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蘭芮習武都是上午學拳腳下午學騎射。究其原因,先是魯先生體諒冷先生年紀大,怕他早上從威武胡同過來太匆忙,現在魯先生住在了騎射場,這就更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今日也不例外。魯先生雖心中存有事情,但對蘭芮的拳腳功夫的指點依舊沒有半點松懈,兩人一直演練到玉桂來請他們用飯,這才停了手。
魯先生讓玉桂將飯菜送去馬廄,蘭芮看出他對追風的感情非比尋常,便沒多說,徑直回了休息室。
方用過飯,預備歇一歇,騎射場的門房蔣六子匆匆遞了遞帖子進來。蔣六子是蔣婆子的兒子,長的五大三粗。
騎射場只有幾間房舍和一個大大的校場,沒什麼值錢的物件兒,魯先生又不喜歡外人出入,因此這里平常就只有他們母子兩個,一人管廚房和掃灑,一人守門並照料馬匹。
蘭芮大為好奇,怎麼會有人將帖子送到這里來?她接過立刻攤開看,竟然是安陸侯府的三小姐胡春意,她更加覺的詫異。
她昨日在寧遠伯府頭一次見胡春意,兩人說過的話一只手的指頭都能數出來,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陌生人。可她今日卻送帖子登門拜訪,而且來的還是騎射場。胡春意怎麼就知道她今日一定會在騎射場?
人在門口又不能不見。
思及此,她將帖子放在一旁,吩咐身旁的玉桂︰「讓蔣六子把騎射場大門打開,將胡三小姐的馬車迎進來,還有,告訴蔣六子,來的是女客,讓守在門房,沒有吩咐不要亂走,免得沖撞了客人。」記起魯先生和冷先生,又吩咐霜降,「你先去一趟馬廄,跟魯先生說一說胡三小姐來訪的事情。我下午的騎射課肯定也上不成,你去了馬廄再去尋趙大叔,讓趙大叔趕在冷先生出門前與他說一聲,免得他白跑一趟。」
玉桂和霜降兩人一時沒想起來胡三小姐指的是何許人也,但並不耽誤她們分頭行事。
遣走兩人,蘭芮抻平衣角,迎了出去。
胡家的馬車到了近前,她吃了一驚,坐在車轅上駕車的赫然是胡愈。
他昨日不是受傷了嗎?
她一時還以為自己昨日見到他受傷是錯覺,便再看了他一眼,他左臂自然的垂放在車轅上,只用右手握著韁繩,但這並不妨礙他將勒馬、下車、擺腳凳這些動作做的行雲流水般順暢。
擺好腳凳,胡愈向蘭芮笑了笑。
蘭芮蹲身還禮。
這時離得近些,她才看清他臉色煞白,嘴唇干裂,額上還布了一層細密的小汗珠。
不容她多做猜想,胡春意已經由大丫頭扶著款款下車,她笑著迎上去。
蔥綠的刻絲短衫,乳白嵌金線的漳紗裙子,鴉青如墨的頭發完成一個高髻,發髻兩旁簪子兩根一式一樣的嵌著紅瑪瑙的金步搖……
如此華麗的裝束,蘭芮忍不住就先去看了她的衣著首飾,而後才去看她的臉,眉如黛唇如蜜,也是一個難得一見美人。
蘭芮打量胡春意,胡春意的目光也一直沒有從她的臉上移開過。
皮膚白如凝脂,眸子清亮靈動,鼻子秀挺,眉眼間沒有沒有女子柔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英氣……
兩人見了禮,胡春意笑道︰「蘭三姐姐不會責怪我唐突吧?」很是天真的樣子。
蘭芮笑笑︰「怎麼會?只要妹妹別嫌棄這里簡陋就是了。」
胡春意聞言四下張望,「原來校場是這般模樣……」她突然靠近蘭芮,嘻嘻笑著,壓低聲音附在蘭芮耳邊,「不瞞姐姐,我今日說是去上香,其實是專程溜出來見姐姐的。」
動作親昵,宛如兩人已經認識了好多年一樣。
蘭芮道︰「我不常在這里,妹妹今日是來的巧了,我正好在,若是不在,妹妹豈不是白跑一趟?」
胡春意不以為然的笑笑︰「安陸侯府什麼不多,唯獨人最多,反正那些個下人也是無事,我等他們過來探听清楚了,知道姐姐確實在此我再來,又怎麼白跑一趟?」
原來是這樣。
蘭芮笑道︰「咱們也別站在大太陽底下,進屋中去說話吧。」
胡春意笑著點頭。
蘭芮回頭看了看胡愈,烈日底下,他站的如同青松一樣挺直,便道︰「這里簡陋,沒有待客的廳堂,胡二少爺請到我平日用來擱兵器的屋子里坐一坐吧。」
胡春意笑道︰「姐姐不知道,我這位二哥是最坐不住的,與其招呼他在屋中干坐著,倒不如放他出去溜達一會,他還能輕松自在一些。」
胡愈聞言道︰「那我一會兒再來接三妹妹。」
蘭芮「請便」二字已經到了嘴邊,轉頭間卻看見了他左袖有一寸大小的衣料似乎是被水漬黏在身上,而那一塊衣料正處于他昨日受傷之處……這兩個字就再也說不出口。她早已看出胡春意待胡愈還不如待一個下人親熱,而胡愈似乎也顧忌胡春意的想法。
