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寶不想挨巴掌,可今天事還多著呢,她這主角缺席,戲還怎麼唱?
她低眉順眼承認了錯誤,又舉起右手豎了三根手指頭賭咒發誓保證絕不再犯,然而誓才發到一半,瑞明就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你出爾反爾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換個辭兒吧。」
凝寶虛心請教該換什麼辭兒。瑞明冷笑一聲,抓住她的右手,自己卻把右手舉起來,拇指扣住小指,豎起中間三根手指,挺直了腰板,擲地有聲地說道︰「皇天在上,後土于下,四方鬼神皆為見證,倘若夏侯霖羽明知故犯再有損及性命之舉,一應懲罰盡落于宗政瑞明之身」
說畢便丟開她的手,過去把錦被抖開,扶正暖玉枕,扭頭瞪她︰「還不過來?」
凝寶回過神來,萬般糾結,無語凝噎。這招實在太狠了雖然她不怎麼相信鬼神之說,也不大相信瑞明會信這種東西。但萬一以後她又有「損及性命之舉」,瑞明恰好又踫到什麼不好的事,那她不是會良心不安內疚到死?
這個家伙……太可怕了凝寶甘拜下風,連討價還價的心思都不敢有了,垂頭喪氣地解下大氅,衣服都不月兌就直接躺到床上去,把大半張臉都藏到被子底下,單留著雙眼楮在外面無比幽怨地望著他。
瑞明只當看不見,板著臉去把窗戶關上,回來幫她掖好被子,將綾帳放下來。看她還不甘心地睜著眼楮盯著他,沒好氣地道︰「不想誤事就趕緊閉上眼楮乖乖睡覺,我去請七爺把跟多聞閣兩位大主事見面的時間延到晌午。」
退出來攏好綾帳,撿起她扔在旁邊櫃子上的小冊子往懷里一揣就走了。
屋里安靜下來也暗下來,凝寶拉開被子,支楞著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動靜。
听得他的腳步聲朝西廂那邊去了,沒多會兒,東西廂兩邊都有偷偷模模取下門閂開門的聲響,估著內院的住客們八成都听到瑞明剛才的怒吼了,她更是郁悶得不行。想想瑞明那嚇人的誓言,她縱是不甘心也只能按下悄悄模去西廂那邊「旁听」的念頭,模模鼻子,把被子往頭上一蒙,逼著自己睡了。
頭天出游她就累著了,晚上又熬夜,再加上這段時間沒堅持扎馬練氣,這一覺睡得極沉,平日的警醒都沒了。
晌午瑞明來叫她起床,她睡得正香,賴在暖乎乎的被窩里不肯出來。瑞明要把被子拿走,她就抓著被角跟瑞明拔河,眼楮都不肯睜開。到最後瑞明不但沒能搶走被子,還被她抓住胳膊給扯到床上去了。
她迷迷糊糊的,勸也不听罵也不理,還把瑞明也拖到被子底下去,手腳齊上,八爪魚似的把人抱住了,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口齒不清地咕噥︰「再吵就把你炖來吃……」
睡夢中,她哪里曉得要控制力道?瑞明越掙扎她抱得越緊,差點沒把瑞明給活活勒死。
還好七爺也跟來了,看瑞明半天不出去,便進來瞧瞧他兩個鬧什麼鬼。到里間沒瞧見瑞明的蹤影,頓覺不妙,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掀開被子一看,當即大驚失色。他當機立斷,一把鉗住凝寶的後脖子,趁她反手反擊又扣住了她右手的脈門,這才算是把瑞明的小命給保住了。
然而七爺這口氣松得太早了。
他急著救人,完全忘了他劍走偏鋒磨練出來的這個繼承人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與凶獸無異,若是在她沒弄清楚狀況之前突然被人制住脈門,她會作出何種判斷何種反應。
瑞明得以月兌身,他卻沒有立刻放手,結果下一秒他扣在凝寶脈門上的手指便被一股極其渾厚凶猛的力量驟然彈得麻痹,緊跟著月兌困的凶獸就一骨碌滾到大床深處,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順手抓起暖玉枕就要照七爺的面門砸過去
七爺大驚之下,下意識地怒斥︰「凝寶,你敢」
化身凶獸的某人動作一滯,保持著那個雙肩高聳、腳跟不沾床板半蹲著預備在手中的暖玉枕頭砸出的同時便要撲過來給對手致命一擊的姿勢,定定地盯著七爺。
眼神回復清明之後,暖玉枕頭安全回歸大床的懷抱,毫無自覺的凶獸收起攻擊的架勢,一臉不高興地起身走過來,叉著腰居高臨下地瞪著七爺,氣哼哼地質問︰「你說你這是干嘛啊?你要實在閑得慌就去陪我爺爺下棋喝茶嘛,莫名其妙跑來我房里偷襲我算怎麼回事啊?」
