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寬心知小師妹必是遇上了難處,且定與這軍官有關,問道︰「小師妹,你怎會和這位……這位軍爺在一塊呢?」
郝漢笑道︰「老哥,你武功這般好,稱呼我一聲小兄弟就成了。」
當下郝漢和顏卿妍便將各自的遭遇說了,霍寬听完,道︰「怪不得,起初我便納罕,瞧這位小兄弟確似官家人,卻怎地會和一個行止似綠林中人的小姑娘在一起捉拿江洋大盜?」郝漢訕訕一笑,道︰「老哥深藏若虛,是老江湖,我這點小伎倆自是瞞不過老哥。」
何月娘道︰「我倒沒瞧出來,方才還以為你們是那些對頭派來相腳頭的,想不到竟是自家人。」頓了頓又道︰「想不到小師妹苦心經營的山寨卻被這幫無恥之輩給奪了,小師妹,莫要頹喪,師姐定幫你出了這口惡氣!」
霍寬勸道︰「娘子,莫要這般沖動,沒的讓小師妹笑話。」何月娘嗔道︰「用你管?誰像你似的,自家老婆被人欺負了也不敢吱聲。」霍寬忽然正色道︰「那些對頭已知曉了咱們的行藏,必會引來更多仇家,約齊人手來對付咱們,這里已經不安全了,咱們應盡早搬離。」何月娘道︰「為何要搬?還怕他們不成?也不知你現在怎會變得這般軟弱。」霍寬溫吞一笑,不置可否。
何月娘對顏卿妍道︰「你師兄他從前可不是這副軟骨頭,也是嫉惡如仇的耿直性子,後來卻不知怎地,變得了個囚囊的,處處賠小心,早知他現下這副德行,我當初就不嫁他了。」顏卿妍笑道︰「早先時常听大位師兄說起二師兄和三師姐的事,他說你們最早下山歷練,自從結成連理之後,一直都在江湖上行俠仗義。」
霍寬笑道︰「自打我那娃兒出世以後,我夫婦便不在江湖上行走了,到處隱居,我也不願再與人濫起沖突,所以你師姐總是埋怨我太軟弱,今日兩位來時我那副模樣,她瞧著就老大不高興。」何月娘道︰「做人做到你那個份上,忒也憋氣了,就知道忍讓,忍讓,能忍出個什麼來?」霍寬道︰「昔日恩師時常教誨︰‘尺余尚可斫,寸短不可接。’說的是為人處世就似砍木頭,當有分寸,砍長了尚可續砍,砍短了卻沒法接了,所以凡事應留有余地,不可只因片面之觀便否決一切、不計後果。昔日我便是年少氣盛,做事太不留余地,現下心里頭時常懊悔,想過幾天安生日子都難。」
何月娘白了他一眼,嗔道︰「就知道拿師父的話來壓我,寸短不可接,不可接就用漿糊黏上好了。」霍寬不由地莞爾一笑,道︰「既然退隱江湖,咱就老老實實地做平頭百姓,能忍則忍,咱結下的仇,不能讓娃兒跟著作孽受苦。」
一提到娃子,何月娘便不再言語了,霍寬對顏卿妍道︰「小師妹,你可知師父他老人家的下落嗎?」顏卿妍搖了搖頭,神色黯然,道︰「師父當年把咱們幾個俗家弟子逐出師門後,他便還了俗,又不告而別,跟五師兄一起不知所蹤了。我下山四處找尋了他了一年多,卻沒有一絲音訊,我心灰意冷,便在這蜚英寨做了寨主。」
霍寬道︰「師妹,你可知師父此般種種是出于什麼緣由嗎?」
顏卿妍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自打我十歲那年被師父收為弟子領上山去,他的事我便一直猜不透」說完顰蹙輕嘆,神色郁郁。
