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他步入竹林，茂林修竹如同一把巨傘將白森森的陽光遮擋在外，即使有透過繁密的枝葉掉入林間，也只剩下星星點點，宛如黑夜里無數飛舞的螢火蟲。
曾听他自稱修竹，他是否也能如這片青竹，為我撐起一片綠蔭，為我遮風擋雨？我偷偷地望他一眼，他的目光悠遠深邃，直視著前方，似乎沒有焦距，也沒有落點。怕他發現，我迅速地扭轉頭看風景。
「又不是沒看過。」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呃？」有些吃不透他話中的意思，我一臉迷惑地看向他。
「之前為我更衣時不是將我看了個通透嗎，也沒見你害羞過。這會反倒別扭起來了？」他停下腳步，低下頭與我的眼楮平視，唇邊漾起一抹戲謔的笑。
「我……我……」一時之間仿佛著了魔，竟然想不到辯解的詞兒。
他放聲大笑，笑得暢快淋灕，調戲就那麼有成就感嗎？我翻卷起白眼，狠狠瞪他。
「好了，逗你呢。」他自然地牽過我的手放在掌心，輕輕地握住。似有清風撥動琴弦，我躁亂的內心瞬間安寧了下來。
我們靜靜地隨意游走，留下一路落葉沙沙。不知不覺中來到了溫泉前，泉水叮咚，霧氣裊裊，池邊綠草如茵，野花爛漫，恍若人間仙境。
我揀了一塊平石坐下，他松開我的手，順勢坐我身邊。我摘了朵女敕黃色的小雛菊放在指尖把玩，抬頭正好遇上他滿是笑意的眼神，我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問道，「無憂是怎麼回事？」
「他該是听到了那句‘沒有學問，無顏見爹娘。’難過了吧。」他長長一嘆，接著說，「無憂這個名字是我特意取的，就是想讓他無憂無慮的過這一生。」
「用意不錯啊，他爹娘呢？」我問。
「滿門抄斬誅滅九族。」他閉上眼，將一切情緒斂在眼底深深糾纏。
「誅滅九族？」我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久久不能回神。那場面該是多麼地慘絕人寰！多少戶家庭頃刻間從天倫之樂掉入修羅墳場。我們天景早在老媽的以死勸諫之下廢除了這種滅絕人道的連坐制，此刻我才真正發現老媽這個現代人的偉大之處。
「通敵叛國。」他一字字低沉有力地吐出。
「通敵叛國？」我再次陷入震驚，若真是如此，他不會有如此沉痛而壓抑的神情，不由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有沒有听過國威大將軍？」他似是在問我，卻是望著林子上空喃喃地說道。
「白夏國威大將軍雲羿誰沒听過？十五年前與赤幽國水一戰以數千人大勝數萬人，一時名揚天下。只是一夜之間便銷聲匿跡，無人知其下落。」聯想到之前的談話，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急急地問道，「難道雲羿將軍被誅滅了九族？」
他睜開眼，緩緩地點下了頭。那琥珀色的雙眸染上了紅色血絲，痛惜一覽無余。
冷意從腳底急速蔓延至全身，血液似是瞬間凍結，「怎麼可能？這樣的一代忠臣良將，怎麼可能通敵叛國？就連我們天景都敬佩他為大英雄啊！」
「哈哈哈哈……」他低回壓抑地笑了起來，那笑比哭還難看，笑到後來眼角泛起了晶瑩，「是啊！怎麼可能！我自幼跟他練武習兵法，那樣一個一心修身治軍強兵守邊疆的人，怎麼可能通敵叛國？」