她便做出一副真心留客的樣子,「那也要吃一盅茶才能走吧。玉桂請胡二少爺去兵器房,對了,我們這里有剛煮好的紅棗茶,給胡二少爺上一盅,若是他喝不慣,再換別的。」
胡春意撇了撇嘴角。
好客也得看什麼人才是。
不屑的神情在她臉上一閃而過,她笑吟吟的看著胡愈,「二哥要是再拒絕,可就拂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胡愈點了點頭,隨玉桂往兵器房走。
「姐姐莫要見怪,我二哥就是這悶葫蘆性子,在家中只有父親問話時說幾句,對其他人都是不理不睬的。」
蘭芮笑笑,想起那天玉桂從文姨娘身邊兩個婢女那里打听來的話,果然胡家所有人都沒有把胡愈放在眼中。
兩人說說笑笑的去了休息室。
各自落座,依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閑話。說到最後,蘭芮就有些心不在焉,她眼前總是晃過胡愈左臂上的那一團血跡,揮之不去。
她猶豫了一下,借口催點心去了廚房,問明玉桂在兵器房那邊伺候,就讓雙燕去叫玉桂,胡愈受傷的事情,只玉桂知道,所以有些話她只能差玉桂去做。
玉桂匆匆過來,蘭芮屏退其他人,道︰「我方才瞧見廚房有兩罐竹葉青,許是魯先生的,你拿上一罐,再問蔣媽媽要一些干淨的棉布,一並送到兵器房中去,什麼都不用說。送去後你就出來,在門外遠遠看著不讓人去打擾就成,不用近前伺候。」頓了頓,又道,「一會兒胡二少爺走後,兵器房不用旁人打掃,你去收拾。」她是怕胡愈留下血跡,到時懶得解釋。
玉桂昨日親眼看見胡愈受傷,這時听蘭芮的吩咐,立刻就明白了︰「可是胡二少爺的傷口又破了?」
蘭芮點了點頭。
玉桂面露不解︰「受那樣重的傷卻強撐著趕車……」
「想來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受傷了吧。別人的事情,咱們不用去管,你只管按我吩咐去做就是了。」
胡愈的處境玉桂也知道一些,知道這里面肯定有許多身不由己,便沒再說,轉身往門外走。
蘭芮心中一動,叫住她︰「魯先生從前在軍中呆過,你去問問,看他有沒有上好的傷藥,若是有,要一點一並送到兵器房去。」
待玉桂走了,蘭芮隨手端了兩碟預備自己吃的點心去休息室。
胡春意正百無聊奈的東張西望,見蘭芮進來,笑道︰「都說了讓姐姐不要去忙活……」
蘭芮笑笑,在旁邊坐下,兩人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胡春意起身告辭,「說是出門上香,所以不敢久呆。改日有空,再來找姐姐說話。」又吩咐身後的婢女,「去讓二哥將車套上。」她說話的口氣,與吩咐下人一式一樣。
蘭芮听著,不覺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她想起了自己,同樣的不得家人喜歡……
蘭芮一路將胡春意送到校場上,胡愈已經擺好腳凳,站在車廂旁等候胡春意了。
他看見蘭芮,沖她點了點頭︰「多謝蘭三小姐的紅棗茶。」
蘭芮笑了笑,「紅棗茶甜膩,一般人不愛吃,胡二少爺吃得慣那我就放心了。」
胡春意登了車,蘭芮目送馬車出了門,這才往回走。
胡春意突然來訪,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與她閑聊,每一句看似無意,細想起來又覺的是有心,她問了蘭芮許多生活的細節,比如喜歡吃什麼菜,比如喜歡穿什麼衣裳,諸如此類。
想不明白,蘭芮便不去想,看見玉桂從兵器房的出來,便止住了腳步,待玉桂走到近前,兩人一同去了休息室。
玉桂閉上門,這才道︰「奴婢依照三小姐的吩咐,將東西備齊送到兵器房去,胡二少爺只道了謝,旁的話一句都沒多說。」她頓了頓,「只是很奇怪,奴婢送去的布條傷藥都少了,可見胡二少爺是用過的,但奴婢方才去收拾時,又沒看見換下的有血跡的布條。」
雖接觸不多,但蘭芮知道胡愈是小心謹慎之人,他既然不想讓人知道他受傷一事,那自然會處置了那些東西,免得被人發現,因此並不覺詫異。
等不到蘭芮回答,玉桂已是道︰「該不是他自己收起來帶走了吧?」
蘭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