霍寬道︰「這些事應當與我們下山前一年所發生的一件事有關。」他沉吟片刻,似在回憶,續道︰「在我們下山的前一年,有一天師父收到了一封信,師父看了那信之後便匆匆下山了。一個月之後,師父又回到山上,還領了一個孩子,那孩子便是你五師兄了,我們問師父這孩子的來歷,可師父什麼也不說,我們又問那孩子,那孩子的性子甚是孤僻,問什麼都不答,師父也不傳他任何武功,只教他讀書識字,也不準許我們指點他武功,記得有一回四師弟教了他幾招拳腳,結果被師父一通訓斥。師父的性子原本就十分內斂,打從那次回山以後,更是寡言少語。我和你師姐下山歷練時他老人家對我們的那些奇怪囑咐,怕也和這事有關。」
顏卿妍道︰「這事我也曾听大師兄、四師兄提及過,他們說自打師父帶了五師兄回到山上之後,他整個人變了許多。我是在二師兄和三師姐下山後的第二年被師父帶上山的,一連在凌虛觀里住了六年,這六年間,師父每年都會下山,一年之中只有幾個月在山上,能和他聚在一塊的日子實在很少。」說到這里,又輕嘆了一聲。
霍寬也嘆道︰「話說回來,我們已有九年沒有見到師父他老人家了,現今我和你師姐連娃兒都有了,如果能再見他老人家一面,讓齊兒拜見一下師公就好了。」
何月娘道︰「師妹,你現下如何打算?若是沒有去處,就和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罷,正好明日我們就要搬走,咱們一起去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也好有個照應。」顏卿妍道︰「多謝師姐好意,不過我已打算好去大師兄那里,也好看看師父他有沒有回過凌虛觀。」霍寬道︰「大師兄那里倒確是個不錯的去處,只是以你現下處境,這一路上若是無人照應,只怕……」顏卿妍道︰「不打緊。」望了望郝漢,續道︰「這狗……嗯,他會陪我同往。」
何月娘道︰「方才我瞧這位郝兄弟的刀法十分高明,不知師從哪一位高人?」郝漢道︰「這套刀法是我從一位大將軍那兒學來的。」何月娘奇道︰「大將軍?是了,郝兄弟是官府中人,跟大將軍、大元帥學武倒也不稀奇。到底是哪位將軍,精曉如此厲害的刀法?」郝漢道︰「這位將軍名叫狄青,是個十分威風的大將軍。」
霍寬肅然生敬,道︰「原來是鼎鼎大名的面涅將軍!」郝漢笑道︰「老哥也知道狄將軍。」何月娘道︰「听聞狄將軍武藝高強,當年曾殺得西夏兵望風披靡,難怪小兄弟年紀輕輕,武功就如此厲害,原來是名將的高足。」郝漢笑道︰「大嫂見笑了,我旁的功夫可稀疏得緊,全靠這套狄將軍的刀法撐台面,這刀法若是在狄將軍使來,自然是十分厲害,可是我資質太差,笨得很,當初學這刀法時又時間倉促,並未學全,在旁人面前耍耍還成,在大哥大嫂這樣的高人面前賣弄,沒的辱沒了狄將軍的名聲。」
霍寬道︰「小兄弟,這套刀法叫做什麼?」郝漢道︰「狄將軍授我這刀法之前並未取名字,于是我便管它叫‘狄家斬寇刀’了。」霍寬道︰「小兄弟,倘若你是江湖中人,憑著這套狄家斬寇刀,定會少年早達,成為年輕一代俊彥英杰中的佼佼者。」郝漢笑道︰「老哥謬贊啦。」他嘴上謙虛著,卻已眉開眼笑,一陣飄飄然,心里樂得開花,尋思︰「佼佼者,听上去倒是挺威風的,卻不知做大俠有沒有做大將軍威風?」
