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江彬的話,他身後的隊伍立時閃出一條路來,有人輕聲咳了一聲,自軍士間緩緩踱出。
果然是人靠衣妝,吳琣看著走出來的謝瑞麟只覺得眼前一亮。謝瑞麟此時頭戴三梁黑官紗,一身海藍色帶細碎雜花暗紋的官服,胸前的官補上繡著一只斑斕欲飛的白鷳。腰間的腰帶為純銀制成,瓖著一塊墨玉一般的烏角腰帶扣。腰間有一塊流光溢彩的藥玉,被斜射進來的陽光打在上面,映得滿室都是琉璃光。
謝瑞麟用冷冷的眼光掃了一遍滿室對他低聲議論的人,他的眼光只在兩個人的身上略略逗留,其一便是用眼楮直勾勾的盯著他的吳琣,另一個則是低著頭裝透明的商立濤。
看到商立濤時,謝瑞麟心念一動,這件事里也有他,看來之前的那一系列事件都與他月兌不了關系了。現在,就差證據了。
「謝大人,陛下今日才對您委以重任,此地便又發生這樣的事情,不如將這一屋子人全拿回去。本官嚴刑逼供,不信問不出凶手是誰。」江彬面目猙獰的看著屋里的人。在場的人都知道東廠的手段,一時叫苦不疊,無奈四周圍了眾多的兵將,大家又都不敢高聲喧嘩,室內響起一片嗡嗡的低議。
「肅靜」謝瑞麟一抬手,制止了騷亂。他則走到死去的師爺身邊,蹲盯著他仔細的看了半晌,又要過一雙筷子在一旁摔了一地的菜里扒拉了半天。半晌,謝瑞麟起身嚴肅的對冷無香道︰「冷老板,請問此次大賽的菜蔬你是自何處所購?這份菜里的山藥是有毒的狼毒根,雖然與山藥外形很相似,但若是仔細分辨還是可以分得清的。不知冷老板怎麼會采購出錯?」
冷無香羅扇一擺,委屈的道︰「話說回來了,這場大賽吸引了這麼多位大人參加,其實這些菜也都是在京城的四大菜商贊助的。至于山藥……不好意思,咱們有人送嗎?」。人群中四老爺打扮的中年人站起來急著擺手,連說沒送過。有一人還站出來振振有詞的說,京師的山藥多由河南焦作運來,或是山西宣府外運入。今年河南入冬後連降凍雨,早已封了路,大多數貨物都只好繞路走水路入京。宣府外就更不用說了,韃靼外族在小王子的帶領下,數次進犯搶掠,自去年開始就已經撤回所有農戶。今年冬天以來,山藥進京來的沒幾根還貴得出奇,這場比賽的菜冷老板一分錢都不給,誰還會給這麼貴的東西。冷無香聳聳肩又拿眼瞟了一記傻在一旁的魏大廚,突然擰身對他厲聲道︰「這東西是不是你自己帶進來的?你其實就是想害這位師爺對吧?你想死別拉上老娘呀你這麼做不是壞我的名頭嗎?」。
魏大廚早就被嚇傻了,眼前冷無香又尖牙利嘴的逼了上來,一時急得口吃︰「我……我沒有……這東西是……是……是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我灶台上的……」
「喲,出現在灶台上就敢用呀」江彬陰陽怪氣的接了口,「來人,還不……」
他話還沒說完,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韓敬儒看似無意的輕聲咳了一聲,止了江彬的話。江彬略一遲疑,馬上改口道︰「……還不快點給爺搬把凳子,站得腿都木了。謝大人,本官就在這里給你維持秩序,你大可放開了問。」說著一瞪眼,小月和小樓笑嘻嘻跑上來,搬了兩把交椅,一把給江彬,一把給韓敬儒,卻被他搖手謝過。
謝瑞麟盯著冷無香和那四位供菜的菜商,反問︰「可冷老板為什麼剛才又說這些菜與谷大人有關?難不成,冷老板還要拉谷大人下水不成?」
冷無香抬頭看了一眼安穩坐在台階上的江彬,勾起笑緩緩的道︰「怎麼,還要我明說嗎?萃華樓的掌櫃數次與谷大人私會,怎麼當我冷無香不知道嗎?」。她這一說,小月馬上站出來,將她在某家酒肆里看到谷大用與鄒安英會面的情況述說了一遍,以及後來鄒安英又在同一地點收買四大供菜商之事。
其實鄒安英與四大菜商業協會面,不過是想把自家表弟在京城外的菜圃里的菜推薦給他們,與這次參賽並無半點關系。可惜,前一次與谷大用的見面安排得那麼機密,竟然還被人發現,讓他有些始料不及。現在這兩件事被拿在一處說,不明不白的就讓人以為這是相互關聯的一件事了鄒立英在人群里抽了一口涼氣,腦子飛轉。
「還有,今天鄒老板以參賽酒樓要先檢驗菜品為由,先去後廚檢查,當時我記得他手里還有個袋子,可他再出來時那只袋子卻不見了。當時我不以為意,不料現在出了這事,如此看來那東西定然是鄒掌櫃帶進去的了。」小月人長得機靈,說起話來又頭頭是道,听得眾人不由得都盯著鄒安英。
謝瑞麟轉頭看了看面如土色的鄒安英,突然開腔道︰「來人,搜他的身。江大人,這里離東華門也進,相信這個點谷大人還沒出宮,不如麻煩江大人將谷大人請來,以免閑雜人等隨口胡說,污蔑了朝廷官員」
江彬應了一聲,接下腰牌派小廝去請谷大用。
鄒安英被按在地下,有兵士在他長袍內搜出一條折得極小的布袋,袋里面還沾著不少海芋根上的泥土。鄒安英早已被嚇得全身直抖,低頭跪在地下張嘴就要嚷出來︰「不,不,不是我是他……他讓我……」
謝瑞麟和江彬同時叫道︰「給我掌他的嘴,還敢咆哮公堂。」一旁的兵士左右開弓抽了他四五個大嘴巴,立時,鄒安英的兩頰腫了起來,口水混著血水流了出來。
謝瑞麟冷冷一哼道︰「你且不要著急,現在谷大人不在,豈能容你在此隨意污蔑。一會兒,等谷大人到了,隨你怎樣說,自有人替你作主。」
吳琣原本看他倆人齊齊的制止了鄒安英,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來,又听謝瑞麟說了這麼一段話出來,一時更加迷糊,這二個人倒底唱的是什麼戲呀?
