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先別急。」初盈心下也是惱火,——賀家這算個什麼意思?難道要等人死才公布消息?打算姐姐給他們家守望門寡?只是眼下卻不是生氣的時候,靜了靜心,「賀家那位到底病得怎樣,還得確認消息再說。」
不過既然都傳出來了,想來不會輕了。
宋氏一刻也等不得,又沒法直接上門去賀家問,——賀家的人有心遮遮掩掩,那麼即便去了人,想必也問不出個什麼來。
傅兆臣想了想,說道︰「據說賀家請過不少大夫,想來宮里的太醫也請過,不如等晚上父親回來,商量一下,明兒再去太醫院問個清楚。」
以傅家的人脈,想打探點消息肯定沒問題的。
只是宋氏如何能安心坐下?午飯吃不下,午覺睡不著,一下午走來走去,就連鸚哥兒的叫喚聲都覺得煩心。
萬氏不知道原委,看著婆婆臉色不好一直提心吊膽,做事越發的小心,好容易熬到回了房,方才松了口氣。
萬媽媽安慰她道︰「我瞧太太是有別的事,並不為大女乃女乃服侍的不好。」
「這樣最好。」萬氏略略放松了些,又道︰「只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上午大爺回來坐了坐,連飯都沒吃又出去了。」
熬到天黑,傅兆臣終于回來了。
有他在家吃飯的時候,萬氏不用再過去服侍婆婆,改為服侍丈夫,擺碗筷、添飯盛湯,——大戶人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這會兒不是問話的時候。
萬氏一直忍到吃完了飯,洗漱完畢,方才問道︰「娘是不是遇著什麼煩心事了?你若知道,告訴我也好心里有個底兒。」
傅兆臣擺手道︰「你不用管了。」
萬氏聞言怔住了,——正所謂夫妻一體,兩人間不是應該有商有量?有什麼事值得瞞著自己?如今都已是傅家的媳婦,怎麼還拿自己當外人來看?有些不甘心,小聲道︰「我只是擔心……」
「睡吧。」傅兆臣正為妹妹的事情煩心,且賀家的事不便多說,上床裹了一床彈花薄被,便就倒頭呼呼睡去。
萬氏斷斷沒有想到,丈夫會這麼冷淡的對待自己。
這成親才個把月的功夫,正是該好得蜜里調油的時候,便就這般……,含著一腔委屈背對躺下,心頭堵了一口氣,噎到半夜方才暈暈乎乎睡著。
昨兒傅文淵回來,听說了賀家的事,心情自然也很不好,一大早起來,臨出門前安撫宋氏道︰「你別急,事情總會有解決的法子。」
宋氏還能說什麼?只得應道︰「嗯,老爺路上慢著點兒。」
初盈睡了一夜也不踏實,早早的來了正房。
還沒說上兩句話,萬氏便過來了,接著又是初慧,兩位姨娘以及初容三個,半屋子都是人,根本沒法單獨說話。
初慧還不知情,一如往常的給母親請了安。
宋氏心下雖然著急的很,但卻不好當著人表露出來,面上還算鎮定,反倒問起了盧姨娘,「珍姐兒可還听話?沒吵著你吧。」
听到這話,初珍的女乃娘便有些緊張之色。
「挺好的。」盧姨娘笑道︰「剛去的時候有些認生,後來玩了半日就熟了,下午還纏著我給她做布老虎呢。」
初珍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布老虎,趕忙抱緊了,甚是心愛的樣子。
宋氏還沒答話,陶姨娘便呵呵笑道︰「還是盧姐姐會哄孩子,這才一天功夫,珍姐兒就帶得親近了。」她雖然是夸贊,語氣卻帶著一絲淡淡的嘲笑。
初盈明白她的心思,——女兒家一旦嫁了人,連親爹親娘都未必顧得上,更何況一個不是生母的姨娘?加上何九兒被傅家的人厭棄,初珍自然不會討喜,盧姨娘這個時候接手過來撫育,怎麼看都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只是陶姨娘卻沒有想過,盧姨娘替母親解決了大麻煩,只要母親不是沒了良心,將來必定會多抬舉初容幾分。只要初容嫁得好了,根本不必給盧姨娘什麼實惠,那可是她肚子里掉下的肉,有什麼比親生女兒嫁得好更強呢?
