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砸了一整，沒想到砸到了自己頭上。葉廷峰在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造反狂潮中，被掃進了牛棚，成了牛鬼蛇神。揭批葉廷峰的大字報貼在了她家門上，也貼到了她學校。鋪天蓋地的大字報，把她爸忘恩負義娶小老婆逼死大老婆、壓制革命群眾的罪行，一樁樁，一件件，連篇累牘，添鹽加醋，一鍋端了出來。有的她知道，有的她不知道。知道的，她覺得是真的；不知道的，她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是真是假，于她來說已然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何應對眼前的革命形勢，如何選擇立場，如何站隊，站哪兒去。立場問題解決了，其他問題便迎刃而解了。另一派不失時機把斗爭的矛頭對準了她，「紅五類」轉瞬便成了狗崽子，紅得發紫的葉青，紅過了頭，頓時變黑了。葉家父女倆理應血濃于水，但濃于水的感情早已疏離。葉廷峰把她從陝北接到長安城，端直進了全日制寄宿學校，節假日才接她回家小住一天。本來她對這個家就沒多少感情，久居學校，天長日久，跟父女親情就更淡了。葉廷峰關進了牛棚，跟關進牛棚的葉廷峰劃清界限，跟走資派劃清界限，也就不是不可逾越的心理障礙了。況且革命大潮洶涌，朋友相互揭短，夫妻反目成仇，親人變成敵人，親情，愛情，友情，人情，在無產階級的階級情面前越發顯得微不足道了。尤其是愛情，如洪水猛獸，談*變，由紅變黑，由黑變白，由白變無，白里透明，透于無形，無色無味，無情無義。
省直機關萬人批斗會在「交大」舉行，批斗對象都是清一色的高干，葉廷峰位列其中。葉青一臉嚴峻，嚴峻的形勢寫在了她臉上。面對現實，她無處躲藏，不能退縮。多少雙眼楮盯著她，如芒在背，都在看她的態度，都在看她的立場，都在看她的*子朝哪兒坐。她無法曖昧，一舉手一投足，都在階級斗爭、路線斗爭的鋼索上跳舞，一不小心掉下來，政治生命便完結了。葉青正襟危坐，坐在主席台上，長安城里各大系統的造反派頭頭都坐在主席台上。葉廷峰一干曾經手握重權的頭頭腦腦掛著個大牌子、戴著個高帽子，被紅衛兵反背胳膊壓進會場，面向觀眾一字排開站在主席台下。台上的人也許心里充滿了勝利者的*，這種*蔓延開來，傳遍了他們每一個細胞，爾後再一個人一個人地相互傳遞，在整個會場彌漫。高音喇叭里聲嘶力竭地鼓噪聲，此起彼伏的口號聲，煽起本已狂躁的熱情。敢把皇帝拉下馬的革命激情被點燃了，主會場像開了鍋似的沸騰起來。同樣面對成千上萬群情激昂的群眾，一些人高高在上一呼百應，另一些人滿腔屈辱忍氣吞聲。盡管這是一場自上而下運動群眾的運動，而不是自下而上的自發的群眾運動，但勝者王敗者寇的鐵律沒變。勝者，永遠掌握話語權；敗者，說啥都會說成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