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正屋,吳琣只覺得一陣陣如春的暖意,隨著四下里射過來的目光,把她全身都纏緊了一般的錮住。她只低頭頭,跟著前面寶藍色的身影向里走去,身邊珠光寶器和雕欄玉砌根本無暇顧及。一直走到正屋的最里面,吳琣只見面前是一張雕花精美,桌腳上是五福捧壽桌面中心瓖整塊它山玉的大八仙桌。
吳琣略抬眼,掃了一眼桌上的菜品,正是泰豐樓為這次宴會特意準備的整桌套菜——金玉滿堂。菜單吳琣都快能背下來了,此時看到了真實的擺在桌上,才真是感嘆古代擺一次宴還真是奢侈。光色彩斑斕的主菜就有九道,幾乎道道都是山珍海味而制,最為顯眼的就是九珍魚翅、炭烤乳鴿、清蒸鱖魚,以及泰豐樓的拿手菜蔥燒海參,另外還有些素菜陪襯,花花綠綠擺了一桌子。桌子兩邊擺放了二盆風格各異的湯一盆是用上好的龍井茶、竹蓀、干鮑熬制的如意湯,另一盆是魚肚、羊頭肉熬制的品鮮湯。其它的粥和甜品以及面食更是做工精美,雖然菜過五味已被人吃了一部分,還是讓吳琣看了一眼就不能把眼光移開。
「湮銳,好孩子怎麼這麼拘謹,快來這邊坐下。」老太太的洪亮聲音收回吳琣的眼神,她抬頭看去,只見八仙桌的主位上坐著剛才伸手叫她進來的老太太。剛才在戲台上離得還遠,吳琣沒有看得太清,如今離得近了才看到這老太太已經不再年青,卻還是一絲不苟的脂粉敷面,精致的妝容襯得老太太慈愛端莊。
見吳琣還沒有動,謝瑞麟伸手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才算讓吳琣還過神來。小碎步,低頭走到老太太剛才拍打的椅子前,又謝過老太太才轉身坐下。他的那點小動作沒逃過謝大*女乃的法眼,不由得高聲笑道︰「喲,懷義,什麼時候這麼體貼了?你也不用站在這里了,難不成還怕我這個做婆婆的欺負她?」
謝瑞麟一笑,對著母親點點頭,又謝過謝老太太,這才轉身出去。挑簾而出時,還是沒控制住的回頭看了一眼吳琣,若有所思的一頓,終是沒再停留。
吳琣看著他走了,一顆心也懸了起來,這里是一群女人的世界。一會兒問東問西問起來,自己可是一問三不知呀也不知,會不會露出馬腳。她緊張的捏緊了衣襟,大氣都不敢說,眼光只在桌上的菜里打轉,只這一轉,就看見老太太面前擺了二盤菜一碗湯,正是她方才準備好的藕菜。和桌上其它珍饈美味一對比,她做的這二盤菜簡直粗糙到了極點,吳琣不由得臉紅了起來。
不料,謝老太太似乎讀懂了她的心思,反推了推那盤子藕菜,問她道︰「湮銳怎麼想起給我做這二道菜了?」
還好,有個解釋的機會。吳琣看了一眼謝老太太,發現其它人也都在看著她,她一笑伸手用盤子上的荷葉餅夾起盤中的藕泥,遞給謝老太太道︰「原本,我听春桃跟我說,您的身體被之前的藥吃倒了胃,受不得涼性的東西。可是,您還是有肺火,若不把肺火壓下去還是會再犯。我想,這些涼性的菜里,就只有藕這道菜您可以吃了,不光是您,就連坐月子最怕冷的產婦也吃得。可我又怕您的牙口不好,咬不了太硬的東西,就只好做成這樣一道藕泥了。因為藕本身是沒有味道的,做成了泥好嚼卻沒好味,別的水果味道太濃也容易降低藕的藥效,我就又加了幾個煮熟的荸薺,就是俗稱馬蹄的那個東西。這不,這菜才會什麼都不加也會又香又甜。」