何月娘道︰「師妹,方才我瞧了你的武功,你的織雲引梭手使得倒不錯,不過步法似是十分生疏。」顏卿妍道︰「‘罡斗天機步’我不曾學會便被師父逐出了師門。」何月娘道︰「師父當年傳我武功時,曾對我說過,本門的武功須得輔以這套步法方能發揮出最大功力。」
霍寬也道︰「不錯,師父當年傳我嚴霜冽蝕爪時,也這般說過。」
何月娘道︰「小師妹,咱們剛剛相認,做師姐的也沒什麼好送與你的,我便僭越一回,將師父傳與咱的這套步法轉授與你如何?」顏卿妍頗覺為難,道︰「這……擅學武功,我怕師父他會怪罪。」何月娘笑道︰「師父向來好說話,何況現下咱們被他逐出師門,不受他老人家的管束,倘若他日他老人家真怪罪起來,你便說是師姐我硬要傳與你,他老人家奈何不了我的。」
霍寬笑道︰「是啊,是啊,你師姐昔日可頑皮得緊,師父他老人家也拿她沒辦法,常常被她弄得頭大如斗。」
何月娘笑道︰「時間緊促,趁這後半夜的工夫,我將這步法傳與師妹。」
郝漢雖不在江湖,但旁人傳藝,外人不得在旁流連這等道理他還是知曉,自覺應當推個事故走開,便道︰「老哥,我這衣衫又破啦,相煩你再拿一件與我穿罷。」霍寬道︰「好,你這一身傷也要敷些金創藥,好好包扎,隨我到屋里去罷。」
郝漢跟著霍寬進了屋子。何月娘道︰「師妹,我們現在便開始。這步法是師父他老人家從道家禮拜儀式‘禹步’中悟得,‘禹步’乃是依著二十八星宿的方位布局行走,故而若要學罡斗天機步,須先記憶二十八星宿圖,將其星象、星位牢記在心,小師妹,二十八星宿圖你可全部記得?」
顏卿妍道︰「師父曾讓我默背過二十八星宿圖,也曾教過我禹步的走法。」何月娘喜道︰「那可省去許多工夫了,你且按照禹步的走法將二十八星宿盡數走一遍與我瞧瞧。」顏卿妍點了點頭,當下便在院中不疾不徐地走了起來,走了一會,便將二十八星宿的星位盡數走完。
何月娘道︰「很好,走得絲毫不差,師妹,師父可教你背過《雲笈七簽》?」顏卿妍道︰「背過,師父過去教過我許多道藏典籍。」何月娘道︰「那你且背一背《雲笈七簽》里關于禹步的說法。」
顏卿妍默憶片刻,朱唇輕啟,朗朗誦出︰「諸步綱起于三步九跡,是謂禹步。其來甚遠,而夏禹得之,因而傳世,非禹所以統也。夫三元九星,三極九宮,以應太陽大數。其法︰先舉左,一跬一步,一前一後,一陰一陽,初與終同步,置腳橫直,互相承如丁字,所亦象陰陽之會也。」
何月娘道︰「不錯,罡斗天機步也是按照禹步的方位來走,包藏著陰陽之象,憑著這二十八星宿的星位走形,足可搶位攻敵、趨避閃退,應變諸般狀況。不過罡斗天機步與禹步徐蹴緩踏不同,罡斗天機步有四字要訣︰疾、靈、濟、空,疾是快,靈是靈活便給,濟便是陰陽相濟、前後相照,空則是空靈無形,讓人無跡可尋,不可捉模,四字要訣融會貫通,便是‘步動形不見,形見意所至。回腸螭虯游,徑曲元守一。縮地尺即寸,盈滿陰亦陽。一動天機變,形趨已無形。’」
顏卿妍跟著念道︰「步動形不見,形見意所至。回腸螭虯游,徑曲元守一。縮地尺即寸,盈滿陰亦陽。一動天機變,形趨已無形。」