吳琣站得腳軟,特別是那雙裝三寸金蓮的偽高跟鞋穿得她腳掌生痛。她伸手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膝蓋,終于不想再忍受的讓小樓幫忙拉過來一把椅子,一坐了上去。原想擠到老爹身邊,無奈人太多,再一想有琀哥兒照顧著他,吳琣便也放心的坐在這里打量滿屋的人。
此時滿大廳的人中,謝瑞麟和江彬高高在上的坐在進門的台階上,兩人踏踏實實的坐在椅子上,靜靜品茗,專心的等谷大用的到來。這二個人面無表情,也無交談,吳琣從他們的表情上並看不出他們是作何打算。
人群中再為顯眼的則是冷無香,她滿臉的無所謂,好似此地的事不是發生在她無香茶苑一般,只是含笑扇著羅扇,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現在是盛夏呢
也不知谷大用在宮里忙活什麼,反正在宮里當值的人就是不自由的,小廝跑去請他來這一去就去了有二個半時辰。終于,大廳里的人都禁不住的叫苦起來,一個個哀求江彬能不能先把看熱鬧的人放走。江彬當然一口回絕,理由是︰這個大廳里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殺人凶手。
無奈,大廳中的人只好再次安靜下來。倒不是這些一品尚書大人們不想反對剛上任的五品僉都御史,實在是……不敢呀先不說他這職位是陛下今天早朝剛剛欽點的,單說此時他身後跟的那位護衛武將手中捧的寶劍,就是傳說中的尚方寶劍這件事,尚書大人們在自知理虧的情況哪里敢跟他起爭執?其它人可能有些低微官職,大多數都是商賈人家,對于東廠這個名頭還是很忌憚的。若是今天得罪了他們,日後還哪里敢在京師混?
再等了一個多時辰,冬日原本黑得就早的天空已是一片漆黑,連顆星星都沒有了。無香茶苑的小伙計們手持火刀,將一盞盞油燈點燃,又將燃了一下午的炭盆重新更換成新炭。
這時,大廳中有人再次提議,為了裹月復是不是可以讓江彬派些人出去買回吃食。江彬又是一口回絕,這次的理由是︰派出去的人若是賣東西吃,或多或少會走漏這里的風聲,若是凶手外面還有人接應,也許就會壞了大事。
大廳中又是一片叫苦聲
再耽擱一會兒,也不知大廳中的人把谷大用在心里罵了多少次,終于又有人提議,請江彬身邊的軍士去後廚做點肉粥。一來,這樣吃食用料簡單,不過是雞肉拿調料炒炒,米兒拿水煮煮,基本不會因識別食材失誤而導制再次中毒。二來,帶肉的粥熱熱乎乎的又能暖身又能飽月復。
江彬回身向韓敬儒低聲說了二句,見他微微的點了點頭,便同意了這個提議。隨手支使了身後的一名貼身軍士,尋了這二樣食材,到後廚去熬了一大鍋粥回來。
不多時,大廳里飄起一股混著肉香和米香的味道,逗得月復中早已空虛的人不由得食指大動。
二名軍士抬著一只大鍋回到大廳,還抬回了幾十只瓷碗,依次分發給廳中的人。當然,有餓了的喝了二三碗,也有只喝了小半碗便喝不下去的。還有像江彬、謝瑞麟這樣沒有喝的,他們心里有事,當然喝不下去。吳琣也喝不下去,她心里一直在猜測謝瑞麟現在的計劃倒底應該是什麼樣的,便只是淺嘗了一口,便放了碗。只這一口,她卻覺得粥里不知放了什麼東西,有些麻酥酥的味道,卻又不是胡椒。她仔細的想了許久,也記不得這味道是什麼。
吃過粥,大廳里的人稍稍安穩了些許,不管怎麼說能吃上飯喝上水還是讓人心比較安定的。這份安定卻只維持了小半個時辰,人群里突然又起了騷亂。先是有人喊著要去如廁,還沒叫幾聲,就控制不住的泄了出來,大廳中涌起一股股惡臭。
江彬大驚失色,這是怎麼回事。
他才剛自椅上站起來,人群中更有人喊叫著月復痛,緊接著,更多的人開始嘔吐,叫苦聲響成一片,廳中的人倒了一大片。
江彬回頭向韓敬儒征詢意見,卻見他凝眉在人群中掃了幾眼,突然定了一下,猛然松了一口氣。看那神情,根本沒有看到江彬回首看他的眼神。韓敬儒低頭對江彬輕聲說了一下,便走下台階,進到病倒的人群中不顧髒臭開始查看。江彬看著他走了下去,卻抬頭看向韓敬儒方才看的方向只見吳琣一臉掩示的微笑,低首坐在人群中。江彬心念一動,不由得對吳琣又盯了二眼。
謝瑞麟看了韓敬儒的動作,眉頭皺了一下,回身對自己的檢校輕聲數語幾句,那人應了一聲,喚上幾位經事也下到人群中查看病情,而他則起身向吳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