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巧兒這廂正遲疑不決,周夫人笑看他粉腮盈面,喜愛非常,便只當他如自己之子,摟了他笑道︰「什麼這不這的,依我的話,倒是眼下應允了才是。只不過老話里說父母在不遠游,我今兒就先放你回去,讓你和你姥姥姑姑都知會一聲,明兒你再來我這里回話,可好?」
巧兒無奈點頭,周夫人喜悅不已,拉著他的手叫人把莊子上新摘的延秋瓠瓜、延秋西瓜、延秋甜瓜一樣抱了兩個過來,命小廝們待會兒送了他家去。這里無事,仍命人送巧兒回周福襄那里去,單留下了明月又囑咐她些別的話。
青隻見機會難得,忙做主自己親送了巧兒出來,瞅著無人,便拉了她道︰「姑娘眼下有什麼法子沒有?照我的主意,千萬要推掉這事才妥當。」
巧兒道︰「我原來也是這樣的主意,只是看太太的意思,竟是不好推卻。只不過……我方才細心思量了一件事,自己做不得主,還要問問姐姐的意思。」
青隻停住步子,二人掩在假山石後,便問她道︰「什麼事?」
巧兒道︰「听太太說,姐姐也是要跟著福大爺出去的,可有這事?」
青隻含笑點頭,巧兒便又道︰「既是這樣,我跟了你們出去也無妨,有姐姐在身邊,萬事替我遮掩一番,雁卿那里只說我素來不慣與人親近,讓他棄了同寢的念頭,倒也可糊弄過去。」
青隻一怔,忙道︰「這如何使得,姑娘難道忘了外頭的處境了麼?先不說這戴罪之身的話,城里舅老爺和芹哥兒他們還不知要出什麼ど蛾子,再者二女乃女乃在時,來往的達官貴人也多,也有見過姑娘的,萬一踫著個熟面孔,姑娘該當怎麼樣呢。」
巧兒早知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母親身邊的幾個丫頭里,唯有平兒是最得她心的,也唯有平兒是最忠誠可靠的人,明白她是真心為自己打算,便握住青隻的手,淡淡笑道︰「這些便是姐姐不說,我心里頭也都清楚,只是自那日背井離鄉之後,再不從回頭看過一眼。如今難得有機會回京,我想再去榮寧街看一看,姐姐放心,我不進巷里去,只遠遠看一眼就好。」
青隻登時無聲,唇齒張合許久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只得笑里含酸的模了模巧兒的額發。這個孩子是她一心看護大的,舊年二女乃女乃在時,因小產失于調養,一向無暇他顧,便是嫡親如巧兒,每日里也不能時刻見了她。屋子里的乳母丫鬟又沒個省心的,她怕姐兒背地里吃虧,少不得自己打點好巧兒的一切,嚴防著乳母丫鬟作亂。幸喜巧姐兒是個聰慧的人兒,雖落魄骨子里到底還是流著榮國公後裔的血脈,傳承其母的精髓,再不是那個需要她照顧周全的閨閣小姐了,也再不是那個見風就咳嗽的嬌貴千金。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似是自嘲般一笑,青隻半晌方笑道︰「你要是真想去,我陪著你就是了。」
巧兒笑抿了唇,轉身跟著青隻從假山後出來,依舊從二門出去。金烏西墜,余暉滿灑在青石板階上,青隻站在月洞門處,看著她越行越遠,單薄的身影映襯在階上,拉的更加細長。不知為何,只覺鼻尖一酸,猝不及防間就落下了淚來。
回去之後,巧兒便將周府那邊托她跟著周福襄赴京趕考的事說了,姥姥他們果然不願意,都道︰「去不得,那一回李大娘去城里買貨,回來還說城中鬧鬧嚷嚷的,每日宵禁嚴查,不知為了什麼,可見你們府上的事情還沒消停。這會子出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巧兒笑道︰「這倒未必,太太說了,叫我每日只陪著哥兒讀書寫字為是,別個都不須我去做。何況我又是男裝出行,便遇見也當做認不得,兩下里就錯過去了。」
姥姥還不放心,左右不肯點頭。巧兒見眾人正吃著飯,不欲再拿這個說事,笑了幾句也就罷了,倒不曾多言。待飯畢,姥姥恐她惦記這事不放,到底拉過屋子里仔細叮囑了幾遍,只說去不得。
巧兒笑了不語,至夜與青兒睡在一處,兩個人頭踫頭嘀咕一陣,青兒笑的直搖頭道︰「這個我可做不來,當真不吭聲的讓你走了,回頭姥姥和阿爹阿娘罵不死我呢。」