「是被誰誣陷的？」在這白夏，居然有人能夠如此只手遮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直覺此人與害我之人定有關聯。
「當時一位副將揭發大將軍與赤幽國勾結，水之戰是赤幽國故意敗陣助大將軍凱旋上位，以期今後謀事時里外接應。朝中大臣紛紛要求徹查以絕後患，大將軍為證清白自請搜查。在搜屋過程中有人在隔牆里搜出了一紙書信還有赤幽國環龍玉佩。」他緊閉雙眼，沉痛地說道，「證據確鑿，朝中嘩然，上奏嚴辦，御筆最終在「滿門抄斬誅滅九族」上畫了個圈。」
「這種冤假錯案自古有之，那皇帝怎麼不查清楚就下旨呢？」听著是又急又氣，只恨無力回天。
「很多東西還是不知的好，知道得越多心里就越沉，越是會失去快樂。」他忽而抬起水眸看向我，撲朔迷離如夜空繁星。
「若快樂是靠縮在龜殼里才能得來，那這種快樂還有什麼意義？」我迎向他的目光反問。
「不是縮在龜殼里，而是有人會為你撐起一片明淨的天空，讓你自由自在地生活，做你想做的，這樣不好嗎？」。他認真地說。
「除了我老爸老媽，應該不會有這樣的人了。」突然害怕看他的眼楮，生怕從里邊讀出無能為力，我低下頭看著滿地的落葉。
「小草。」他輕喚。
「呃？」我驚訝地抬頭，這是他第一次稱呼我吧，難為他還記得我這個名字。
「傻丫頭！」他莞爾一笑，轉身大踏步向前走去。
我趕忙跟上，呼喝道，「喂，我還沒問完哪！」
他頭也不回，自顧自地邁著長腿走得飛快。我拎起裙子小跑起來，踩得竹葉沙沙作響，跑出好長一段，終于近了。
我繞到他身前一手攔住，一手叉腰喘著粗氣，「你去搶著投胎啊！走這麼快！」
「我樂意，不行嗎？」。他雙手抱在前胸，一副氣定神閑。
「我不和你抬杠。」我罷罷手，好不容易平穩了氣息，問道，「無憂和國威大將軍是什麼關系？」
他長嘆一聲，低沉地說，「父子。」
「父子？不是滿門抄斬嗎？」。我有些轉不過來。
「抄家那日大將軍府里清點人數，獨缺六歲的小公子，後來在軍營里搜出一名男孩，有人指認那便是小公子。」他目不轉楮地盯著我說道。
「那男孩是替無憂受刑了，對吧？」不用問，我已猜出大概。
「嗯，是大將軍親兵的兒子。」他點頭。
「那親兵倒是識得大義，好人啊！」我感慨萬千，不勝唏噓。
「大將軍素來軍威浩然，戰場殺敵哪次不是身先士卒沖鋒陷陣？不然身上哪來那麼多傷？」他大概受了我的影響，也感嘆起來。
「無憂怎麼會跟著你的？」突然很好奇他的身份，雖然知他不簡單，但他的真實身份卻一直無從知曉。
「從小他就叫我哥哥，我也將他當成唯一的弟弟。」他唇角輕揚，轉而頓在了那里，澀澀地說，「只是變故之後，他就不再叫我哥哥。」
「其實你把他保護得很好，至少他還保留著童真。」見他傷感我于心不忍，不由出言安慰。
「我又能怎麼樣？我永遠都無法將他失去的補償給他。」他冷冷地緊抿雙唇，自嘲地說道。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最重要的是現在和將來，我們一起保護他，讓他重拾家的溫暖。」想到無憂虎頭虎腦的可愛模樣，我的心里酸澀不已，一激動抓住了他的手，似乎只有緊緊握住，才能將這個願望變成現實。
「好！」他回握住我的雙手，牢牢地納入手心，琥珀色的眼瞳迸發出霞光萬丈，「一言為定。」
「駟馬難追。」我信誓旦旦地補上。
掌心的溫度越來越熱，絲絲入扣纏上我的雙頰，想抽出雙手卻又貪戀了他的溫暖，一時舉棋不定四下躊躇。
「走吧。」他松開手，在我縮回身後時又擒住了右手手腕，一點點下移輕輕牽住，帶著我向林子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