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和同情是不一樣的。你不要弄混了。」
樂平這句話一出,瑞明立馬跳了起來。不及反駁,便听得遠處傳來怒然呵斥之聲,隱約是凝寶的聲音。隨後而起的是七喜八喜的咆哮聲,其間又雜了群狼嗥叫之聲,聲震四野,嚇人得很。
兄弟兩人大吃一驚。樂平提了柴刀,瑞明拿了火把,急急忙忙穿過密林前去探端倪。
到地方一看,七喜八喜正與十幾只瘦巴巴的野狼混戰。水汽氤氳的池子里,八姨躲在處巨石的陰影下,衣衫頭發濕噠噠的凝寶則橫眉怒目立在池邊,烏蛇鞭一揚,卷住正于水中撲騰的那個青衣人的腰,猛地往後一拽,生生把那人拽得月兌水飛上岸。
「躲狼你也不能往池子里跳吧?男女有別你不懂麼?」凝寶撩開滴著水的長發,一腳踩在那人的後背上。
她收了烏蛇鞭,扭頭瞧見瑞明和樂平,眯了眯眼楮,忽然打了個脆亮的 哨。七喜八喜一听,立時甩開狼群跑到她身旁來。狼群見了火光。不敢輕易追擊,伏低身子望著這邊低吼。
凝寶冷冷一瞥它們,收了怒色,沖瑞明和樂平笑道︰「那邊就交給你們了……再鬧出狼狗不分的笑話,莫又嫌我嘮叨。」
樂平訕笑一聲,持刀沖過去,頗有點不要命的架勢。瑞明卻月兌下外袍扔給凝寶,覷著她腳下的青衣人,眼神有些古怪。
凝寶把外袍披上,見他站著不動,不由皺眉︰「發什麼呆?你打算讓你哥獨自應付?」
瑞明反問道︰「沒兵器怎麼應付?」
凝寶一想也對,把三稜刺從烏蛇鞭里卸出來遞給他︰「拿這個去試試。」
沒料到她會把寶貝兵器借給他,瑞明失了逗留的借口,只得接了三稜刺在手,把火把留給她,過去幫樂平斗狼群。
凝寶挪開腳,那青衣人一得自由便手腳並用爬起來,扭頭想跑,被她三兩下封住穴位,無奈地立在池邊當石像。
凝寶領著七喜八喜繞到池邊巨石那兒,掩護八姨上岸穿好衣服,這才轉回來就著火光細細打量那個青衣人。
下水前她曾在離溫泉不遠的地方架起了火堆,這人莽莽撞撞沖過來,把柴火踢得亂飛,險些燎到七喜的皮毛。七喜記仇得很,礙著凝寶在側不敢咬他,在凝寶身旁轉悠了一會兒。瞅空子就伸舌頭去舌忝那人的手。
狀似示好,其實它那肉乎乎的舌頭上生了無數倒鉤,那人若是挨上一下,連皮帶肉都要被它的舌頭卷下一層去。
八姨看得清楚,不禁大急,正要打手勢讓凝寶注意,凝寶忽然抬手一巴掌刮在七喜的鼻尖,疼得它呦呦叫著跑開了。
凝寶若無其事地縮回手,眯著眼楮又將那人端詳一回,臉色漸漸變了︰「你是……金順澤?」
金順澤驀地睜大了眼楮,卻並不吱聲,只皺著眉頭冷冷瞪視她。八姨聞聲急忙走過來,和金順澤一打照面,兩個人都不由得愣住。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金順澤回過神來就問她。
八姨臉上的愕然被欣喜取代,她飛快地打著手勢,唇無聲開闔。片刻後,金順澤一臉恍然,嘴角微揚,竟是露了笑意︰「原來如此……」
凝寶不懂其中玄妙,狐疑地看看八姨又看看金順澤,忍不住問道︰「八姨。你認識他?」
八姨連連點頭,還拉起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寫道︰『不要為難他。』
凝寶愣了一下,瞟眼那邊的戰況,淡道︰「既是八姨的熟人,那等樂平他們完事了,咱們再坐下來好好聊聊吧。」
言畢她便領著八喜走到一旁抱手觀戰,再不看金順澤一眼。
八姨雖是心焦,卻苦于無法言語,一面打手勢安慰金順澤,一面偷偷留意凝寶的神色。
凝寶仿若未覺,偶爾出聲指點那與群狼激斗的兄弟二人,師父的架勢十足。
八姨卻不知道,凝寶表面淡然,可心里早是嘀咕開了。
流香讓她扮作金順澤混進祈火教,與黑將軍里應外合剿匪。小包做的人皮面具又如斯精巧,連金覽也沒看出來此子非彼子,可見金順澤一早就落到了流香手里。但,有什麼理由金覽被黑將軍押走,金順澤卻仍能安然無恙留在昆嵐山中?
八姨只道同伴棄她而去,卻至始至終沒告訴她所謂的同伴是誰。看八姨與金順澤的表現,兩人不止認識,且相當熟稔。她根本沒說要如何處置金順澤,八姨就替他求情……
「我回去過,找到了你的刀……別在我腰帶上的這一把就是,你拿去吧。」
金順澤刻意壓低的聲音被夜風送進凝寶的耳朵里,凝寶眼神一凜,沉住氣繼續听。
「他是不好,可他畢竟是我爹……如今他被押去京都。死罪難逃,你要報仇只能沖我來了……」
凝寶暗暗一驚,扭頭恰看見八姨從金順澤腰間拔出把短刀,作勢照他頭上斬去!