謝老太太含笑的就著她的手,輕咬了一口荷葉餅,只覺得面餅綿軟,才一入口,包裹在里面的藕泥和馬蹄肉又脆脆的彈牙,口感交替間一股清香和甘甜溢滿口腔,又有五香料的辛辣,咸香滿口,不由得讓謝老太太又吃了一口,引得吳琣輕輕一笑,把手里的餅遞到謝老太太手里,讓她接著吃。
眾人這才明白這一團黑乎乎的菜原來是藕加馬蹄,而且還有藥效。
「另一盤菜是我用廚房里原本就有的鴨肉,選了幾塊不太肥的胸肉,用豆瓣醬腌制後在鐵鍋里悶燒出來的。鴨肉涼血清毒,是吃過中藥後最好的解毒劑,可惜它的缺點就是太肥了。所以,我選用悶燒把肉里那層肥油煉得很薄,醬味也更容易進到肉里。各位嘗嘗,又酥又脆可香了。」
吳琣用筷子將盤子里的幾塊金黃色的鴨肉分給桌上的幾人,分到謝若穎時被她白了一眼,吳琣也是一笑不去理會。謝大*女乃卻是欠身謝過,讓她受寵若驚。
眾人嘗了一口鴨肉,只覺得鴨肉入口帶著濃郁的醬香,咬下之後一股炸過的油香溢出,酥脆的外皮下是軟綿綿的鴨肉,入口時的肥膩立時被掩蓋了下去,肥而不膩。三二口,一塊手掌長的鴨胸瓜肉就被吃了下去。引得這些太太小姐姐們紛紛拿起茶杯飲茶,嗔怪今日肉食只怕是吃的太多了。
吳琣笑了笑,安慰道︰「其實沒事,鴨肉里含的油經燒制後,會轉化成利于吸收的……」氨基酸可怎麼跟這些人解釋,吳琣犯難的停了一下。這一停,卻讓謝若穎揪到了機會,她立地撇著嘴輕蔑的冷哼道︰「編不出來了吧?你就是總愛這麼順嘴胡說,才騙了我們家的人」
謝大*女乃皺了眉,但終歸愛惜自家的女兒,不願當著眾位賓客的面責怪她,便只是蹙眉輕咳了一聲,讓她收斂幾分。謝若穎看到母親略帶責備的臉,悻悻的收了冷嘲熱諷,坐回椅上,也不去動眼前的食物。
吳琣听她這麼說,知道自己不能再這麼招搖了,便是含羞的一笑,不好意思的道︰「是呀,爹爹和哥哥教了我許多,我卻只學了個皮毛,今天在這兒可算是獻丑了。」
謝老太太卻不賣自家孫女的面,嘴一撇嗔道︰「人家好歹子承父業,如今不過是遭了難,若是沒有這事人家一早兒就承起家業了。哪像你,不光家傳的點翠法學不會,連最簡單的瓖嵌到現在還學不全。你這樣的,若是將來嫁出去,可別說是我們謝家的姑娘。丟不起這人」
一頓責怪,謝若疑臉色白色轉紅,又轉成青紫,可惜又不敢對女乃女乃發泄。費了好大的勁,謝若穎才算忍下這股氣,憋著氣欠身對謝老太太道︰「女乃女乃教訓的是,孫女自當記下,明兒日起就勤加練習……」
謝老太太平日也是很疼愛她,如今看她這樣的楚楚可憐,又心下一軟,笑道︰「行啦,一個姑娘家,只要拿得起針線就好,旁的能學就學,學不會也為過。你也不用太為難自己」
可惜這樣安慰的話听到謝若穎和謝大*女乃耳里,卻變成另一番滋味。就好像在說,閨女反正是潑出去的水,會了也是帶到別人家。媳婦則不一樣,會的都是帶進門,會的越多,夫家受益越多。這對母女倆,互望了一眼,只見對方都是臉色鐵青。謝大*女乃對謝若穎搖了搖頭,讓她不要再出聲,謝若穎低頭閉目,忍了下來。
「可是話說回來,女乃女乃您的身體我覺得得挺好啊」吳琣疑惑的道,「您剛才吼出聲如洪鐘,可見肺經一點都沒有受傷,昨天又怎麼會……那麼大動干戈呢?」吳琣把眼光轉向一旁一直對她怒目而視的謝若穎。
謝老太太則是尷尬的捂唇一陣假咳,扭頭對吳琣道︰「這才說明你的食療很有效嘛」又指了桌上的橙皮道︰「這道橙汁蒸蛋羹就很好吃嘛,既沒有蛋的腥氣,原本酸澀的橙汁也變得滑爽多了,我貪嘴,多吃了半個。」