七爺險遭無妄之災,心還在怦怦亂跳呢,訓斥她的話還沒想好呢,她倒搶先發難,還理直氣壯,連禮貌都不講了。七爺氣得發指,要不是劫後余生的瑞明趕緊開口解釋,臊得那只凶獸老老實實下床來給七爺賠不是,估計夏侯臨輝又得掏銀子重建錦芳苑了……
多聞閣的兩位大主事終于得到七爺接見來到錦芳苑前院正廳的時候,七爺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火氣還沒消,臉拉得老長,一副誰都欠他八百萬的樣兒。凝寶服軟賠不是折騰了老半天,口水都快說干了仍換不來七爺的一個笑臉,她便也不高興了,以冷臉治冷臉,坐在離擋風錦屏最近的一把太師椅上自顧自地吃點心,看都不看七爺一眼。而瑞明這和事佬勸來勸去也沒結果,干脆不勸了,坐去凝寶對面的椅子上默默地喝茶。
是以不用提前彩排做什麼準備,這場戲也唱得相當成功,成功到當晚凝寶照原計劃跟七爺當著薛長子、明扉、多聞閣的兩位大主事和一干暗人軟骨頭的面從錦芳苑前院正廳里一路打到廳外空地上的時候,連原本同意配合演出閉門等消息的夏侯臨輝等人都被護衛們轉述的激烈戰況嚇得一窩蜂似的趕過來看究竟了。
兩位大主事似乎被嚇呆了,站在走廊上看著那兩個搶了護衛的刀開始上演生死搏殺的師徒兩個,眼楮發直,嘴巴張得老大。
夏侯臨輝已從瑞明口中得知了整個計劃,見兩位大主事如此,當即在心里判他們罪名成立。
孫女是他的孫女,他可以算計卻容不得別人肖想,殺意一起,他便給宗政宣宏使個眼色。那位老爺子也極度痛恨算計他的未來孫媳婦的宵小,接到暗示就會意地點了下頭,兩老聯手又是喝斥又是諷刺,旁邊的花之雲和樂平等小輩亦來幫腔,硬把多聞閣的那兩位大主事給逼下場去拉架。
可這架是那麼容易拉的嗎?
七爺當日在演武場發揮失常,「那個後面」也不曉得中了他家這個「不知禮義廉恥」的至親兼徒兒多少腳,今日好心救人又猝不及防險些遭她老拳問候,他就已經夠窩火的了。更別說他後來本只是想冷她一冷煞煞她的氣焰,省得她沒大沒小的見天跟他耍毒舌,她卻竟然還跟他較上勁兒了,他不趁今兒這出戲揍得她服氣,往後只怕她愈發囂張無忌讓他管都管不住了。
凝寶卻是嫌他小氣,丁點大的事都揪住不放,存心要跟他杠到底。他要動真格兒的她就奉陪,管它戲不戲,先打痛快了再去理會。
是以這至親二人師徒兩個都是人在戲里心不在,憋足了勁兒要真刀真槍分個高下才肯罷休,哪里是別人插得進手去的?
可憐那兩位大主事被當鴨子強趕上架,使出渾身解數避開刀風勉強近得那兩人的身,勸說的話還來不及出口,那斗魂熊熊燃燒的師徒兩個便順手拿他們當了盾牌,攻勢絲毫不減。
那兩位大主事武功也不弱,在他們手中卻只如玩具一般,前進後退全不能隨自己的意,更別說反抗了。雪亮刀光不時在眼前閃現,凌厲刀風不時擦耳而過,這等刺激可是誰都能受得了的?他兩個自認膽子不小,卻還是在這對怪物師徒的狂暴交鋒中被嚇得手癱腳軟恨不得立馬就能暈過去。
直到負責控制火候的瑞明忍無可忍地暴喝「住手」,那對尚未分出勝負的師徒又才勉為其難地分開了。還是凝寶先罷手拖著盾牌飛也似地跑到圍觀者們組成的人牆後,七爺不好殃及池魚才收刀的。
看著兩位大主事已經如同爛泥般癱在地上話都不會說了,那師徒兩個還隔著人牆烏眼雞似的對瞪,瑞明大覺頭疼。不便出聲提醒七爺,只得轉去凝寶那邊偷偷擰了她的胳膊一把,凝寶反應過來掃眼圍觀眾人,定定神,這才把先頭說好的結束語撂出來︰「我管你有什麼理由,反正薛長子和明扉我保定了有我在一天,誰都休想踫他們倆一個指頭」
她說罷便朝兩位老爺子略躬躬身,過去背了明扉,一手提刀一手抓著薛長子的手臂把人帶回內院去了。
到西廂,隨便撿了間沒人住的屋子把薛長子和明扉領進去,把刀拍在桌子上,高聲喚來婢女來,讓人送夜宵送茶送熱水過來。等到東西齊備了,門一掩,她還沒坐下呢,那小明扉就一下撲過來抱住了她的腿,仰頭看著她,小臉紅通通的,眼楮亮晶晶的,毫不掩飾的崇拜︰「寶師傅,你真厲害七爺都殺不死你誒」
呃……這算是夸獎麼?凝寶眯了眯眼楮︰「你希望他把我殺了?」
「不是不是」小明扉連忙搖頭,乖覺地換個辭兒再夸︰「寶師傅跟七爺一樣厲害,誰都殺不死的」
凝寶黑線,放棄與他溝通,把他抱去放到太師椅上,給他一杯茶一塊豆蓉餡兒的酥皮餅子,又把桃仙糖連盤子一塊兒拿過去放在他腿上,命令︰「專心吃東西,听見什麼都當沒听見,不要插嘴不要多話,更不許往外說——吃飽了就去洗臉洗腳,洗完進里間睡覺,不然以後吃飯只給你素菜白飯,糖和點心一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