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間的某個小茶館里,靠門邊的位置上坐著一銀發老者。那老者手里端著一杯溫茶,微偏著頭看向內里,似乎認真的在听茶館內說書人講故事。只是仔細看去便會發現,那雙微有下垂的眼皮下的黑色瞳仁,看似正盯著說書人,實則眸色明顯沒有聚集一處的游離著,瞧上去就像心沒在焉。
說書人講的故事他已听了百遍千遍,听得那故事里的細枝末節他早就能倒背如流,記得滾瓜爛熟。他還會坐于此茶館,並不是因為喜歡听這毫無新意且有幾分歪曲事實的故事,而是為了等某個人的出現。
來者或許是人,或許不是人。
老者抿了口茶,心道,這里應該講到高潮部分了。
念頭一落下,那說書人將手中紙扇「啪」地一合,神情頗為興奮地說道︰「正在此時,只見霞光閃過,一柄飛劍從雲霧之中‘嗖’地飛來直刺了那魔人心口……」說到這里,他卻不再繼續,手拿合起的紙扇在桌面上重敲了三響,敲得茶館中的所有視線都集中了過去。
抬眼掃過各桌屏住呼吸的听客,老者輕蹙了下眉,白須下的唇微動了動。誰都不知道,這未引人注目的老者用蚊子般的聲音低低地喃了一句︰「那場仙魔之戰並非如此。」
頓了這麼一下,說書人再繼續往下講。他是說得口沫橫飛,當然听客也听得聚精會神。
雷雪毅跨入茶館,瞄到門邊那銀發的老者,不由微微的松了口氣。他都不知道為何,當初分明在告訴他師父,他在老者這里听到的事時,他師父並沒表示出什麼興趣來,然而前後並沒多長的時間,他師父就突然的讓他來尋人。
看來西北邊是有事發生,而神秘的老者定是知情人。如此,對于這身份神秘的老者,雷雪毅下意識的產生幾分敬意。
其實,認真算起來並不能算是易塵讓雷雪毅來尋人的。只是偶然某日,易塵隨意的一句話里透出要找神秘老者的意思,那心眼死板的雷雪毅便找了個時間,抽了個空,巴巴的跑來了。當然,那個不小心使喚了別人的易塵並不知道。
「老人家,您還在這听書喝茶呢」雷雪毅的心情分明有些忐忑,但為了不讓老者瞧出自己的緊張,便有意裝出熟稔的樣子。他看他身旁有空位,邊笑說著招呼邊坐下,順便沖店伴要了一杯茶。
老者對于雷雪毅的到來並不意外,听到他的招呼聲,忽略掉他故作熟稔卻忘記禮貌的行為,平淡地轉身過來沖他微微一笑,笑得和藹可親。他捻了捻白須,問道︰「怎麼,公子也對這茶館中講的故事有興趣?」
雷雪毅邊接了店伴遞來的茶,邊輕蹙了下眉,扯了個緊張得算不上笑容的表情,先答道︰「不,並沒什麼興趣。」答完怕老者再問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便直接報出來意,道︰「老人家,上回您說的西北邊有妖氣一事,家師挺有興趣的。」
老者听罷,眼未抬眉未挑,保持著和藹的笑容,只是閃爍的瞳仁被垂下的眼瞼巧妙的擋住。沒過多的停頓,他問道︰「哦?公子的師父?是教什麼的師父?」他完全是問的廢話,其實他早就看出雷雪毅的修仙身份,正是因為如此,上回他才故意的透露了西北邊的事。
只是為了不讓雷雪毅察覺到什麼,這個廢話還不得不問。
雷雪毅一來為人比較老實,二來個性比較中規中矩、一板一眼的,當听了老者的提問,錯過了老者瞳仁閃爍的同時,更是半分沒想過他可以不用先回答老者的問題。他愣了下,末了輕蹙了眉心,但乖乖地答道︰「我家師父教我修仙的。」
「哦?是教公子修仙的師父?那公子的家師父是仙?」伴隨著眸底那微不可察的暗光閃爍,老者又是隨口一問,卻問得雷雪毅不得不被牽著話題而去。
「嗯,我家師父正是純血的劍仙。」此話雷雪毅說得有幾分自豪。不過也該他生出自豪之念,畢竟純血的仙在凡間並不會都收徒弟的,通常像純血仙這類厲害的家伙,個性都有幾分古怪。只是雷雪毅不曾想過,易塵不僅收了徒,還一口氣收了七個徒弟,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也可以堪稱個性古怪。
雷雪毅此時並沒發覺,自己的來意早就被老者的隨意一問兩問給帶到了九宵雲外。