吳琣急忙擺手道︰「女乃女乃,這可使不得。要知道,雞蛋看著柔軟,卻是最難吸收的東西,一個正常人一天最多吃一個,不然肝膽就會負擔過重。特別是您這麼大歲數的人,若是吃得多了,血液會變得粘滯,引發很多疾病。也怪我,不該蒸了幾個就拿幾個,下次我一定注意。」
一旁有位美貌婦人笑道︰「真的嗎?可我生下初雪那年,月子里可是一天吃五六個呢這不是也一樣好好的?」看來,這位婦人就是李東陽家嫁入謝家的那位小姐了。吳琣看向她,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爭辯,便微微一笑道︰「您那時才生了孩子,的確需要營養,與女乃女乃現在不同。我方才听女乃女乃聲如洪鐘,底氣十足,所謂的受寒一定是假的。我看您雙目微赤,口唇通紅,不知女乃女乃的手能否給我一握。」
謝老太太有些遲疑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二個媳婦,見她們倆也都是茫然,便小心的放手到吳琣手上。
吳琣接過這老太太的手,發現,她雖年歲已在,這雙手卻並沒有像一般老人那樣的青筋畢顯,蒼老無比。相反,這雙手保養適當,依然保持柔軟。更為難得的是,在肉肉的手背上每根手指根處都有一個深深的小窩。果然,符合相書上所說,大富之手,縴小肉厚,于背後窩,曰︰財窩。
只是,這雙縴小肉乎的小手如今掌心通紅,大魚際處皮下的血管隱隱可見。
吳琣只覺得離得老太太有二尺遠的距離,依然能覺得她口鼻中噴出的熱氣,她體內的火氣怎麼會這麼大?跟之前小丫環所說的,真是一點都不符合呀
「女乃女乃,我覺得,您應該是最近所吃大補的藥太多了。」吳琣正色對謝老太太道,但接下來的話,她沒有說下去。而是環顧了一下四周,果然見到謝大太太神色緊張的低了頭,躲開了她的眼光。
謝老太太嘆道︰「這一天到晚,吃吃喝喝都是別人說了算,都說是為了我好,也不知是不是你所說。」
吳琣輕輕一笑,沒有再說下去。補藥,有溫補、平補、大補之分。根據不同體質之人,不同的補藥會是滋補上品,延年益壽。可若是不分體質的亂吃,卻是殺人于無形的毒藥。這位老太太現在身體這樣,表面上看,的確是身體很好,卻不知,是過多的補藥在支撐著她,同時這樣的補藥效果是在消耗她的體能。過早的消耗光,這老太太就離死不遠了。到時,只怕還會是暴斃身亡。
吳琣心里一驚,這是人家的事,自己可能想得又太多了。以剛才謝大*女乃心虛的躲開眼光來看,只怕就是她的主意。不管自己與謝瑞麟是真的成親還是只是交換生意,將來進了府來,還不是在謝大*女乃的掌管之下,自己如今多事,卻給日後的路鋪了條荊棘。這位謝老太太與自己非親非故,再有什麼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這個局外人還是不要多言的好。
想到這里,吳琣對謝老太太微微一笑道︰「女乃女乃也不必苦惱,人生在世不就圖個痛快嗎?若是吃什麼喝什麼都要斤斤計較,算計是不是過了,又或是為了活得長久一點,這也不吃那也不吃,豈不是少了很多的人生快樂?」
謝老太太豁達的一笑︰「是呀,老說人活七十古來稀,老身這都要活到七十歲了,還在乎那麼多做什麼?還不是有酒有肉,樂一天是一天」
一旁的謝二女乃女乃忙插話︰「老太太一定是長命百歲的,如今懷義這麼出息,大*女乃又持家有道,您這不著急不著慌的,咱們只管天天樂。」
謝老太太看著這位年青貌美的媳婦,對她笑道︰「你呀,一點都沒繼承你老子的脾氣,怎麼這麼不思上進。便就嫁到我們家來,一天到晚除了吃別的什麼都不管,唉,真不知是說你傻還是精」