巧兒忙掩住她的口,亦是低笑道︰「到底你是個性直的人,說話從來不知避諱,仔細再嚷嚷的大伙兒都知道才好呢。好妹妹,這回不論如何,只有你幫得了我了。也無需別的,你每日不是要送了繡品去杜家莊麼,只要偷偷的把我的衣服也包在里頭帶出來,我就走得開了。」
青兒仍是不願,笑道︰「我拿出來了要怎麼給你呢?」
巧兒道︰「我在村頭那里等著你,你不是要去杜繡山莊嗎?正好順路。」
青兒便只顧咯咯笑著,巧兒見她瘋魔了一樣,也不禁好笑道︰「小蹄子是中了什麼邪了,不過是帶件衣服,瞧把你得意的。」
「倒不是只為了衣服。」青兒好容易止住笑,抱著巧兒的胳膊,偏過頭來說道,「只是你也太大膽些,我竟不知等你走後姥姥和阿爹阿娘要嚇成什麼樣呢。」
「小促狹鬼」巧兒一時又愛又恨,伸手在青兒身上掐了一把,二人同被而臥,直鬧到半夜方睡去。
翌日一早,巧兒深怕青兒忘記自己囑咐的事,剛見東方發白,她便起身了,推搡著青兒醒來。一面輕手輕腳收拾自己行囊,一面道︰「千萬記住,在我走之前不能跟姥姥透漏半個字,否則我這一趟定然是白費心思的。」
青兒一面穿衣一面笑的答應,巧兒亦不敢與板兒說起此事,隨便與青兒做了些早飯吃了。一時狗兒夫婦也醒來,看她二人在廚房里忙活,都道不用,接過手添水燒了茶。巧兒便給青兒使了個眼色,對王劉氏並狗兒說了去周府的話,忙就出去了,直走到村頭樹下等青兒過來。
不多時果見青兒拎了個綢布包裹近來,遞到她手上,巧兒便問姥姥他們如何說的,青兒笑說都還瞞在鼓里,巧兒才會意安心,去到周府。
見了周夫人,便將昨夜思量一宿願意跟哥兒赴京趕考的話說了,周夫人喜之不盡,忙叫人替他也打點了吃食等物,又看他包袱輕便,叫了青隻去告訴明月一聲,將哥兒平時穿的家常衫子多包了幾件,留待巧兒替換。那里周福襄已經先去周老爺那邊請辭去了,又會見了常日來往來的幾個清客相公。屋子里的丫鬟自有明月丹陽指派,誰人留守,誰人值夜,並將哥兒不在期間不得偷嘴躲懶的話都說了,明月方將里外鑰匙都交給丹陽,細細囑咐了她小心火燭等事。
府內外為了周福襄赴京的事兒,鬧哄哄正亂個不住,門外來人告訴了周夫人說車馬備齊了,周夫人便帶著隨身丫鬟和掌事嬤嬤,齊請了周老爺出去一看,瞧著可還有什麼需要添置的。比及諸事備妥,日已過梢,周福襄共帶了巧兒並明月青隻兩個大丫鬟,四兒伍兒兩個小廝,鄭躍霍真兩個長隨,分乘兩輛車馬,出村赴京而去。
因白水村臨近京郊,當初巧兒從城中下鄉過來,也不過用了半日的功夫,如今從鄉下上京,亦不過半日。大概是趕考生員多于七八月間赴京,城中稍好些的客棧幾乎全部客滿,鄭躍駕車尋了一圈,終是在烏衣巷尾一家稍簡樸的萬福客棧下車落腳。
他先一步進去打點周全,巧兒和周福襄兩個便坐在車里挑著簾子的衣角向外看,瞧著客店附近有驢、馬槽房四五間,供栓歇客商行旅驢馬之用。左右又有窄門兩處,進深不知幾間,外頭掛了個烏木牌子,周福襄便問道︰「這是作何用?」
巧兒與明月都搖頭不知,青隻原也沒見過這個,不過听人說的多了,倒也明白,那個窄門的必是曲房密戶,供妖冶ji女或低賤戲子寓歇。只不過身邊坐著的一個是公府侯門小姐,一個是豪紳富戶之子,不便多說,忙岔開了話題問鄭躍怎麼還不回來。正說著,外頭鄭躍就已經笑道︰「快下來吧,包了後院三間客舍,正無人打擾。」
青隻和明月忙都答應著,四兒和伍兒從後面過來,攙扶了周福襄和巧兒下來,周福襄便回身將青隻明月兩個拉下車,幾個人進了萬福客棧,先去客廳里上簿掛號,每人交納店例銀三錢八分,又入納稅山銀一錢八分。萬福客棧客店的店房分為三等,周福襄等人住的因是獨立成院,算作一等,下客夜素,早亦素,午隨客便,夜至店歇息。廚房統共兩所,一所專為上房差遣,一所伺候大堂來客,奔走服役的小廝達十多人。
巧兒和周福襄因都是第一次宿居客棧,不免倍感新鮮,左右細看一遍,才過來一個穿著灰布衣衫肩上搭了白袱巾兒腰上系了圍裙的店小二,吆喝著他們往後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