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母自覺愧對佷女,平白給她添了煩心事,自己心里也不痛快,再看佷女現今這個樣子,成天躲在屋里郁郁寡歡,自己又能有什麼好的胃口?連帶媳婦們過來晨昏定省都看著煩,整天繃著個臉不想說話。
過了沒幾天,傅母因為晚上受了點涼,老人家體弱,居然開始發燒流涕起來。
宋氏、馬氏做為兒媳,自然是要跟前伺疾的,就連初慧年紀大一點,都要幫著給祖母端湯送藥,盡到做孫女兒的孝道。
唯有初盈幾個年紀太小,則是象征性的過去看一看。
何九兒在屋子里躲了幾天,——眼下姑母生病了,總不能再躲著不出來。
只是也沒有心思涂脂抹粉,加上心情郁郁,連著幾天沒吃好沒睡好,臉色不免顯得有些黃黃的,好似嬌花失了生氣一般。
傅母瞧著心疼,再看向一旁端茶倒水的宋氏,面色淡淡的,一副萬事都從容不迫的樣子,不免生出疑心來。
當初媳婦攔著自己,不讓請謝夫人做保媒,——要不是媳婦攔著,有了謝夫人幫襯著,即便親事不成,也不會拒絕的這麼叫人難堪吧。
現在大兒媳這個樣子,莫非是在心里偷偷的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當初不听勸,執意要去說親,結果丟人丟大發了。
若是宋氏知道婆婆的心思,肯定要大呼冤枉。
她如今懷著身子,最是忌諱大喜大怒動情緒——莫說是何九兒沒說成親,本來就是預料之中的事。即便是丈夫現在新納了妾,自己也要以胎兒為重,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計較,因此自是神色平常。
傅母越看越覺得自己沒猜錯,越看越生氣。
正巧馬氏說了一句,「大嫂你別累壞了身子,有我呢。」
原本不過是句客套話,反正又不是沒有丫頭,茶水都是端到跟前再轉手,不會真的有多辛苦,至少不是孕婦的人肯定累不著。
傅母可算找著了話頭,便朝宋氏冷聲道︰「你是雙身子的人,為了我這把老骨頭累壞了,不值當,先回去歇著吧。」
宋氏只覺莫名其妙,不知道婆婆為何說出這種話來。
自己是嫡長媳,將來就是傅家的女主人,比馬氏更要多一份責任,眼下並不是懷孕到走不動了,哪里能不管生病的婆婆?雖然無故受了氣,還得強撐起笑臉道︰「娘不用這麼心疼我,不覺得累。」
「那你更該回去了。」傅母見她賠笑,反倒更添一層怒火,旁邊還坐著滿心憂愁的佷女,兒媳簡直就是在幸災樂禍!聲音越發得冷,近乎訓斥,「免得回頭累著了,豈不成了我不心疼兒媳的錯?你去吧。」
宋氏只覺一口氣堵在胸間,有點喘不過來。
自己懷著身孕,為了婆婆忙前忙後不得半分好,反倒礙了她的眼,平白無故挨了一頓訓斥,而且還是當著弟媳和外人的面,叫自己今後還怎麼做長嫂?還怎麼做傅家的當家主母?!——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臉上更覺得下不來。
虧得初慧今兒也來了,人機靈,上前扶了母親道︰「娘,既然是祖母的好意,就先回去歇一會兒吧。」
宋氏強忍著氣退了出去,一路不停回了房,——原本孕婦的情緒就容易激動,那里經得住又累又受氣?剛關上門,眼淚就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初慧不好說祖母的不是,只是勸道︰「娘你想開一些,好歹為肚子里的弟弟妹妹想一想,那些閑氣不生也罷。」
宋氏拭了拭淚,嘆道︰「我的兒,虧得你是個懂事的。」
「娘?」初盈推了門,探頭探腦的走進來。
自己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母親剛從上房那邊回來,臉色不好,傅家內宅能夠給母親氣受的,也只有祖母了。
祖母不會無緣無故發脾氣,多半……,是為了何九兒的事吧。
初盈清楚祖母的性子,凡事不愛听勸,若是辦砸了又愛埋怨別人,——想必母親是被遷怒了,受了氣,這才回了房偷偷抹淚。
心下不由惱火,何九兒不過是個投奔的親戚,親事也不是母親去說的,憑什麼怪到母親身上?可惜那個人是祖母,就算是父親也說不得——
上輩子,自己就被這個給何九兒拿住了。
那年自己七歲,初珍三歲。
當時大哥已經去了外省,自己和姐姐相依為命,——雖說何九兒有些冷淡,但傅家不是窮苦人家,有女乃娘丫頭們伺候著,在生活上也沒吃什麼苦,彼此也還相安無事。
不料卻在中秋節,團團圓圓的日子鬧出一場風波。
那天吃完了團圓飯,大伙兒便移到後花園里賞月、吃月餅,祖母被小輩們圍坐在中間,跟底下的兒孫媳婦們說說笑笑。
當時初珍年紀還小,不懂得什麼親不親的,因為跟自己年紀相近,非要拉著過去假山那邊摘月亮,拗不過她便過去了。
本來好好的,哄一哄初珍就該回來。
偏生何九兒扭頭瞧見了,好似自己存了什麼壞心似的,立馬沉了臉,命令初珍的女乃娘過去抱人。
初珍正玩得高興不願意走,見女乃娘上來便慌不擇路亂跑,眼看要撞在一塊突出的石頭上,——女乃娘急了,三步兩步追了上去,一把擋著石頭摟著初珍,不料沒有站穩,一下子便把自己給擠到在地!