前一世,盧姨娘便是小心的討好了何九兒,後來初容的親事,便明顯比初芸的高了一個檔次,——看來這一世,兩個庶出的姐姐還會重復老路子。
「你們先下去吧。」宋氏揮退了兩位姨娘,按照素日的規矩,要帶著幾個女兒和萬氏去上房,給婆婆例行晨昏定省之禮。
好容易熬到伺候完回來,讓庶女們都退下,連帶初慧也找借口支開了,只有初盈沒有多管,自己在屋里走來走去,坐立不安的等著消息。
傅文淵上完了朝會,去吏部點了卯,便讓人去打探消息,——果不其然,那賀家少爺的確是病得重了。
得了消息,立馬趕了回來告訴妻子。
「這可怎麼辦才好?」宋氏心中著急,又為大女兒心疼,「都怨我,當初沒有挑好親事,萬一……,不是害了阿慧嗎?」
「娘,這怎麼能怪你呢?」初盈勸道︰「訂親的時候,可是挑了又挑的,賀家樣樣兒都比旁人都強,才會選了他們家。至于心思重什麼的,誰能夠看得出來?眼下後悔也沒用,還得趕緊想個對策才行。」
「此事實在難以兩全。」傅文淵眉頭緊皺,分析道︰「若是退親……,賀家提出來肯定是不行,壞了慧姐兒的名聲。可即便是我們家提出來,外頭的人知道,難免也要說慧姐兒的閑話,說是見人病了才退的親。」——
說到底,退親終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不退怎麼行?」宋氏一改在丈夫面前的溫順,急急打斷道︰「那賀家哥兒如此心思重,便是好了,指不定哪天受了委屈,回頭又氣病了。」聲音略低,「再者照說得那個樣子,只是吊命罷了,多半是養不好的了。」
初盈心下黯然,——姐姐才得十四歲,決不能為了一個無用的虛名兒,葬送了一生的幸福!這件事,賀家的確做得不厚道,便是病了,也應該知會一聲,這麼瞞著算個什麼事兒?
他家的兒子是寶貝,人家的女兒就是野草了?實在太過涼薄!
傅文淵雖然為官多年,但卻並非迂腐之人,搖了搖頭,皺眉道︰「賀家有來就是有意欺瞞,心思冬季不純,即便那賀家哥兒養好了,慧姐兒也不能嫁到這種人家。」
宋氏恍惚出神,喃喃自語道︰「都怪我當初心太高了,想著賀家哥兒是個勤學上進的,將來阿慧也跟著享享福,沒想到……」一臉懊惱之色,「早知如此,還不如挑一個平平的,本本分分過日子就夠了。」
初盈知道母親這是在內疚,勸道︰「還是快點想個好點的法子,別拖久了。」——
可是這世上,哪有什麼萬全的退親法子?不論怎麼個退法,姐姐的名聲都是要受損的,不過是盡力彌補,把損失降低到最小罷了。
「爹、娘。」初盈突然想到了一點,說道︰「這件事是賀家隱瞞病情在先,得想個法子,先讓親戚朋友都知道了。」皺了皺眉,「如此一來,回頭退親也多佔幾分理,不然若是直接上門去問,可就失了先機了。」
傅文淵驚訝于小女兒的機敏,不由扭頭看了一眼。
宋氏卻是關心則亂,心里早就成了一團亂麻,「賀家千瞞萬瞞的,要他們主動說出來怎麼可能?總不能挨家挨戶的去說,這事兒咱們原是不知道的吧。」
「自然是要讓賀家的人來說。」初盈繼續道︰「最好是在人多嘴雜的宴席上,當著眾人的面兒,讓賀家的人自己說出來,咱們‘再’得知消息,這樣事情就顯得順了。」
「盈姐兒說的有道理。」傅文淵點點頭,贊同道︰「賀家和傅家是姻親之家,他們卻隱瞞兒子有惡疾,往重里說是不仁義。如此有失禮儀規矩的人家,慧姐兒自然不能嫁過去,到時候……,我再想法子促成解約之事。」
宋氏心內稍稍安定,人也冷靜下來不少,「過幾日是爹的生辰,現成的就是一個大好的機會。」怕丈夫不同意,忙道︰「你放心,我心里自有分寸的,不會給爹和客人們添不快。」
傅文淵猶豫了一下,——眼下傅家等不起,萬一等到賀家兒子熬不住,女兒可就成了克夫命,甚至可以去守望門寡了。
宋氏心下已經有了主意,又道︰「到時候只借賀夫人說句話,事情等爹的生辰過了再辦。」目光閃了閃,「他們賀家不仁義在先,也就別怪傅家的人誆他。」