何月娘道︰「不錯,若是能臻至此境,便能以此步法走出神鬼莫測之機,不過光學會步法還不成,要緊的是一個‘活’字,要活學活用,視境況而行之,將步法與武功招式靈活相匹。」當下便將每個星象的諸般變化詳解了一遍,又將餃步蹴踏的竅門、行走時的心法以及配合兵刃拳腳的技巧依次加以指點,並親自在院中踏走演示,供顏卿妍參悟。顏卿妍于自派武功的根基打得十分扎實,這步法與她過去所學武功的武理一脈相通,她跟著何月娘亦步亦趨,進境頗速。
郝漢跟著霍寬到了屋中,敷好了藥,換了衣衫。現下他二人已互知彼此底細,霍寬的行止也不似先前那般卑躬,他道︰「小兄弟,方才我瞧你使狄家斬寇刀的運氣法門很是精妙。」郝漢呵呵一笑,心中暗自佩服︰「這位老哥果然厲害,只不過隨便瞧了幾眼,便堪破了狄家斬寇刀法的精妙所在。」
霍寬又道︰「不過小兄弟出招之時似有內力不繼不敷之象。」郝漢道︰「是啊,小弟的內功太差,當年狄將軍傳我刀法時曾對我說過,狄家斬寇刀當以御氣法門為用,以內力為本,所以如此上乘的刀法到得我手中,連兩三成的威力都發揮不出來。」霍寬道︰「小兄弟無須氣餒,你年紀尚輕,有這般武學修為已然不易,而且我瞧你資質也不錯,他日只要潛心打熬內力,武藝定會大為精進。卻不知小兄弟學的是哪門哪派的內功?」
郝漢道︰「我的內功是從老爹那里學來的,那是我家傳的調息吐吶法門,但是我這個人實在笨得緊,所以這些年來我的內功一直沒有進境。」霍寬道︰「小兄弟,可否讓我把把脈?」郝漢笑嘻嘻道︰「老哥要替我瞧病嗎?」擼起袖子,伸過手去。
霍寬手指搭上他脈上,沉吟了片刻,點點頭道︰「嗯,確是如此,你的脈搏略有浮亂之象,顯是丹田虛虧,真氣亢浮激蕩所致。」他頓了頓,又道︰「小兄弟,恕我唐突,可否將你平日里修習內功時調息吐吶的法子說與我听听。」
郝漢知他有心指點自己內功,心中大喜,便將平日里自己練習內功的法門都說了,霍寬听完,又籌思了片刻,道︰「原來如此。小兄弟,我有句話,不揣冒昧,便與你直言了,你的內力其實並不弱,但氣海虛虧,似乎是修習內功的路子不對,以致根基沒有扎實,進而使真氣不能運行自如,不繼不敷。修習內功應先培元固本,沒有基石、根本便難以在其上築壘高牆。就好似一棵樹,如果根扎得不深,肥沃汲取不足,樹干便羸瘦,枝葉也難以茂盛;又好似一個修習外家功之人,只知道練上盤功夫,卻忽略下盤,不扎馬步不拿樁,上盤雖下足工夫,但下盤稀疏,步子虛浮,上重下輕,舞拳揮劍時下盤難承其力,身形不穩,拳、劍之上的勁力便也難以遞出,武藝也再難精進。」
郝漢若有所悟,點了點頭道︰「敢情如此,過去一直是我老爹教我修習內功,後來老爹去了,苦于無人指點,我便一個人抹黑一般地練習,卻總覺得練得不得其法,敢情岔子出在這兒啦。」霍寬道︰「原來如此,我還道你是貪功冒進,浮躁不實。郝漢,你這一回陪同我小師妹去往天目山,一路上可能會遇到諸般凶險,我便教你一些內功的竅門,以為御敵防身罷。」郝漢眉開眼笑,拊掌道︰「那敢情好,多謝老哥點撥端正。」
