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朱雨筠起身要隨意走走,吳家大小姐身為主人,忙站起說道︰「諸位姐姐想必都不耐煩了,要不,咱們一同到我院子里休憩玩耍吧。」
按照酒席的規矩,一般主人家都要留堂客盡興才會放人回家,少說也得持續到傍晚,女孩們不許吃酒,自是感覺好生無趣,立時紛紛欣然站起。
告別長輩,在吳小姐的帶領下,一群姑娘浩浩蕩蕩的去了內宅,朱祐桓和朱雨筠夾在其中,見朱玉婷神色好奇的東張西望。
「二妹妹找誰?」朱雨筠有些明了,笑吟吟的問道。
朱玉婷苦著臉回頭瞅了眼老宮女,恨恨的道︰「我想見見吳家公子,要是令我滿意的話,寧可明日嫁給他,也不想再受折磨了。」
「有這麼難捱?」朱祐桓大感奇怪,對于朱玉婷想嫁人反而沒什麼看法,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古時女兒根本沒有選擇權。
朱雨筠邊走邊苦笑道︰「這些天你都不在,哪里知道那媽媽的手段?她本是到各地選取秀女的采風使,生生把教秀女的手段套用在了玉婷身上,四更天起床,每天的課程堆得滿滿,稍有過錯就體罰,為了訓練走路坐著時的儀態,纏腳,捆肩一個不拉,就連沐浴時都得四五個婦人下死力的打磨身子,這些苦楚你哪能知道?」
朱祐桓听的暗暗乍舌,朱玉婷面對自家兄弟時也沒什麼害羞的,大咧咧的訴苦道︰「娘親也是鬼迷心竅,任憑那老東西修理我,每日寫不完的三從四德,還得做女紅,彈琴,繪畫,禮儀,談吐,一做錯就不許吃飯,餓得我頭暈眼花,洗澡時磨腳底板都出了血了,身上皮都掉了好幾層呢,用綢緞綁起來睡覺。老天爺!我實在是受不了了,今日才算勉強吃飽肚皮。」
「你不會給點銀子?」朱祐桓又氣又笑,雖然很好奇女人家的事,還是忍著沒問,「無非就是變著法的折磨你,想著討要好處罷了。」
「給了。」朱玉婷立時叫起了屈,氣呼呼的道︰「我所有銀子都給她了,一共一百八十多兩呢,哪知人家根本看不上眼。」
「那就挑選幾件首飾與她。」朱雨筠幫著想主意,皺眉道︰「你要是擔心,就把我的拿過去。」
「多謝大姐了,咱們的首飾都是有數的,丟一件都非同小可,還是算了吧。」朱玉婷心情低落的嘆了口氣。
姑娘未出閣時,首飾什麼的都有定例,而且大多刻著自己的閨名,平日都有專人負責保管,丟一件都是天大的麻煩,這些規矩朱祐桓都盡知的,一想到那老宮女幾次跑去主動請纓,非要教導表姐和靈兒規矩,就不由得大為惱火。
說著話,不知不覺來到吳小姐住的繡樓之內,三人之中有個男人,是以都留在一樓的客廳里,朱玉婷一心想要借嫁人逃月兌,可憐巴巴的拉著朱祐桓,求道︰「你走動方便,想個法子哄吳家少爺過來好不好?我隔著簾子仔細瞧瞧,要是長得順眼就點頭答應了。」
朱祐桓立時不悅,火冒三丈的一甩手,沉聲道︰「嫁人豈是兒戲?」
「不是兒戲又能如何?」朱玉婷嬌縱慣了,氣道︰「還不是听天由命,反正母親總是為了我好,誰像你們倆那樣,父母都已經故去,還有一個親姑姑幫襯,由著你們私下里暗定終身。」
朱祐桓不免傻眼,貌似她說的半點不假,自己和靈兒還真是同命相憐,一想到朱玉婷好歹也是個沒心機,對自己很親切的親人,遂無奈的道︰「那好,我想辦法約對方過來,最好你和他說些話,讓表姐幫著看看對方人品。」
「這倒不難。」朱玉婷大喜,馬上轉怒為喜,笑道︰「我去請吳小姐相助,尋一個房間,到時你和他說話,我們躲在屏風後觀望就是了,不過得先擺月兌礙眼之人。」
朱玉婷一指站在遠處的老宮女,神色間咬牙切齒,顯然是恨得不輕。
當下三人告別,朱祐桓出了內宅,途中隨便抓了一個下人,一問才知,吳家少爺今年十八歲了,是以陪著親舅爺吳太監在外宅宴客呢,不動聲色的問了下方位。
尋尋覓覓,很容易尋到當日到過的院子,跟著進進出出下人們混了進去,躲在一邊冷眼旁觀,就見吳太監不在這里,大概是嫌棄都是些沒身份的小輩,因此躲起來了。
就如同進了青樓一樣,坐著的都是各家女眷的遠方親戚,體面管事一類的家伙,一個個摟著妓女听戲吃酒,風流快活的不亦樂乎。
朱瑞好歹出身王族,赫然坐在首位,抱著個姿色不俗的女人上下其手,朱祐桓仔細端量坐在主位的青年,觀其臉色虛浮,精神萎靡,舉止間放浪形骸,一看就知乃是個酒肉之輩,心中稍感失望。
