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天，再看看地，天地昏黃一片。你這一干人慶幸，虧得老天沒下雪，要是下了雪，怕是兩天也到不了工地了。工地條件極差，住的是臨時挖的土窯，土窯里頭擺著一溜木板，木板上鋪著厚厚的麥草，麥草上鋪上鋪蓋，便成了民工睡覺的大通鋪。大通鋪上得睡十幾個人，睡得越多越好。滴水成冰的嚴冬，人多，擠著熱火。擠，擠，擠熱火，擠了熱火吃蒸饃。想熱火，鑽被窩。你月兌了衣服，咬緊牙關，大吼一聲，鑽進冰冷的被窩活像鑽進了冰窖，凍得上牙打下牙，渾身哆嗦得活像篩糠。一個個民工月兌得*，精*子鑽進被窩。精*子浪蕩，騎馬上炕。工地上沒炕，沒馬騎，自己騎自己吧。人家說，穿衫子睡睡不著，即便睡著了也不舒服，精*子看著凍人，睡著熱火，而且越睡越熱火。行啊，入鄉隨俗。你咬緊牙關，學學他們那架勢，同吃，同住，同勞動，三同後頭再加上個同果睡，哈哈，一家伙圓滿了。冰冷的空氣吸進肺里，連同冷風一塊兒吸了進來，冷颼颼，透心涼。冷風東跑西竄，跑遍了全身，全身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風的印記。風跑來跑去，轉著圈兒地跑，跑著跑著便跑熱了，再從鼻孔跑出來的時候，便跑成了一股熱乎乎的白煙。你看著白煙還沒跑多遠呢，冷風又把白煙綁架了。留在鼻毛上一層白白的霜花，掛到鼻尖尖兒上水一般清亮的鼻涕，用手一抹干，便又掛上去了。咋就弄不淨呢。你擔心趕早起來，一個個鼻子底下齊刷刷地吊著個冰溜子，活像融雪時吊在屋檐下齊齊整整一排冰棒，使勁兒一掰，連鼻子都掰折了。這還得了。要是半夜跑出去尿尿，等尿完了，尿連同槍彈凍到了一起，凍成了冰糖葫蘆，輕輕一掰，槍掰折了，蛋弄碎了，我的娘啊，日後你可咋做你的男人呀！想歸想，不由人，鼻照流，尿照尿。被子，棉衣，棉褲，三座大山齊齊壓在身上，壓得你喘不過氣來。不壓不行，不壓實了，得凍死人。一身的冷風都跑累了，跑熱了，氣順了，身上便不覺得冷了。身上熱火了，臉還得挨凍。看著他們把整個頭全埋到被窩里，你也把頭縮了進去，成了縮頭烏龜。開始還行，久了不行，憋得難受，還得伸出頭來呼吸冷氣。伸出頭來，臉就得挨凍，臉就這麼凍著，沒過幾天，臉上腳上便凍出了凍瘡。不光你一個，多少人都凍成了紅一塊兒紫一塊兒的疤瘌臉。一個個疤瘌臉面面相覷，臉一抽搐，啞然失笑。造化哦，大自然的造化，比戲里精心化裝出來的臉譜自然得多、生動得多，渾然天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