初珍沒磕著,女乃娘也沒有傷著。
自己卻被兩個人的重量推動,狠狠的撞在了那塊石頭的尖角上,頓時感覺一陣暖流劃過臉頰,額頭生疼生疼的。
「阿盈!」
當時姐姐大驚失色,那聲刺耳的喊叫至今清晰無比。
女乃娘見自己闖了禍,趕緊抱了初珍,慌里慌張躲在了何九兒身後,——下一刻,自己成為了所有人的焦點。
後來洗淨了臉面,才知道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傷痕。
女兒家的容貌是何等重要?姐姐安置好了自己,就去找何九兒理論,一定要處置初珍的女乃娘!誰知道何九兒卻反咬一口,怪到簡媽媽頭上,說是她沒有照顧好自己,要罰也該罰她。
姐姐顧不上什麼大家閨秀的風範,和何九兒理論不下,含淚鬧到了祖母跟前,要祖母做個決斷。
祖母卻素來是個偏心的,更兼從前姐姐和何九兒生分,讓祖母心存芥蒂,哪里會向著自己和姐姐?最後拍了板,把初珍的女乃娘和簡媽媽一並攆到莊子上去。
沒過幾個月,何九兒便讓姐姐嫁走了。
姐姐原是不願意的,可惜婚姻大事由不得姑娘家做主,鬧起來,只會讓自己的名聲受損,——臨出閣的前一夜,姐姐摟著自己哭了半個晚上。
隔了幾天,初珍的女乃娘便被接了回來。
而簡媽媽卻一直杳無音信。
哥哥姐姐都不在跟前,祖母、繼母不管自己,父親能見著的機會很少,就連簡媽媽也見不到。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才得七歲,白天嚇得不敢照鏡子,晚上嚇得睡不著覺,沒過多久便瘦了整整一圈。
那時候傻傻的,以為自己就要這麼死掉了。
趁著丫頭們不注意,跑到祖母跟前大哭,說是臨死前,一定要見簡媽媽一面。
祖母這才想起來,問何九兒,為什麼簡媽媽還沒有回來?又說罰也罰過了,差不多就該讓人回來,免得出了事,將來大家都要落埋怨。
落埋怨?初盈笑了笑,這句話至今都還清楚記得。
如果自己的繼母另有其人,祖母肯定不會這麼偏心,可惜父親娶的是何九兒,是何家的人,祖母的心都偏到爪哇國去了。
當時簡媽媽回來,看見身體消瘦、畏畏縮縮的自己,頓時大哭不已,——盡管後來小心的護理了,可惜錯過了最佳時間,額頭仍舊留下了一道疤痕。
仔細說起來,前世身體變差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又因為額頭上的疤,心里一直很是自卑,越發不愛出門,不光身體就連性子都便怯弱了。
這一切,根源都是因為何九兒!
宋氏在婆婆跟前受了氣,也沒法對丈夫說,虧得初慧大了又是女兒,牢騷了幾句意氣稍平。第二天,還得繼續趕去晨昏定省,操持傅家的家事,——只是婆婆的臉色越發難看,搞的一見婆婆的眼光掃過來,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傅母生了病,脾氣又越發的多疑古怪了。
見媳婦回避自己的目光,更生疑心,越想越覺得媳婦平日是假裝孝順,暗地里藏了小心思,枉費自己素日那麼信任她。
因此橫看豎看不順眼,總是挑三揀四,再不時的丟幾句冷言冷語。
若是婆婆沒有生病,宋氏原本還可以稍微歇一歇,眼下婆婆病了,做兒媳的哪能裝懶不去服侍?本來她的身體就不大好,懷了孕更累,如今天天伺候著婆婆,還要受些莫名其妙的氣。
熬了小半個月,宋氏不免有點心力憔悴。
好在傅母把並非得了什麼大病,慢慢將養了些日子,總算差不多恢復如初,但是宋氏卻熬壞了。
這天夜里,宋氏毫無征兆的小月復下墜、疼痛如絞。
傅文淵不敢怠慢,當即叫人去請大夫,——可惜夜里人來的慢,加上孕期還不足三個月,沒等大夫趕到便小產了。
宋氏素來體弱不足,胎像難免有點不大穩固,可是最近半個月在婆婆跟前煎熬,每天又累又受氣,其作用也是功不可沒——
回想起這半個月自己受得氣,為此還連累的失了胎兒,既冤枉又不值得,不免悲從中來大哭不已。
可是即便在這種時候,仍然不敢哭得讓滿府的人都知道,免得婆婆曉得了,埋怨自己是在裝腔作勢,故意哭給她看。伏在床上咬住唇,眼淚就像決了堤似的洶涌而出,任憑丈夫怎麼安慰,那淚水還是止都止不住。
傅文淵滿心的失望和惋惜,不停嘆氣。
妻子這段兒在親娘跟前受了氣,隱隱是知道的,——可是做兒子的,沒有去指責母親的道理,想來想去,還是趕緊讓何家的人搬走省心。
因為動靜不小,初盈住的暖閣又隔得很近,自然听到了這個壞消息。
可是簡媽媽卻不讓過去,說是有血污不干淨,小孩子去了受不住,強行把初盈留在了暖閣里,——她不知道的是,這件事對于初盈的沖擊力實在太大了!
初盈既憤怒又害怕,眼前的這一切,似乎正在朝著前世的軌跡運行,——母親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次小產的打擊多半是致命的!很可能,就是因為這次小產傷了身,母親才會慢慢病倒,最終撒手人寰。
難道重活一世,還要再次重復前世的悲劇?——
不,自己決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前一世,何九兒佔了一個「母親」的輩分,把嫡出的子女吃得死死的,——可是眼下不同了,自己不是她的「女兒」,不用再被她捏著鼻子過日子。
一定要做點什麼,徹底改變事情再發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