霍寬微微一笑,道︰「你且記住這些心法口訣︰‘氣海賁涌,潮汐起落。潮汐者,月之盈昃所牽,氣海者,意之盛衰所制。氣行須心如朗月,意達神及,游移丹田,如龑臨淵取水。意之盛衰,一念之間。形懈意充,冥思存想,心神內潛。漸入無我,如臥曠野,有風徐之,旖旎醺忪。虛寂希夷,收視返听。毋神離意散,心旌不羈,妄顧他物,溺魘墜噩……’」他將口訣句句道來,可郝漢肚里墨水甚是有限,于這些深奧的口訣頗為費解,越听越是頭大,待霍寬說完,已是一臉苦相,霍寬見狀,問道︰「小兄弟,你可有不明白的地方嗎?」
郝漢搔頭訕笑,道︰「老哥,這個……慚愧得緊,嘿嘿,這個口訣太過晦澀,我一句也沒有听懂,相煩老哥說得簡白些。」
霍寬莞爾一笑,將口訣逐字逐句地詳解,說與郝漢听,郝漢邊听邊默記在心。霍寬道︰「這些心法口訣乃是家師自創,雖然只是敝派的入門心法訣竅,但句句玄理精深,能夠助你奠定氣功基礎,固本培元,穩浮亂,平悸動,屬存想類心法,以練意而導氣,你且照著這個法子運功行氣試試。」
郝漢應了,盤腿坐在椅子上,依照霍寬教他的心法打坐行功。他收攝心神,堪堪神游,即離之間,但覺自己的心神已然潛游于周身諸脈百穴之中,待得意及丹田,忽覺身臨一泓深水淵潭之中,自己的意念心神則如同一條靈龑,探入淵中,如飛龍取水般將真氣騰卷而起,又隨著意念游移帶入經脈。真氣運行優游自如,靈活堪比手腳,意達則氣至,且綿綿不絕,存想真氣周轉時不再像以往那般吃力,真氣行經之處,反覺舒暢無比,甚是奇妙,比之先前那般生硬的催氣法子簡直不啻天淵。
真氣運轉了一個小周天,郝漢收功起身,從椅子上跳下,但覺過去遇到的行功窒礙已然不復存在,豁然開朗,十分受用,當下喜不自勝,只想施為一番方覺快意,卻又不知該如何施為。
霍寬笑道︰「小兄弟,你現下定是極想試一試這心法的妙用罷?何不到院中再使一使那狄家斬寇刀法?」郝漢一拍腦門,笑道︰「照啊!老哥真是解人。」當下提起那口砍山刀,同霍寬一起來到院中,他見天邊已微現魚肚白,原來已過夤夜,想不到自己潛神運功,竟不知不覺間過了幾個時辰。
顏卿妍兀自在練習步法,見郝漢要施展武藝,便騰出場地,退在一旁與霍寬夫婦一起觀瞧。
郝漢步入院子中央,將所學的三十多路狄家斬寇刀一路路使將開來,只覺提氣自如,意念甫動,真氣便已凝于刀鋒,且後繼綿綿,刀意連貫,正應了狄家斬寇刀一鼓作氣的要旨。他使得興發,越練越酣,刀風過處,灰塵激揚,堪堪三十多路刀法使完,院中已漫塵如霾,郝漢收刀立定,顏卿妍與霍寬夫婦在一旁齊聲喝彩道︰「好刀法!」
郝漢樂得合不攏嘴,笑道︰「獻丑,獻丑,老哥,你教我這麼厲害的心法,我心里好生感激。」霍寬道︰「小兄弟,你今後每日都按這個法子行功一次,內功修為定會有所增益。」
郝漢連連抱拳道謝,又沖顏卿妍道︰「賊婆娘,你那步法練得如何了?走幾步讓我瞧瞧如何?」何月娘笑道︰「郝兄弟,你來捉我師妹,能捉到她算你本事。」郝漢笑嘻嘻道︰「捉人我可是很在行。」當下一個大步朝顏卿妍搶去,伸手成爪往她胳膊上扣去,眼見自己手爪離她手臂只有幾寸之距,顏卿妍卻不挪不躲,他心中一喜,猛將手臂前遞數寸。在這將著未著的當口,他忽覺勁風掠面,待反應過來時,竟撲了個空,顏卿妍的身形已然不見。郝漢轉頭顧盼,見顏卿妍俏生生地立在身後七步之處,他低聲嘀咕道︰「邪門了。」