凝寶忙揚鞭照刀身打去。她力氣本來就大,只听「當」的一聲脆響,八姨頓覺虎口一麻,短刀月兌手飛出, 啷落地。
八姨尚未回神,眼前一道黑影掠過。她定楮一看,凝寶人已到了短刀落地之處。
「報仇什麼的,等說清楚了也不遲。」凝寶冷冷丟出一句,躬身撿起那把短刀。視線落在靠近刀柄處的那四個小字上,她登時如遭雷殛,僵在那里動也不會動。
火光映照下,雪亮的刀身漾出刺目的光。寒意自心底涌出,瞬間爬遍全身,凝寶愣愣地看著那把曾在噩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短刀,呼吸也變得艱辛。
後腦勺的傷處又開始針扎般疼,凝寶不覺咬緊了牙,緩緩回頭望向八姨,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這刀……是你的?」
八姨一愣,半晌,輕輕點了下頭。凝寶一個箭步沖過去。猛地揪住她的衣襟,怒意令面容也扭曲︰「你說謊!這刀不是你的!你從哪兒得來的?說!你從誰手里拿到這把刀的!?」
她的聲音異常尖利,末一句依稀露了哭腔。八姨並不掙扎,定定地看著她的眼楮,眼神漸漸柔和,透出憐愛之意。
凝寶愣住,許久,冷笑一聲,慢慢收緊手指,語氣卻變得異常和緩︰「你說實話,我或許可以放過你和他。要知道。撒謊這種事,我不是每次都能容忍的。」
八姨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忍不住去掰她的手。金順澤先前被她的舉動嚇到了,這時候瞧見情形不對才反應過來,不能動,只好大叫道︰「你不要亂來!那刀是雪姨的女兒留給她的信物,你……」
話沒說完,便見凝寶松開八姨的衣襟,連著倒退了四五步,忽然抱著頭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瑟瑟發抖,似不堪痛楚。
八姨氣還沒喘勻就慌不迭地跑過去扶她,她卻猛地掙起來將八姨推了個趔趄。
針扎般的疼痛從後腦勺飛快地蔓延開來,凝寶扶膝大口喘氣,勉力撐著不倒下,溫熱的液體從眼角和鼻子里涌出來,帶著天香丸特有的腥味,在她的衣衫上洇出一灘灘深色。
忽然間,無數或熟悉或陌生的影像涌入腦海,弄得她的頭像要炸開了。
可,縱然記憶混亂不堪,劇痛折磨得她痛不欲生,武者的警覺性卻仍未失去。她發覺八姨又要靠近,便驀地直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後退了幾步,右手執刀指向八姨,左手胡亂一抹臉,咬牙道︰「別想騙我……我不是你們的傀儡,我再也不會上你們的當了!」
對的,她再也不會上當了。不管是爺爺還是誰,她都不會再相信他們了!
眼前籠了紅霧,模模糊糊什麼都看不清,火光變得異常刺眼,激起許多可怕的回憶。凝寶握緊雪嶺刀,轉身沖進了茂密的叢林。
七喜八喜不明所以,見她往林子里跑,它們便也跟著去。八姨追到林邊,只見得沉沉樹影在山風中微微晃動。哪里還有凝寶的影蹤?
听著黑熊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急得啊啊亂叫,使勁拍打樹干想引起瑞明和樂平的注意。金順澤則瞠目結舌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竟會讓個好端端的人突然間七竅流血,瘋子似的撞進那黑暗的樹林中去。
樂平本想著快些將狼群驅散,好回去看凝寶究竟抓住了什麼人,誰料那群狼已是餓急了眼,命也不要地纏著他和瑞明不放。他兩個早是听得溫泉那頭動靜不對,偏偏無法月兌身。稍有分心,便叫餓狼抓到機會將他二人隔開,弄得他兩個手忙腳亂,不多時就都掛了彩。
八姨看看他們又看看樹林,心焦火燎卻無計可施。金順澤冷靜下來,出聲提醒︰「雪姨,先幫他們把狼趕走!」
八姨如夢方醒,將倒在地上的火把插進石縫里,繞著池子轉了一圈,找回了彈弓。
她定定神,隨手撿了些小石子,掃眼狼群,很快將目標定在一匹右耳缺了個口的公狼身上,瞄準狼腦袋,嗖嗖嗖幾顆石子連射而出,打得那匹狼嗷嗷亂叫,棄了瑞明和樂平,調頭朝她狂奔而來。
八姨眯縫著眼楮,等它離此只有三尺來遠了,猛地松手讓繃緊的牛筋彈回去!
石子激射而出,竟準確無誤地從那匹狼的右眼穿進去,噗地一聲由後腦撞出!
那匹狼搖晃了兩下,砰然倒地,余下的狼見狀,頓時一哄而散。瑞明和樂平齊齊松了口氣,瑞明正要問八姨發生了什麼,八姨已一把抓住樂平的胳膊,把樂平拉到金順澤面前,比劃著要金順澤說給他听。
金順澤瞟眼趕過來的瑞明,緩緩神,等瑞明也到了他身旁,他才說道︰「那個姑娘不知中了什麼邪,突然沖到林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