一直微笑著,笑得像帶了個假面具般的老者,听了這話終于微微地挑了下眉角,隨後仍然是那是不經意的語調,問道︰「哦?純血呢……叫什麼?」
提及師父名諱的問題,便讓雷雪毅呆了下,在糾結要不要告訴這神秘的老人時,他總算注意到他倆的話題已經被有意無意的扯遠了。他再蹙了眉,答道︰「師父叫易塵。」答完先突兀地再舊話重提,道︰「西北邊妖氣一事,就是……」
「易塵?易塵……」老者捻了捻白須,如自言自語般地喃道︰「他居然收了徒弟……公子剛剛說了什麼?」再轉過來的瞳仁里,似乎帶著復雜的神色,星星點點瞧不真切,卻沒法讓人忽視。
本說被打斷了話,雷雪毅應該會生氣的,結果老者那話中帶話的一句自喃,頓時讓他主動的放棄主題,而是追問道︰「老人家知道家師?」
「呵呵」老者笑得很憨,明顯有裝傻的嫌疑,笑過之後並沒回答他的話,而是扯回話題,說道︰「公子說尊師對西北邊一事有興趣?」
在雷雪毅想說正題時,老者一次一次的打著岔,當雷雪毅暫時放棄正事時,老者偏偏把話題拉了回來。這一拉,拉得雷雪毅極其的憋氣。
「是有興趣。」雷雪毅生硬地答了,答完對上那笑得無辜的表情,他暗嘆了一聲再加了句︰「家師是想知道您如何得知西北邊一事的。」
「天機不可泄露。」老者帶著憨笑,說了六個相當討打的字,說完直接忽視了雷雪毅微有抽搐的唇角,繼續用隨意的語調,問道︰「尊師怎麼不一同來?」在他記憶里,像這樣可疑的事,縱是易塵指使了誰去辦,也一定會暗中的跟著跑一趟,親自的確認了才安心。
但是,他感覺不到易塵在附近。
雷雪毅有些跟不上老者相對跳躍的思維,抽了口涼氣才一臉糾結地答道︰「家師去妖界了。」
他是在要到目的地的時候,收到了張天池的千里傳書。
信中分明寫得清楚,他師父為了救莫琴,跟著狼妖天嘯一起先去了妖界,隨後還會再去魔界。用法術傳來的信間只是短短幾言,匆匆一掃便看了個全,末了雷雪毅就心情復雜地暗想,她居然會鬧騰到魔界去,看來與他不對盤的莫琴,果然是個**煩。
當然,莫琴這麻煩歸麻煩,就算雷雪毅再不平不忿含血噴天的,師父的面子還要是留的。于是權衡之下才答了這麼曖昧不清的一句。
這個回答迎來了老者的第二次變臉。銀色的兩道眉狠狠地皺了一下,就邊微有下垂的眼瞼也狠狠地睜了睜,末了他像擔心自己幻听一般地確認道︰「去了妖界?」怎麼會去妖界的?
雷雪毅苦笑了下,點頭道︰「是去妖界了。」
老者沉默下來。
易塵去了妖界……這倒是他未猜到的。
妖界觀界亭中,陷入沉思的妖王,在沒外界的干擾下硬是沉默了許久,沉默得天嘯一忍再忍,幾度要出言打斷他爹的思緒,都被易塵及時的給拽住。別看易塵似乎還理智,其實從他擰起的眉頭與緊握的拳頭看去,也能感覺出他與天嘯一般心急如焚。
眼下是求妖王的時候,惹惱了妖王,吃虧的卻是他倆。
再隔了許久,妖王深吸了一口氣,從思緒里抽離出來。他抬眼看這強忍心間焦躁而忍得一紅一白的兩張臉,棕色的瞳仁輕轉了轉,隨後淡淡地說道︰「魔界一行若是必須去的,嘯……隨為父來吧」邊說他邊站起,大步踏出亭間。
等了這麼久,總算是等到了重點,天嘯二話沒說的跟了出去。
看著這對父子一前一後的走了,易塵卻猶豫了,他是要跟上,還是要留下?
「易塵,你也一起來吧。」妖王像背後生了眼楮一般,走到石階前停了下步子,聲音不大卻很威嚴說了一句,正好解了易塵的窘迫與猶豫。
一直候在下面的洛甫,看妖王親自人觀界亭下來了,不由得怔了下迎上前,恭敬地鞠禮後,問道︰「王上,您……」
後話沒未,妖王抬手打斷了洛甫的後話,平淡地說道︰「不礙事。」
這三個字傳到天嘯與易塵耳里,他倆不約而同的轉眼作了個短暫的交流。
所謂的「不礙事」,那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後才會說的話。天嘯也好,易塵也罷,一直都把心思放在拿回妖力去魔界的這上面,並沒發現什麼異樣。
但沒發現不等于沒發生。
難道妖界也出了什麼事?易塵不安地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