轉身疾沖而去,行至中途,陡見顏卿妍身形又是急遽一晃,剎那間又已到了七步開外,他微微詫異,只覺方才顏卿妍身形所過之處竟拖出一抹模糊殘影,他還當自己眼花了,微微一怔,不待多想,又轉身朝顏卿妍欺近,手快沾到顏卿妍衣裾不到寸許之時,顏卿妍的身形又是一晃,原地不見,郝漢听聞風聲,知她已挪到了自己身後,回身撥臂反攬,顏卿妍側滑兩步躲過。郝漢又抓了個空,他見自己每每快要捉到對方之時,對方便倏然閃開,自己只有瞠乎其後的份,心中微微著惱,他是少年心性,性子頗為 倔,偏生不信這個邪,非要逮到顏卿妍不可,索性一展雙臂,急奔過去,欲將她環抱兜住。
顏卿妍啐道︰「狗官輕佻!」腳下一踏,又移到七步之外。這一回郝漢瞧得真切,確是見顏卿妍身形扯出一抹模糊殘影,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奇道︰「這是什麼名堂?」足下一鉚勁,拔竄過去,這一下沖得過頭,待收住步子,回頭顧盼,卻已找不到顏卿妍的蹤影了。他又是一驚,心道︰「這步法能掣形扯影也就罷了,難不成還能隱身遁形嗎?」嗔目結舌、四處環顧之際,倏听吃吃笑聲傳來,他循聲望去,登時明了︰這笑聲正是顏卿妍從牆角之下發出,此時天未全亮,牆角之下十分昏暗,適才郝漢一沖過頭,全沒留意顏卿妍的去向,誰想她竟閃到牆角,隱沒于晦暗的旮旯之下,郝漢驚詫之際,一時間竟未發覺。
郝漢嘿嘿一笑,道︰「我還道你遁地去了呢?」拾起院中一支長竹篙,橫在身前,猛地朝牆角靠去。顏卿妍立在牆角,這一下兩邊去路盡被竹篙攔住,除非提縱躍出,步履平移再難走出。
郝漢本擬以竹篙封住顏卿妍去了,可待走近之後,竹篙兩端卻卡在了兩邊牆上,如此他離顏卿妍雖咫尺之距,卻又捉不到她,他稍作猶豫,又將竹篙丟下,又伸手朝她肩膀抓落。
何月娘在一旁提點道︰「小師妹,坤位井木犴,天地交泰,接兌位胃土雉。」顏卿妍依法行之,身形陡轉,迂回而行,竟從那數尺間隙中竄出。待郝漢反應過來,眼前又已空,他無可奈何,轉身苦笑,道︰「不玩啦,不玩啦,當真邪門了,你的武功都邪得緊,上回我被你那跳舞拳法弄得頭暈目眩,這一回又被你這古怪的步法耍得團團轉。」
顏卿妍嬌喘連連,笑道︰「再走恐怕我也走不動了,這步法雖迅靈無比,但須體內真氣急速流轉,內力消耗得極快,怪不得當年師父沒有傳我這步法,那時我內功根基不夠,學了反而不妥。」
霍寬道︰「看來師妹本派武功的底子不薄,悟性也好,只半個晚上便已領會了‘疾’、‘靈’‘濟’三字訣的訣竅。」何月娘笑道︰「你怎地不說我教得好?」霍寬微微一笑,又道︰「不過還差一‘空’字訣尚未掌握,這‘空’字訣是罡斗天機步的神髓所在,也是最難掌握的要訣。空,便是無跡可尋,踏走之時,身形拖出殘影,衣袂帶起風聲,便是有形跡。無影無蹤,無聲無息,不著痕跡,方能讓敵人無可洞悉,罡斗天機步的極致是七步一閃現,便是七步之內讓人瞧不見,聞不著。」
顏卿妍點了點頭,若有所悟,郝漢奇道︰「無影無蹤,無聲無息,那豈不是成了鬼了嗎?」霍寬道︰「若是能將此步法練至化境,便當真形同鬼魅了。」跟著又搖了搖頭,道︰「不不不,若是臻至化境,步法一動,七步之內,便如飛身托跡,哪里還有個‘形’字?」
