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冬琴、冬梅被一起關在外院的柴房里。冬梅早嚇傻了,一句話不說,只是流著眼淚。冬琴則一直在罵罵咧咧,罵完冬雪罵阮碧,罵完阮碧罵大夫人,罵完大夫人又罵天公不公、黑白不分。罵完天道,又開始罵冬雪……
柴房的門忽然打開了,何嬤嬤進來,狠狠地瞪她一眼,說︰「若讓我再听到你張口罵人,我叫人用針縫了你的嘴。」
冬琴嚇的連聲求饒,又說︰「嬤嬤救我,平日里都是冬雪跟著五姑娘的,五姑娘做的事情,只有冬雪知道,我跟冬梅是一概不清楚。」
何嬤嬤冷笑一聲,說︰「就憑你方才那一番惡罵,賣你是半點不冤枉。」
冬琴又咚咚磕頭,說剛才只是氣急敗壞,往常絕不罵人的。
何嬤嬤懶的再理睬她,說︰「冬雪你出來吧。」
冬雪怔了怔,跟著她出柴房,進旁邊的一間小小耳房,只見鄭嬤嬤在里面來回地踱著步。
「干娘。」冬雪哽咽地叫了一聲,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鄭嬤嬤安撫地看她一眼,拉著何嬤嬤的手說︰「何家妹子,姐姐這回謝謝你了。」
何嬤嬤說︰「鄭姐姐客氣了,妹妹能做的也只是讓你們說說話。只是長話短說,也別說些不著調,萬一讓夫人知道了,妹妹也跟著遭殃。」
鄭嬤嬤說︰「姐姐清楚,妹妹且放心。」
何嬤嬤點點頭,帶上門出去了。
冬雪撲通一聲跪下,泣不成聲︰「干……娘……救我。」
鄭嬤嬤看著她面目全非的臉,也紅了眼楮。「先前才說過話,你還是好端端,怎麼才一會兒就鬧出這事?」
「我……不知道。」
「定是受了你那主子的拖累。你這個傻丫頭,我是怎麼跟你說的,五姑娘那就是一灘爛泥,跟著她沒有好果子吃,你就是不听,如今報應來了……」
冬雪滿臉淚水,說︰「干娘,我錯了,求你救救我。」
「不是干娘不想救你,實在有心無力,方才我去見過大夫人,她說這一回是老夫人的意思。干娘如今能做的,就是求何嬤嬤給你找戶好人家……」說到這里,鄭嬤嬤的眼淚也下來了。
「干娘……」冬雪癱在地上,哭聲也有氣無力了。
鄭嬤嬤看著她,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兒,心里萬箭攢心,拍著大腿說。「我的命可真苦,你們一個兩個都來了又走了,我真是白疼惜你們了。」
母女倆一個坐著,一個跪著,都是眼淚婆娑。
哭了一會兒,鄭嬤嬤心情稍稍平靜一點,忽然想起黃昏前,冬雪來找過自己,問︰「那會兒你來找我,便知道自己要出事?怎麼又不跟我說?要是早跟我說,我或許還能想個辦法出來?」
冬雪也想起阮碧一早讓自己來求鄭嬤嬤的,止住眼淚,說︰「那會兒我並不知道要出事,是五姑娘叫我來找你,讓我一定要求你保住我。」
鄭嬤嬤怔了怔,說︰「那你當時怎麼不說呢?」
冬雪說︰「我見干娘時候,干娘說老夫人沒有什麼事,我只道是五姑娘想多了。」
「你這傻丫頭。」鄭嬤嬤嘆口氣,想起冬雪說的話,又覺得好奇,「你說是五姑娘讓你來找我,求我一定要保你?」
冬雪點點頭。
鄭嬤嬤詫異,又問︰「那五姑娘早料到會出事?」
冬雪想了想,說︰「隱約是的。」
鄭嬤嬤動了好奇心,走到門邊看了一眼外面,說︰「傻丫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挑要緊的跟我說說。」
冬雪把修祓時候遇到一干貴族少年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說︰「大夫人當真是冤枉五姑娘了,我們本來是要離開的,都是那個叫什麼顧小白的推我們出去的。」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鄭嬤嬤恍然大悟,「傻丫頭,冤枉也罷,當真也罷,今日之事委實是壞了咱們阮府的名聲,那一干少年又不是尋常人家的子弟,難怪老夫人和大夫人如此光火。」
冬雪愣了愣,說︰「那……那五姑娘會如何?」
鄭嬤嬤皺眉說︰「你如今還惦記著她?她害你夠慘的,你若是听我的話,早早離開她,何至于此?」
冬雪捏捏懷里的手絹,心里迷茫,要說她心里全無埋怨,也不是,要說她恨阮碧入骨也不是。特別是想到阮碧是有心救自己,是自己不听話誤了事,又想到臨別時候,她兩眼含淚交換手絹,那一點埋怨也淡去了。「干娘,女兒想要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冬雪說︰「女兒走後,五姑娘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我求干娘看在女兒面上,若是能照拂的,便照拂她一二。」
