好安撫鄭仁錫︰「我拿你當兒子待,就是听雨這一件事情上,你不學好,就不給你。上門來求親事的人多呢,听雨可是我親生的。這親事上要選過門就能當家,家里沒有多人的人家,你也算是我覺得可以的親事,就是你不學好可不行。」
饒是提起來寶貝女兒金听雨,金夫人也不覺得浪蕩外甥求親是沖撞,她笑得越發的和藹︰「仁錫啊,你要明白姨**心才行。」
鄭仁錫信心滿滿︰「姨媽,我從小兒比這大了還淘氣呢,我見一回姨媽就听話一回,我母親常叫我來看姨媽就是這個緣故了,只有姨媽和听雨妹妹說話我才听。」金夫人含笑,這幾句話就能哄得金夫人轉向。
「我們家獨我一個人,听雨過門就當家,我外面雖然不好,為著听雨,家里一個人都不敢進。」鄭仁錫說著自己,再比著別人︰「小周公子外面多呢,把听雨許給他是小兒媳婦,也不能當家;王公子房里是兩個從小服侍到大的丫頭開臉做姨娘,就是以前你們看著好的安公子,現在房里也有人了。以前姨娘說我念書不好,現在這房里無人,獨我是頭一份了吧。」
浪蕩的鄭仁錫把自己一通夸,這是他從小就時常來說的話,鄭金兩家親上結親,這是兩個母親的心願。
房里吹噓的正好,房後窗戶根下,一個人悄悄地貓著腰跑開,是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她沿著這一排窗戶根下小跑著拐到有門的這一側來,並沒有跑多遠,就進到門外有兩株紫荊花的房里去。
紫荊不在花期,只是枝節搖擺幾下。小丫頭翠娥在紫荊花樹下就對著房里走出來的一個丫頭壓低嗓子喊道︰「翠玉姐姐,听雨姑娘在房里呢?」
「在算這幾天家里的米糧賬目,你有話,進來說。」翠玉把手里端著的半盆殘水潑到院子里無人行走處,和翠娥一前一後地走進來。
房中窗前花梨木桌上安著鏡台,牆上懸著一幅財神的畫,另外一壁幾案上供著一尊玉觀音,兩邊是八張酸枝兒的椅子。還有一個束腰圓凳擺在雕花紅木的圓桌前。這圓凳上鋪著厚錦墊,上面坐著頭發烏黑如雲,面容兒秀麗溫柔的听雨姑娘。
金夫人的丫頭翠娥兒急急地進來,听雨姑娘還是不慌不忙地問她︰「什麼事情值得這樣慌張?」伏著身子幫父親算家里賬本兒的听雨姑娘是側著臉兒,手里握著一管毫筆,不停手地在記賬。
「姑娘不好了,表少爺又對著夫人提您了?」翠娥當成一件重要事情,房里散開的兩個丫頭听過低頭笑。金听雨沒有笑,也沒有不悅。先喊丫頭翠玉︰「給翠娥拿點心吃。」
翠玉給了翠娥幾枚果餡兒酥餅,再倒熱茶來讓她坐在旁邊吃。翠玉還回到听雨姑娘身邊,和她核賬目。
「長生庵的姑子明天來,多給她五斤燈油,讓她佛前多供奉。」听雨這樣交待過,隨手就在賬目上添上一筆。手中賬本兒上開得清楚,家里這幾天進項日多。听雨盈盈轉過身子,對著香幾上安放的玉觀音虔誠的念一句︰「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再轉過身子來,金听雨再添上一筆支出︰「普渡寺的智圓小長老再來化緣,比平時多給他五斤米,五百錢。」
作為父親的金不換是手中把得鐵緊,做女兒的金听雨背著他要做善事。可憐這滿城百姓,听說大過年的親戚來不及走,都搶著去屯積些米糧在家里,怕手握雄兵的簡靖王一打起來就是三年兩載。
朝廷用兵,歷來最後攤平到庶民頭上。這三年兩載之中,國力虧空後,最後只能漲東西的價格,多收稅多擾民。不關心國家大事的金听雨沒有這麼細的心思,她握著筆嘆息的,只是父親別的事情上樣樣依著自己,只有搜刮錢財這一件上,父親笑話自己︰「听雨是個姑娘,就有這許多慈悲心腸。」
而母親金夫人,也是別的事情上樣樣依著自己。只有表兄鄭仁錫這一件事情上,讓金听雨幾時想起來幾時要著惱。
學又不成,商又不成,姨媽每天給表兄幾兩銀子讓他自在花用,這銀子一般兒也有花到尼庵里、寺廟里,金听雨想到這里,轉過身子正面兒對著玉觀音再念一句︰「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然後再俯轉身子在圓桌上,心里要罵表兄,他花往尼庵寺廟的銀子,都是鑽狗洞去了。
這個沒脊梁骨的東西,還整天要打自己的主意。金听雨想上這一會兒,翠娥把果餡兒酥餅吃完,熱茶也喝了兩杯下去,抹抹嘴兒對金听雨道︰「姑娘我吃完了。」
「嗯,那你對我慢慢道來,」金听雨依然是伏著身子算賬目,用柔和的嗓音告訴翠娥現在可以說了,姑娘我也有心情細細地听。
金夫人房里的丫頭都喜歡和氣溫柔的听雨姑娘,有事兒都跑來對姑娘說。翠娥一五一十地把話說完,金听雨只輕挑眉梢,莞爾道︰「表兄說他房里還沒有人?那年前吃醉酒在他家里和丫頭小秋廝扯,又是為什麼?」
表少爺鄭仁錫的所作所為,這城里無人不知。金听雨微微笑,他只能哄住自己的母親,再就是哄住我母親。對著翠娥再微笑一下,听雨姑娘鎮定的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是近水樓台嗎?听雨姑娘想想表兄肚子里的墨水比自己還要少,他只知道穿花弄影這是他最能的。
「翠娥,你再去看一看,表少爺要是走了,就來告訴我一聲兒。」金听雨打算,我也去對母親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