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默念,「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命不該我絕。」
慢慢扭頭瞥去,眼角余光里白袍翩飛,一色的純白飄逸出塵,想再轉後看清楚一些,卻是腳底虛浮渾身虛軟地向後倒去。
肩頭忽然一暖,一雙手握住我的雙肩,熟悉而溫暖的氣息籠罩而下,剎那間,潔淨而微妙的幽蘭花香充盈了我的全世界。
我突然不敢睜眼,怕一睜眼這一切就全都飄散了,一縷浸染了幽香的發絲垂下,滑過我的額頭,落在我的耳畔。
這柔軟細膩的觸覺似一陣春風吹皺了一潭湖水,我心中漣漪層層,激起浪花無數,凝結成淚眸中盤旋。
他輕嘆,微涼的手掌撫上我的臉,低低地喚道,「薇兒。」
我死死地抱住他,撲倒在他懷里,終于淚如泉涌、放聲大哭。這是先生啊,即使我已面目全非,他依然能在人群中一眼認出我。
「哭夠沒有?沒哭夠的話下了地獄再繼續哭吧。」狠絕的笑聲傳來。
我伸手胡亂地擦去淚水,抬頭就見錢大公子不復恐慌,右手背後一負,左手搖起了玉扇,只是眼中恨不得將我們千刀萬剮下油鍋。
他玉扇一揮,五名大漢僅留一人對付無憂和月清母女,其余四名持刀向我們逼近。
雖然對先生的輕功很有信心,但是從未見他和人動過手,這一下子被數人圍攻,而且那些人一看就是練家子,我不由心生擔憂。
先生輕輕抱起我,緩緩起身。就在我以為他施展輕功躍離時,眼前疾風四起,人影憧憧,幾聲悶哼過後,風景如舊,那些大漢卻已臥地不起。
見我驚魂未定,先生淺笑,臂彎一收,將我抱得更緊。
再看那錢萬德,早已嚇得扔了玉扇帶著剩下的那個大漢跑了。
無憂他們獲得自由就向我們跌跌撞撞地奔過來,我示意先生將我放下,他卻微微一笑,輕輕搖頭。
無憂和月清見狀都有些尷尬,不管先生是何人,畢竟男女授受不親,何況如此親密。
「多謝公子相救。」他倆不約而同地道謝。
「不勞煩公子了,我來抱姐姐吧。」無憂終于鼓起勇氣,說了出來。
「或者,我來背妹妹吧。」月清盯著先生抱著我的手,臉上飛起一朵雲霞。
「不用了,她身上有傷,不宜移動。」先生說。
不知何時日頭已西斜,薄雲將夕陽蒙上了一層橘紅色的紗罩,放出柔和的光線,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時間不早了,主子該回了,我們趕緊回去吧。」看著夕陽漸漸隱沒,無憂擔心地說道。
「主子?」先生蹙起眉頭,問。
「這個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我再慢慢說你听。」我掙扎著下來,卻不小心踫到小腿骨,頓時扭曲了臉,痛呼出聲。
「你們先回去吧,我先替她治傷,傷愈自當登門拜訪。」尚未說完,便足下輕點,留下余音在風中回蕩。
鼻尖淡淡的清幽香氣漸轉濃郁,如飲美酒,不由沉醉,眼皮愈來愈沉,竟然睡了過去。
一覺無夢,醒來神清氣爽,許久沒有睡得如此安寧。
「餓了吧?起來吃點。」先生端過一碗蓮子銀耳羹,舀了一勺遞到我嘴邊。
「嗯,味道好極了。」入口軟糯香滑,不過味道有些熟悉,「這快趕得上‘西子樓’了。」
「本來就是一個師傅做出來的,小笨蛋。」先生笑著說。
「我們在‘西子樓’?」我驚訝地問。
「嗯。」他點了點頭。
「你……」話未說出口,門口傳來輕柔的敲門聲。
「進來。」他悠悠開口,又遞來一勺。
門應聲而推,進來一位青衣女子,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身形窈窕、婀娜多姿,如此嬌滴滴一個大美女絲毫沒被淹沒在簡衣素服中。這不是‘西子樓’的掌櫃嗎?
在見到那柄一端沒入我唇一端握在先生手中的玉勺時,眸中略一黯淡,隨即揚起甜美嬌俏的嗓音,「公子,‘玉蝶梅’點曲。」
「今日一律推了。」先生依然笑意吟吟,聲音卻低沉下來。
「可是,今日來的是二……少爺。」掌櫃的一臉為難。
「我從來不說第二遍,你知道的。」先生邊說邊細心喂我。
掌櫃的欲言又止,最後乞求地看著我,我是最見不得美人這種幽怨哀傷的眼神,無辜得令我心有戚戚焉。
「先生,你就去吧,反正我一時半會也跑不了」,見他不為所動,我只好說,「我有點女子間的東西想問問這位姑娘,你在不方便。」
他終于慢慢放下玉碗,交待了幾句起身離開。
掌櫃的落落大方,在床邊坐下,自我介紹說,「我是這兒的掌櫃,大家都稱呼我顏掌櫃,姑娘若願意可叫我顏夕。」
「顏夕,挺好听的名字。不過……」突然意識到和她才認識不久,看來我這直來直去的性格得改改了。
「不過什麼,姑娘但說不妨。」顏夕真誠地看著我。
我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弱弱地說,「常言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不過有點兒美人遲暮的感覺。」
她驟然輕嘆,伸出縴細的玉指覆蓋在我手上,「姑娘冰雪聰明,一語道破天機。」
「顏夕姑娘,恕我直白,呵呵,我這人總是這樣胡言亂語,你別放在心上。」這位顏夕姑娘看來也是有故事的人,眉眼處盡是滄桑悲涼,我見猶憐。
「對了,先生在這里做什麼?」想起剛才的疑問,不禁開口問道。
「姑娘不知?先生可是天下第一的琴師,人稱‘千里追音’,‘西子樓’能請到他是百年修來的福氣。」說起先生,顏夕美眸清亮,波光漣漣。
雖然我知先生琴藝了得,但也沒想到竟是天下第一。那日我街頭隨便一逮就逮到一個天下第一,我是不是修了千年才得來這樣的福氣?
顏夕玉唇微啟,見我沉思不語,又緊閉雙唇。我回她一笑,雖然現在的容貌丑不啦嘰的,但我始終堅信微笑的力量。
似是得到鼓勵,她輕聲地問,「你和公子是……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