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馴化論 不奸不詐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安寧日(二十九)

作者 ︰ 妃色琉璃

不過話是這麼說,要讓凝寶明兒眼紅紅好似哭過,哪里用得著她苦熬一夜?瑞明同她把這個新出爐的計劃完善了一下就不客氣地趕她去睡覺。

她卻是早鬧得沒了睡意,被趕進里間又模出來,扶著門框腆著臉沖瑞明笑︰「那啥,你要不困就再陪我說會兒話唄,我這會兒滿腦子都是明天怎麼唱好那出戲,怎麼可能睡得著嘛?」

這錦芳苑雖然位置偏了點,但前院、內院和後院三重院子加起來佔地近兩畝,夏侯臨輝住的慕夏齋都不如這兒大。奇怪的是,不知初代北宣王建府時是出于何種考慮,錦芳苑的格局與府里其他的院落都不一樣。尤其是內院,建築物只有東西兩排挨近院牆而起的十六間廂房,每間廂房都是一般大小,將將夠隔出一廳一臥來,把用以留客共食或議事的小廳、供貼身婢女居住的耳室、放置雜物的小隔間都給省了,乍一看全不似富貴人家的住所,倒像是客棧之類的地方。

可要說它像客棧吧,偏偏被東西廂半圍在中間的庭院寬敞到離譜的地步。一棵高大的青松傲立庭院中央,走廊下種的不是裝飾用的小葉耐寒矮灌木,而是刺扎扎的荊棘,到了冬天,小刺橫生的枝干頂端就會綻出小朵的紅花,艷得像是白雪中燃起了小小的火苗。庭院其余的地方卻盡被水磨青磚所覆蓋,等到早上婢女們把積雪鏟走,庭院便顯得空空蕩蕩,足夠四五十個人在這兒對打練手的。

平日里有婢女護衛們充數,這里仍是讓人感覺冷清,今晚凝寶發威把充數的都趕出內院去了,跟她住在東廂這邊的就剩葉陽麗婷和流香家兩口子了。夜深人靜的,凝寶不好去擾人家的好夢,屋里沒設耳室,她又沒膽氣不成親就真讓瑞明陪她睡一張床,看瑞明沒聊多會兒就眼皮打架,只得放他回去西廂那邊的住處休息。

裹著鶴翎氅站在門邊目送瑞明遠去,直到瑞明手里的那點燈籠發出的光亮消失了,她清楚听見西廂那邊傳來關門的聲音,這才戀戀不舍地回屋去。

睡不著,熄了外間的燈,進里間歪在床上發呆。沒多久她又下床來,找了三卷宣紙拿小刀裁成巴掌大小的紙片,六十頁一疊,穿針引線用粗棉線訂成小冊子。跟著她磨了半池墨,在書案前坐下來,提筆在充當封皮的那張紙上寫了「馴教計劃」四個大字,翻開第一頁,落下個人名,然後開始將她記憶里關于這個人的點點滴滴都記上去。直到記憶里再擠不出關于這個人的信息,她空兩頁,再寫下一個人名,接著在記憶里搜尋關于那個人的點點滴滴。

她越寫越來勁,渾然忘己。等到那本足有六十頁的小冊子上落了五個人名,除了封皮封底和空出來的十二張白頁,其余皆被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所佔據,她才停筆,揉揉酸脹的眼楮,吹滅了白玉雲翹燈托里躍動的火苗,滿意地吁了口氣。

起身推開窗,天已蒙蒙亮,雪停了,風住了,靜謐寬闊的庭院里,白雪、青松和艷紅的荊棘花美麗如畫。

寒冷的空氣驀地沖進來,凝寶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返身去床邊拿大氅把自己裹嚴實,卻又回到窗邊來,目光淡淡掃過靜臥書案上的那本小冊子,便移往庭院里的如畫景致。

她倚在窗邊,眼楮看著白雪青松,腦海里卻在細細勾描著那張能溫暖她心房的笑臉。大約是厚實的大氅擋住了寒冷的侵襲,地龍傳來的暖熱又透過青磚穿過鞋底順著腳板心慢慢注入四肢百骸里,被主人無情驅使運轉了一夜的大腦終于完全放松下來。當目光落在那紅艷艷的荊棘花上,她一時間竟有些恍惚,仿佛又看見黑暗中忽然亮起了火光,樹下,少年舉著火把,仰頭望住她的眼,一笑粲然︰「阿寶,下來背我上去,我給你帶好吃的來了。」

凝寶忍不住彎了嘴角。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想起熬夜在那本小冊子上寫下的那些話,再回想這些年來她經歷過的林林總總。往事苦多甜少,她的心情卻依舊安寧平和,唇畔笑意依舊溫柔美好。

其實瑞明說對了一件事︰惑神法並不能將舊日時光巨細無遺地保存下來。什麼從她學會認人起她所看到過的听到過的,因著惑神法全部完整地留在了腦子里,那些話都是她為著某個目的虛張聲勢唬人用的。

解開惑神法時,雖然有那麼一刻,被掩埋的過往如火山噴發,給予她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暴烈沖擊,但劇烈的頭痛暫時停止時,那些往事在腦海中留下的不過是模糊、斷續、零散的影像。