謝二女乃女乃甜甜一笑,跑過來抱著謝老太太的一只胳膊,像個未出閣的姑娘一樣撒嬌︰「唉喲,能嫁進來當然算是媳婦的福份,哪有傻和精之分?像我爹和幾位哥哥那樣,天天唉聲嘆氣,我看那高官做著沒什麼意思。一點也沒強過我吃飽了混天黑,每天跟初雪耍耍,陪老太太散散心,這樣的日子,我也不知是修了幾世才修來。」想到這里,這位二女乃女乃又扭頭對一旁的吳琣一笑︰「只怕,吳三小姐將來少不得要為懷義費心,這官家的太太可也不是好當的。」
吳琣急忙欠身對謝二女乃女乃施禮,多謝她的教誨。
唬得謝二女乃女乃一頭扎到謝老太太懷里,嗔道︰「唉呀,這小妮子取笑我,我哪里敢提得到教誨這個高度。老太太,你這個孫媳婦好厲害,你好好管管她吧」
這一屋子人,都被她的話逗得直樂,剛剛由于吳琣說老太太進補過量的僵局立時被打散,又恢復了一片融融如春的氣氛。
吳琣也不再去想剛才的話,抖出幾個前世看過的合適笑話,和謝二女乃女乃一起裝瘋賣傻,引得這滿屋的人都是笑不合嘴。
間或的,吳琣小心的打量這屋子里的人的臉色。謝大*女乃一付當家主母的樣子,就算是笑時,也是以袖掩口,輕笑而過,凡事都好似不放在心上一般。只有當有小丫頭前來回事時,她雖是小語輕聲的交待事情,主母的氣勢依然外露而出。看得出,這府里內宅的事,都是她說了算。光這席間,就有七八撥丫頭來回事,都被她看似輕描淡寫的應付了。
謝二女乃女乃卻是嬌憨可人,不問世事的小姑娘一樣。可要論她的出身,李東陽家的姑娘,又怎麼可能這麼天真不諳世事?李東陽對這位小女兒可是關愛有加,走南闖北之時,公子哥寧可不帶時也要帶著這位姑娘。也是因此,與他絕裂時,李東陽才會那麼氣急敗壞。不過話說回來,吳琣心里也嘆了口氣,只怕就是因為這姑娘在他爹手下看了太多了官場離合,才一心一意的要做個普通人家的媳婦了。
此外,席間還有一些女眷,都是謝家或近或遠的親戚,對吳琣的態度不冷不熱,不親近也不疏遠。吳琣只覺得自己這頓飯吃得如同掛了個面具一般,再一想與謝瑞麟的約定,真是反悔的心都有。眼前,又出現了韓敬儒方才在人群里錯愕的表情及失落的一笑,她不由得又有些揪心︰那位一直關照著她的男人,不會真的當真了吧?可轉念一想,他當真又能怎麼樣?自己怎麼會這麼在乎他的心思?那樣兩個男人站在一處,她也明白了當時的吳三小姐為什麼會變心。
一個就算沒有官途的背景,也是高貴的像天上的仙人一般,長得冷俊。而另一光,總是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郁和頹廢。兩相比較,原來的吳三小姐會變心,也就是人之常情了。吳琣在心里嘆了口氣,事到如今,她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來改變了。
另一邊,韓敬儒原本想為珍哥兒包扎完傷口便走,不料珍哥兒孩子小,這樣一上午的折騰,包扎過傷口竟然睡著了。謝瑞麟體貼的安排了一間在後院的客房,讓他們三人住下,還派小廝傳了話給吳琣,使她免得掛心。吳琣也是下了宴,就趕到客房,去看珍哥兒。
而謝家的生辰宴,便這樣完美的落了第一天的幕,只是大家都不知道,今天吳琣雖有點倉皇的出場,卻在明天帶來了又一波大浪撲向謝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