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兒?」我近前輕喚。
他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我大喜,他能听見我的聲音。我從懷里掏出那個水晶花簽,其實我是一直隨身攜帶著的,原本想給他個期盼,但眼下不得不使上了,于是,我半誘半哄地說,「快睜開眼看看娘帶來了什麼,你最喜歡的美人蕉,咱們不等以後了,現在娘就給你看。」
他握成拳的小手突然松動了,張開著似要抓住什麼。我趁勢將花簽塞進他手里,「璃兒,快張開眼楮,好美的美人蕉,比你以前看過的都要美呢。」
緊閉的眼瞼下眼珠輕轉,眼皮露出一條隙縫,他竟真的醒來了,虛軟地叫了聲「娘。」
我忙應聲,執起他的小手,「你看,這就是那朵永不凋謝的美人蕉,你可以用來做書簽,也可以當畫賞看,喜歡嗎?」。
他費力地點頭,「真美。」
「娘還會做更美的呢,不過現在璃兒得先把這碗藥喝了。」我將他的頭墊高,端起碗要了一小勺遞到他嘴邊。
他听話地張嘴,卻怎麼也咽不下去,最後順著嘴角流了出來。我著急地又舀了一勺,結果還是一樣。
不行,得想辦法,我遣人送來麥秸稈,剪成一指長短,先喝入一口含入嘴中,然後通過麥秸稈流入他喉嚨,他居然沒有吐出來。
我喜出望外,一點點地喂,不到一炷香時間,一碗藥已經見了底。
喝藥費勁了他僅剩的一點力氣,璃兒又昏睡過去,氣息一聲重一聲輕,手里還緊緊攥著那支花簽。
我仰起頭不讓淚眼掉下,現在他只剩下我這個娘,我必須堅強。我從銀盆里擰了條濕毛巾敷在他額頭,掀開薄被替他擦拭身子,冰涼的毛巾很快就被滾燙的肌膚熨帖得溫熱。連著三遍下來,體表的熱度散去了一些,他的呼吸也逐漸安穩起來。
一夜下來,他的高燒慢慢退去,精神也稍微好轉,清晨已能吃些白粥,正在我感謝各路神仙菩薩的時候,卻在他額頭發現了紅色斑疹,掀開薄被一看,手腕、手臂、胸前、腿上,都已顯現了紅斑,若是所猜不錯,這些紅斑會逐漸變成膿皰疹,如果料理不當,重則引起並發癥不治身亡,輕則留下疤痕變成麻子。
「娘!」璃兒看著臉色凝重的我,眼里有些害怕。
我強扯出一個夸張的笑,「璃兒,怎麼了?」
「我渾身好癢。」他抬手欲抓。
我趕忙按住他的手,「不能撓,娘以前被蚊子咬了滿身的疙瘩,但娘忍著都沒去撓,璃兒也要像娘一樣,好嗎?」。
他難受地皺眉,還是乖乖地點頭,「璃兒是男子漢,以後要保護娘,這點癢璃兒不怕。」
看著眼前這個虛弱的孩子,他才五歲呵,竟然在被病魔折磨的時候還想著保護我,心底一陣抽搐,淚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轉,在撐不住時我別開頭向外喊道,「葉子,再叫人去請御醫,開些止癢清熱的藥來。」
門外一片寂靜,仿佛空無一人,不由心生納悶,我吩咐他們每兩人輪值,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這會人會去哪里呢?
我起身出外查看,這紅木大門真沉,每回都費了我好些力氣。
木門緩緩開啟,我抬眼看去,驚在了當場。殿前的空地上站滿了人,月心宮里的宮人全都一字排開垂首而立,前方是兩名御醫服飾的中年男子,手中各提一只藥箱,腦袋低垂看不清神色,為首的一人周身散發出陰沉強大的氣場,似暴風雨來臨前的黑雲壓境。
兩兩相對無語,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想到璃兒的病情,我清了清干澀的喉嚨,「璃兒高燒已退,現在開始出疹子,渾身瘙癢難耐,請御醫開些藥來。」
兩名御醫抬首戰戰兢兢地看向太子,等待他的指示。
「你們倆,即刻入殿為五皇子診治,若是五皇子和側妃有個閃失,你們也別出這殿門了。」他冷然道。
兩人沉聲領旨,提著藥箱向寢殿走來,經過我身側時,投來一記怨恨的目光,若我所猜不錯,這人應是錢御醫了。
我轉身欲合上殿門,身後傳來冷冽的聲音,「你就沒什麼話要和本宮說?」
他第一次對我用「本宮」這兩字,心里蒼涼一片,一夕之間,我們的距離竟如此遙遠。我緊攀著門邊,既不轉身,也不回頭,輕聲回道,「我是璃兒的娘,這是我的責任。」
「那你還是本宮的側妃!」他壓抑著怒氣說道。
「對不起。」我要的並非側妃,而是一個完完整整的愛人,愛是不能分享的,恐怕這生,我只能辜負他幾分之一的愛了。
「我要的不是對不起!」他怒吼,大踏步上前,長臂一撈,將我緊緊鎖在懷里,唇緊跟著重重壓下,在我唇間用力撕扯咬嚙。
我奮力躲閃,卻始終敵不過他的蠻力,濃重的血腥味在唇齒間彌漫,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良久,他終于放開了我,一得空隙,我猛然推開他,「你瘋啦,天花傳染性極強,你就不怕染上嗎?」。
「你都不怕,我怕什麼?」琥珀色的眸中盡是哀怨與心碎,波光一轉,眸色變得暗淡空無,「我的生命里不能沒有你,失去你,就是失去了整個世界,你明白嗎?」。
突如其來的告白令我手足無措,想要安慰卻覺蒼白無力。
見我不語,他絕望地說,「你不明白,你永遠不會明白我有多愛你。」
我閉下眼,不去看他哀傷的眼神,沉下心道,「你先回宮,等璃兒病好了我再回來。」
「既然來了,就沒有走的道理了。」他越過我,徑自向里邁去。
他的性格我是了解的,一旦決定的事無論誰也改變不了。無奈之下,我只得囑咐了葉子她們盡快趕制幾套白紗袍和紗巾。
御醫見了他進殿,深感意外和惶恐,跪地請他出去,在他堅持下,兩人也頗有自知之明,將精力都轉移到了研究璃兒的病情之上。
其間,那錢御醫一臉溫和無害,似乎那個凌厲怨恨的眼神是我看花了眼,大概是生怕太子追究起當初的誤診,特地找了機會澄清,「太子殿下,五皇子吉人自有天相,請您寬心。這天花有十天左右的潛伏期,發病初期除了發熱並無其他癥狀,所以初時卑職開了清熱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