只有當一個人真的能夠不再畏懼過去,不會再被表象所迷惑的時候,刻意遺忘的一些往事才會從封鎖它們的那個盒子里解放出來。也只有當一個人可以真正平靜地審視自己的過去,不會再輕易被卷入解封的記憶所帶來的負面情緒中時,那些模糊零散的影像才會漸漸變得清晰連貫,同某個人或某些人聯系到一起。

不過,她努力抵制頭疼辛苦得來的那些清晰連貫的影像,很多都僅是能令一直清晰刻在她的腦子里的某個片段前後延展,形成類似小故事的一段,讓她注意到從前她忽略掉的某件事或某個人。

譬如在惑神法解開之前,關于她險些被溺斃在荷塘中的那個夜晚,她記得的是不遠處闌珊的燈光、被那個女人狠狠摔在地上的人偶女圭女圭、那雙抓住她的肩膀揪著她的頭發將她的頭強行按進水中的手、塘水污濁的腥臭刺骨的冰涼,還有及時救下她的那個張揚俊美的少年,卻忘了她曾在被壓進水中的前一秒清楚地看見她的四叔就站在離荷塘不遠的走廊盡頭,安靜地看著她在死神手中驚恐地掙扎。

又譬如蛇窟中那可怕的一夜留給她的恐懼太深重,于是她牢牢記住了那個少年將她推入蛇窟的殘忍,記住了她哭泣哀求換來的冷酷嘲諷,卻忘了在那之前,當她得到爺爺的允許,放下筷子迫不及待地想從她的四叔的腿上跳下來往外跑的剎那,她的四叔執壺的手忽然拐到她面前來,被她撞了個壺落酒傾,讓她不得不帶著滿身的雄黃酒味兒跟著她的表哥去爺爺的臥房「探險」……

諸如此類的事還有很多很多。

意外接踵而至,在經歷過惑神法解除帶來的可怕折磨之後,她還能冷靜地判斷形勢,挖掘深埋的記憶,把那些零碎的小故事拼成個有稜有角的大劇目,唬得大家信以為真,就此把那些沒法評斷誰對誰錯的破事揭過去,又順利讓他們明白了她的心情,自此反省自己的過錯,學著對別人寬容一些,和她一同撐起這個家。細究起來,她真的應該好好謝謝那些能讓她今天有勇氣有能力將自己的所想付諸實踐,努力去爭取自己想要的幸福的人。

固然,她第一個該謝的就是瑞明,是他勸她從固守的世界里走出來,告訴她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武力解決,也是他想方設法讓她喜歡上那種經由分析、推斷、試探、甄別答案,到最終得出結論的解謎游戲。可除了他之外,還有三個人她不得不謝——七爺、他的那位父親大人光寧帝爺和太上皇宏倫帝。

兩代帝王的陰謀交鋒,令她成了孱弱的早產兒,在娘胎里就染就一身寒毒,卻沒有失去認識這個世界的機會。

宏倫帝的私心讓她成了深宮孤女,她少了爹娘的愛寵,卻得以早早領教宮人的勢利,早早懂得分辨假意和真心。在別的孩子還在爹娘懷中撒嬌的時候,她早是學會開動腦子,在危機四伏的宮中利用自己的弱勢保護自己和真心疼愛她的人。

七爺的計劃將她推進噩夢的深淵,來自親人的欺哄、威脅、逼迫讓她在遇到瑞明之前的十多年里無法敞開心扉真正全心信賴一個人,卻也讓她懂得獨立自強,趨吉避凶,讓自己擁有足以保護身邊人的力量。

這三個人給予她的痛苦和磨折數不勝數,時刻防備噩夢成真的日子使她變得多疑,卻也磨礪得她更加警覺、更加狡猾。

為了活下來,她學會察顏觀色,學會偽裝,學會試探對手的底線,學會討價還價吊人胃口。將真實的自己嚴嚴實實藏在不斷變化的假面具背後,換來更多觀察別人的機會,換來更多學習的機會,也換來更多鍛煉自己分辨謊言和真實的機會。

他們讓她在噩夢中苦苦掙扎十數年,幾番徘徊在生死線上,她沒有屈服,沒有倒下,反而變得愈發堅強,愈發懂得如何找出對手的死穴打出致命一擊。而今,她更是因為那些陰謀和計劃終于得以遇見那個願意接受她所有好與壞的人,與他相知相識相愛相扶持……試問,連揭開謎底發現自己這二十余年來都是活在別人設計的一個局里,這樣的事都打不垮她,她又怎麼可能還會為了那些追不回的時光怨恨自苦呢?她連那三個始作俑者都不恨了,又怎麼可能還會去恨那些當初被逼無奈讓她飽受煎熬的家人呢?

再瞟一眼那本小冊子上的「馴教計劃」四個大字,凝寶緊了緊領口,將半邊臉貼住冰涼的窗框,驅走悄悄冒頭的睡意,想著冊子上的那幾個名字,眼中笑意濃濃︰「小看我可是會栽大跟頭的哦……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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