身為家中獨子,又是吳太監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守著金山銀山不愁前程,年少多金的,縱情聲色倒也沒什麼大錯,朱祐桓合計著該如何把人拉走。
正觀望著呢,就見幾個少年闖進來,一臉興奮的叫道︰「絕了,絕了,今個兒算是大開眼界了。」
席上的爺們扭頭一瞧,來人都認得,都是各家的公子,其中幾位自家管事笑嘻嘻的站起,把地方相讓出來。
朱瑞交游廣闊,來人幾乎都是熟識,懷抱美人笑道︰「給俺們說說,是不是見到誰家的姑娘俊俏?」
這些人能混在一起,自然都是些臭味相投之人,說的問的都離不開。一個少年上前指著朱瑞,笑罵道︰「正準備找你呢,我說瑞大爺,你家王府里藏著這麼個天仙,為何不說與咱們听?」
「天仙?」朱瑞仰頭大笑,得意的叫罵道︰「王府里的天仙多了,你阮小弟真是孤陋寡聞。」
那少年冷笑,不屑的道︰「俺家好歹也是堂堂六品的官宦之家,美人又不是沒見過,我說的是真真正正的天仙般玉人。」
吳家公子和一干男人頓時放下酒杯,神色驚訝,而朱瑞一呆,把懷中的女人推走,皺著眉頭警告道︰「阮兄弟說話注意些,要是涉及到王府女眷,可別怪兄弟我翻臉無情了。」
「那是自然。」少年嘻嘻一笑,堂而皇之的坐下,一把扯過來那位妓女,嘴對嘴的親了一口,惹得男人們哄堂叫好,那女人氣的張口罵道︰「故意做賤人的混賬東西,沒見過女人怎地?急色鬼趕著投胎嗎?」
「玉蘭你休要惱怒,好歹咱倆也好過幾次,就算你喜歡挨瑞大爺的行貨子,也別學他翻臉不認人啊!」少年好似一個花叢老手,一開口就是些粗俗市井之言。
妓女臉色一紅,一甩汗巾子躲到一邊,笑罵道︰「汗邪了你,小心俺去玉翠那告你的狀,這拜了天地才幾日,就心花花的惦記別人了?」
吳公子大笑,指著少年說道︰「果然你和玉蘭之間有一腿,睡了姐姐又包了妹妹,好艷福。」
朱瑞笑道︰「等哪天找個合適的機會,我請吳兄一起會會玉翠這小婬婦,起碼也得灌她個爛醉不可。」
這些本司三院里的齷齪事,看的遠處的朱祐桓一愣一愣的,有些捉模不透里面的古怪,其實他根本不清楚,印象中的妓院其實指的是最低檔的窯子或是教坊司開的青樓,講的是花錢辦事,圖個一時痛快。
而真正明朝人最喜歡的,則是遍布各地的樂戶私娼,這些人別看身份低賤,隨著酒肉朱門臭的興起,如同後世的影視明星一樣,被人為的高看一眼,誰家辦個酒宴都得請她們過來唱曲,出入內宅不禁,就如同鄰里鄰居一樣,時間久了大家都是幾輩子的交情,因此並不被人鄙夷。
明朝有兩個極端,一面是徹底壓制婦女的自由,一面是徹底放縱男人們享樂,看似矛盾,實際上都是有其緣由的,正是因為男人們在外頭太過混賬了,生怕家里空虛寂寞的女人們有樣學樣,因此朱熹等理學大家,才會故意炮制出一套惡心人的學說,用來邀寵人心罷了。
朱祐桓懶得听這些,無非是收攏哪個清官人,依照妓女行業的規矩,花錢拜天地喝喜酒,一等玩膩了或是兩人間出現了矛盾,那麼契約就會自動失效,那樂姐就可以隨意接待其他客人。而朱瑞所言,則是要仗著身份強行報一箭之仇,有身份就能護住女人,沒身份要不一笑置之,要麼打起來,此種爭風吃醋的事在院子里,每天都要發生無數起。
那少年不在乎這些,不當回事的笑道︰「只要玉蘭不吃醋,隨便你們勾搭玉翠就是了。俺問你瑞大爺,你家王府里面的丫鬟,有一個貌比天仙的絕色,到底是哪位小姐身邊的丫頭?」
「他敢,要是敢沾了玉蘭身子,看俺再理你。」玉蘭搶著開口,氣呼呼的瞪著朱瑞。
朱瑞笑呵呵的解釋︰「就是吃頓酒,我這當便宜姐夫的,豈能惦記妹妹?」
「鬼才信你,要不是礙于奴在,你朱瑞朱大爺什麼惡心事不敢做?」玉蘭不屑的罵道。
眼看兩人越說越下道,吳家公子急忙問道︰「真的好似天仙?俺不信。」
「自然是真的。」
連同阮家少爺和其他少年,幾個人吐沫橫飛的大說特說,臨了還鄭重其事的解釋,絕非添油加醋的胡說八道。
在場男人立馬一臉向往,朱瑞卻听的一頭霧水,喃喃自語道︰「莫非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