「你這個傻丫頭,自個兒前程不操心,倒替她操心起來。她好歹是個主子,最不濟也不會跟你一樣,將來被賣到何方都不知道。你還是替自己操操心吧,以後,要長點記性,遇事躲著點,別傻愣愣地做了人家的替死鬼……」說到後來,鄭嬤嬤哽嗯的說不下去了。
冬雪抽著鼻涕點點頭,說︰「干娘,女兒這一走,怕是無再見面的時候,你坐好,讓我給你磕三個頭。」
鄭嬤嬤點點頭,受她三記響頭。然後拉她起來,把手腕一個纏絲銀手鐲抹下來,給冬雪套上。「干娘剛才出來的急,沒事什麼好東西,這手鐲是從前當姑娘的時候,老夫人贈我的,如何轉贈給你,作個念想。」
「謝謝干娘。」冬雪看著油燈下煥發著淡淡光澤的銀手鐲,忽然想起另一事件,「對了,干娘,女兒還要求你一回事。」
鄭嬤嬤拍著她的手說︰「你說,你說。」
「先前,五姑娘讓我把她的銀兩和首飾埋了起來,我把它埋在西側圍牆老槐樹旁邊的一個洞里,我這一走,怕是見不到五姑娘了,就麻煩干娘轉告她吧。」
鄭嬤嬤又是一怔,她在大宅里幾十年,見多識廣,方才听何嬤嬤提到兩名外院的粗使丫鬟留在蓼園東廂房照看五姑娘,便猜到五姑娘已被幽禁。被幽禁的姑娘那過的根本就不是人的日子,被丫鬟婆子餓著凍著常有,便是那些財物也多數會讓下人們搜刮走了。听冬雪的意思,五姑娘分明早就猜到自己的處境……
剛才冬雪說是阮碧叫她來找自己,她還當是巧合,如今再听到這回事,分明是五姑娘早就料到這回事。可是在她的記憶里,五姑娘一直是個唯唯諾諾,大事無主見小事又亂發飆的主兒。想了想,鄭嬤嬤又問︰「女兒,五姑娘可還做了什麼事情?」
「無他,」冬雪從懷里換出手絹說,「就是方才離開的時候,她跟我交換了手絹,又跟我道歉,說是她連累了我。」手絹是閨房私物,不能隨意交換了,換了便是手帕之交的意思。
鄭嬤嬤瞅了手絹一眼,說︰「想不到,她倒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冬雪點點頭,說︰「小姐待我向來不錯。」
鄭嬤嬤白她一眼,說︰「死到臨頭還不知道悔恨。」雖說這麼說,心里倒底不象從前一樣把五姑娘全盤給否定了。
門外傳來敲門聲,鄭嬤嬤打開門,何嬤嬤進來,說︰「鄭姐姐,人牙子來了……」
冬雪一听,腿腳發軟,跌坐在地上。
鄭嬤嬤拉著何嬤嬤走出耳房,低聲說︰「妹妹,姐姐想求你一件事。」
何嬤嬤說︰「鄭姐姐,若是為了冬雪的去處,便是不說,我也會為她尋個好去處的。若是其他,妹妹怕是無能無力。」
鄭嬤嬤說︰「冬雪臉壞了,怕是賣不到好的地方去,就想請妹妹容她養好傷再賣掉。」
何嬤嬤為難地搖搖頭說︰「這可難了,夫人有令。」
鄭嬤嬤說︰「這有何難?眼前就有個好理由。你只需跟夫人說,冬雪臉部傷的嚴重,怕帶出去有傷咱們阮府的名聲,還是等她養好傷再賣。」
何嬤嬤眼楮一亮,這真是一個好點子,既能滿足鄭嬤嬤的要求,還能在大夫人面前搏個好印象。只是鄭嬤嬤想出這個辦法,指定有所圖謀,萬一圖謀不成,豈不是要連累自己了?她猶豫地看著鄭嬤嬤。
鄭嬤嬤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說︰「妹妹,姐姐確實想救那丫頭一回,卻也不會拿自個兒冒險,若事不成,更不可能連累你。」
何嬤嬤一想,倒也是,便點頭答應了。
鄭嬤嬤謝過她,又回去跟冬雪道別,怕事不成,白白讓她生出希望又失望,因此只字不提她的打算。出了小耳房,鄭嬤嬤回到內院,先到大夫人屋里謝恩,然後又繞到西側圍牆的大槐樹下,找到冬雪所說的洞,掏出手絹包著的首飾和銀兩看了看,仍放回洞里。
大槐樹的東面就是蓼園,鄭嬤嬤走了過去,到東廂房,守門口是一個姓湯的婆子,認出她,笑呵呵地說︰「貴客,貴客,怎麼這會兒過來?」
鄭嬤嬤說︰「我奉老夫人之命來見五姑娘的。」
湯婆子知道她是老夫人面前的紅人,自然不疑有她,殷勤地請她進去。到里屋,把那兩粗使丫鬟支了出去。
鄭嬤嬤打量著阮碧。只見孤燈弱光下,她身著半舊的淺青襦裙坐在燭火下看書,氣態從容,不驚不怖。如此處境,她居然還看得進去書,心里越發地吃驚,一時間心思百轉,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口。