傅老爺子的壽辰,來拜壽的賓客自然是絡繹不絕。
前面男客們觥籌交錯,後面女眷們笑語晏晏,——原本傅母最喜歡這種熱鬧,好听人奉承的話,可惜眼下卻沒法出來,免得自己和傅家的人一起丟臉。
此時宋氏一面忙著應酬,一面把萬氏介紹給眾位夫人認識,到了賀夫人跟前時,含笑多問了一句,「今兒衡哥兒可曾過來?」
傅家和賀家訂了親事,相熟的女眷們都是知道的,有人還打趣笑道︰「這女兒還沒嫁出去,丈母娘就開始心疼女婿了。」
周圍一圈的人都笑了,唯有賀夫人笑得十分勉強,支支吾吾了片刻,「呃……,不巧衡哥兒染了風寒,所以今兒就沒過來。」
她原是不願意說兒子有病,只是不說不行,——不然的話,兒子做為傅家未來的孫女婿,傅老爺子的壽辰卻不過來,未免叫人覺得沒有禮數。
初盈一直跟在母親後面,像個小尾巴似的,這會兒插嘴道︰「賀伯母,衡哥哥病得厲害嗎?要不然……,我讓哥哥帶點心過去看他。」
「不不不。」賀夫人想都不想便拒絕了,說完才發現自己有點著急,忙道︰「又不是什麼大病,哪里用得著這麼費事?不要緊的。」嘴上這麼說,心里卻是一酸。
初盈認真的點了點頭,「哦……,那我知道了。」
她的語音拖得長長的,眾位女眷都笑了起來,那話里分明就是在說,自己知道等于姐姐也知道了。
初盈的戲演完了,懶得再跟賀夫人敷衍客套,反正小孩子也沒人約束,便借口去玩兒離了前面。此時宴席還沒有開,外面又吵吵鬧鬧的,索性回了長房的院子,心下忍不住想去看一看姐姐。
初慧因為今天準婆婆到了,自己反倒害臊起來,一直沒有出門。
眼下正坐在窗邊繡著東西,看那大紅的顏色,便知道是嫁妝無疑,——陽光從外面灑進來,襯得她的臉色越發溫婉柔和。
「你怎麼回來了?」初慧本來是沒打算今兒繡嫁妝的,方才想起賀夫人,不免又想到賀家,鬼使神差的又拿了東西出來。正好被妹妹撞見,反倒有些不自然,臉上不由紅了紅,透出幾分待嫁女子的小小羞喜。
初盈看的鼻子一酸,忍了忍,方才神色如常走了過去。
窗台上擺放了一個青瓷美人觚,里面插著時鮮花卉,上面還掛著幾滴亮晶晶的水珠兒,與身邊年少的秀麗女子相襯,一切都是那麼的安寧和諧。
初盈心思復雜撥弄著那花瓣玩兒,沾了半指甲的露水。
「又淘氣。」初慧抬頭一笑,嗔道︰「你就不能安分一點?」又問︰「前頭客人來得多不多?母親忙不忙?」
初盈回道︰「能有多忙?再說還有大嫂幫襯著呢。」
初慧抿嘴一笑,「大嫂還是新媳婦,累壞了大哥是要心疼的。」
若在往常,初盈必定要打趣一句,諸如「將來賀家哥哥也知道疼人」雲雲,可惜眼下哪里還說得出?又怕姐姐看出破綻,轉身去捏了一塊綠豆糕吃。
采薇端了茶過來,「四小姐喝口茶,當心吃多了噎得慌。」
正說著話,只見初容和初芸過來了——
這跟她們愛不愛熱鬧無關,而是嫡出的姐姐妹妹都不在,若是一味的在前面晃悠說話,不免顯得有些愛出風頭,怕嫡母不喜,只好又回了院子。
「二小姐、三小姐。」采薇笑著打了招呼,去端了兩碗新茶過來,——眼下初慧自然做不成針線,便順手幫著收拾走了。
初盈抬眼看去,大姐初慧姿色明麗、溫婉端方,二姐初容長相清秀、柔順恭良,三姐初芸模樣嬌俏、眉眼伶俐,——唯一不同的是,姐姐初慧帶著自幼養成的自信,兩個庶出的姐姐穿著雖不差,氣度上明顯輸了一籌。
當初議親的時候,憑著姐姐的出身和容貌、性情,一度都是好女幾家求,如果回頭和賀家退了親……,那就要大打折扣了。
可又不能不退,哪能明知道是個坑還往下跳呢?
初盈在心里胡思亂想著,思緒早不知道飄去了哪兒,恍恍惚惚的,連帶姐姐們說什麼都沒听清楚。
「想什麼呢?」初芸戳了戳她,嗔道︰「叫你半天都不答。」
「沒什麼。」初盈回過神來,隨便找了點閑話說了一圈兒,不想讓自己的情緒被姐姐發現,于是道︰「客人們都來了,咱們也別窩在這兒,還是都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