郝漢大感新奇,道︰「大哥跟大嫂已練到這等地步了嗎?可否讓小弟開開眼界?」霍寬道︰「慚愧得緊,我夫婦二人習得此步法已有十數年,可于這‘空’字訣的領會,卻遠遠不到家,當世之中,恐怕唯有家師方能走出那等妙境。這步法之妙並非只在于快,其最要緊是掩藏氣息。師妹,你今後要時常溫尋這步法,更要勤修師父傳你的本門內功,這步法須以真氣維繼,走動之時,氣機加速流轉卻不生波動,倘若真氣不濟,步法練得再精妙,長久奔行,內息定然不支,內息一亂,便會露了形跡。而且你要記住,這罡斗天機步並非可以時時使用、無縫相接,七步既走,須得等氣機恢復平緩之後,才能再次催動氣機,走出第二輪。而如果第一輪並未走滿七步,其間氣機平緩所需的時間亦會縮短,步數越少,時間越短,故而還要活學活用,合理匹配步數和方位。」
顏卿妍道︰「怪不得方才我每走完七步,想要立刻再以這步法走動時,好幾處經脈中的內息卻好似不听使喚了似的,無論如何也提不上來了,要等上少許,方能再走,而若是只走三四步,便不需等太久了。」
四人又說了一會話,天便全亮了,霍寬夫婦的那孩兒也已醒來,起床來到屋外,一雙小手揉著惺忪雙眼,茫然望著眾人,對眼前境況不明就里。何月娘過去牽起童兒小手,來到顏卿妍面前,道︰「齊兒,快給師叔磕頭。」
小齊兒懵懵懂懂,對這諸般關系不甚了然,小小心靈頗為納罕︰「這不是昨天扮鬼嚇我的人嗎?」但嘴卻勤快,跪下磕了幾個頭,叫道︰「師叔好。」
顏卿妍見這孩子乖巧可愛,心中甚是喜歡,抱起他來,捏了捏他那紅撲撲的小臉蛋兒逗得小齊兒咯咯直笑。
何月娘道︰「齊兒,爹爹跟娘親今天要帶你去旁的地方,你樂意嗎?」小齊兒拍手叫好,道︰「爹娘要帶我出去玩兒嗎?」何月娘道︰「不是去玩,咱們要搬家了。」小齊兒嘟起小嘴,道︰「爹爹,娘親,咱們在這兒住了才這些天,又要走啦?」其實他一家三口在此處住了已一年有余,只是他一個小小童兒,尚無時間念頭,久短懵懂,只是覺得住得時間不長,故而說「才這些天」。
何月娘見小齊兒頗有不情願之意,方想到這般居無定所、四處奔走也確實苦了這孩子,此刻也終于明白丈夫處事卑躬忍讓的良苦用心。她夫婦二人當下便收拾了細軟和一些便給的家什帶上,家中一干粗重都置棄了。
郝漢跟霍寬討了塊灰布將那柄砍山刀裹了,懸在背上。霍寬夫婦贈了他二人二十兩銀子做程儀,又提議二人這一路上還是稍作喬裝妥當些,于是取來兩只漁斗笠給他二人遮面。
郝漢去解開那馬車的套具,將那匹馬放野了。一切拾掇定當,霍寬道︰「師妹,郝漢,我們一家三口也打算過江,咱們便同行一段罷。」郝漢和顏卿妍應了。
小齊兒大聲喚那條小黃狗︰「小虎子!小虎子!」小黃狗搖著尾巴從茅屋中跑出來,小齊兒抱起狗兒,霍寬又抱起小齊兒扛在肩頭。一家三口與郝漢、顏卿妍一起來到江邊埠頭,霍寬解開自家的漁船,載眾人過江。
到得對岸,幾人下船向南同行了半日,到了一處官道岔路,霍寬夫婦欲往東行,幾人道了別,分路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